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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林的归来,正当春天。蟪蛄不知春秋,春天对于他们或者没有用处,除此以外谁不说春光好呢?然而要说出小林的史家庄的春天,却实在是一件难事。幸而我还留下了他的一点点故事在前,——跟着时光退得远了罢,草只是绿,花只是香,它,从何而闻得着见得着呢?不然,天地之间到底曾经有过它,它简直不知在哪里造化了此刻的史家庄!
  何况人物里添了细竹。比如她最爱破口一声笑,笑完了本应该就了事,一个人的声音算得什么?在小林则有弥满于大空之概,远远的池岸一棵柳树都与这一笑有关系。
  他能像史家庄的放牛的孩子一样连屋背后的草皮被人挖了一锄也认得出吗?自然是不能,史家庄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他没有到过,就是琴子与细竹两人间有趣的生活,他喝的也不过是东海的一滴。但这无损于他的春天的美满,——反似乎更是美满得古怪!
  接着浮上我的心头的,是史家庄的一个晚上。史家奶奶已经睡了,细竹跟着琴子在另一间房里,她突然想到要去看鬼火。看鬼火是三月三的事,今天还是二月二十六,她说,“三月三有鬼火,今天我不信就没有,去!”琴子答应她,她赶忙点灯笼。琴子问:
  “你做什么?”
  “才答应我去,又问我做什么?”
  “我问你这是做什么?”指着灯笼对她笑。
  “不要亮怎么行呢?”
  “看鬼火要亮?人家当你是一个鬼火哩!”
  不要灯笼把奶奶的拐杖拄着走。
  并不用走得远,打开后园的门,下坝河岸上就是看鬼火的最好的地方,三月三少不了有许多人来看。河在面前是不成问题的,有它而不看它,看也看不见,一直朝极东边望,倘若有鬼火一定在那里,那里尽是野坟。
  细竹首先跨出门,首先看见今夜是这么黑,——然而也就这样在看不见之中拉回头了。
  最使得她耐不住的,是话要到房里才能破口说。灯光又照见了她们的面孔,同时她也顿足一声:
  “琴姐,你说我淘气,你倒真有点淘气!出去了为什么又转来呢?”
  “那么漆黑的,你看怎么走得下去!”
  鬼火没有看,拐杖倒丢在园里。是琴子拿着,关门的时候随手放下了。
  “不要生气,我们再去。”琴子笑。
  “去——去屙尿睡觉!”
  “真的,奶奶的拐杖我忘了带进来,再一路去拿。”
  琴子端了洋灯,走,细竹跟在后面。
  出房小小的天井,灯光慢慢移动,细竹不觉很清新,看那洞黑里白白的墙渐渐展出。墙高而促,仰头望——一个壁虎正突见!
  “琴姐!”
  琴子走到了由天井进到另一间房的门框之下,探转头,——灯掉到那一边去了,壁虎又入于阴黑。
  此时纷白的墙算是最白,除外只有她们两人的面孔。细竹的头发更特别现得黑而乱散,琴子拿灯直对她。
  “来,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她依然面着黑黑的一角不动。
  “你来看!”
  琴子举灯,依着那方向望,——灯光与眼光一齐落定壁角画的红山茶。
  “这是我不如你,你还留心了这一朵花。”琴子顿时也很欢喜,轻轻的说。
  “我哪里是叫你看这花呢?”
  倒是琴子引起她来看这花了。等她再记起壁虎,琴子又转身走进了两步,把她也留在灯光以外。
  “我见了一条蛇,你不看!”抢上前去说。
  “你又在见鬼。”
  “真的,一条蛇匐在墙上,你不信你拿灯去照。”
  “我拿灯去照——我要到园里去照花你看。”
  “不但是蛇,而且是虎,回头你再看。”
  “你不用打谜儿,我猜得着。‘阶前虎心善’,真是老虎也吓不了我。”
  “吓不了你,我写一个虎字就吓得你坏!大胆刚才就不该转来。”
  说着进了园,两人一时都不则一声,——面前真是花!
  “照花你看”,琴子不过是见了壁上的花随便说来添趣,手上有一盏灯哪里还格外留心去记住呢?灯——就能见花,一点也不容你停留,白日这些花是看得何等的熟,而且刚才不正擦衣而过吗?及至此刻,则颇用得着惊心动魄四个字。
  但这到底是平常不过的事,琴子一心又去拿拐杖,举灯照。细竹道:
  “桃花真算得树,单有它高些。”
  她虽也朝园门那里走,而偏头看。只有桃花最红,确也最高,还没有几多的叶子,暗空里真是欲燃模样。其余的绿叶当中开花,花不易见。
  琴子拿起了拐仗。
  “你看,几大的工夫就露湿了。”
  “奶奶的拐杖见太阳多,怕只今天才见露水。”
  “你这话叫人伤心。”
  说的时候两人脑壳凑在一块。花径很窄,琴子递灯细竹,叫她先走。
  琴子果然也注意桃花,进屋还得关一个小门,并不砰然一关,沉思的望,不禁忆起儿时听小林说,花在夜里红了我们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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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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