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期

蒋介石与胡汉民

作者:江 地




  
  蒋介石突然扣留胡汉民
  
  1931年2月28日傍晚。
  掩映在林荫深处的蒋介石的中山陵园官邸,灯火辉煌。
  蒋介石宴请的客人陆续到来。因是老朋友相会,戴传贤、于右任、居正、孔祥熙、宋子文、吴稚晖、朱家骅、张继、叶楚伦、邵元冲、陈布雷、陈果夫、张静江、张群、何应钦、吴铁城、谷正伦等人,济济一堂,兴高采烈,谈笑风生。
  他们随行的侍从人员也先后被带到侍从室休息。
  时间快过去半小时了,还不见蒋介石露面,据说他还在楼上忙碌。
  过了一会儿,蒋介石的侍卫长王世和走进侍从们的休息室。
  他站在大家面前,神情严肃地说:“等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关你们的事,大家千万不要乱动。”
  侍从们这才发现,各岗位值勤的情况不同往常。大家顿时紧张起来,纷纷猜测,但又确实猜测不出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情。好几位侍从各自巧妙地找出很恰当的借口,悄悄溜出休息室,走进餐厅,伏在自己的主人身边耳语。
  热热闹闹的餐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空气也凝固了。
  众宾客坐在餐椅上,有的惊惶失色,有的东张西望,有的似乎胸有成竹,有的干脆闭目养神,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他们此刻都在想心事。
  立法院长胡汉民最后到来。因为召开立法院会议,他到达时已是8时45分。
  “胡院长,这边请。”胡汉民一下车,王世和便急忙迎上去。
  胡汉民拿着衣帽,拐着手杖跟着王世和进门,经过一条甬道,来到会客室。胡汉民刚走到右边的会客室,两个卫兵便走过来,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胡汉民一见情况有异,脸色骤变。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沉默着不说话。
  与此同时,侍卫队的官兵,用两人监视一人的办法,强制将胡汉民的侍从副官、司机、卫兵带到警卫室,要缴他们的枪。
  侍从们不从,开始时言语冲突,接着双方摆弄架式,准备动武。
  刚刚安置好胡汉民的王世和,转头看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情势,急忙又退了回去。王世和见来硬的不行,又另外派了一名侍从出来。
  这位侍从说:“奉蒋委员长的命令,已将胡院长扣留。”谁知,这一下更激怒了胡的侍从人员:“胡院长犯了什么罪?”这位侍从不知道内情,只是说:“这是他们两人在闹别扭,根本不关你我的事,犯不着伤和气,只要把枪交出来,等他们俩把话说清楚,枪还是要交还你们的。”停了一会儿,他又带着威胁的口吻说:“你们想一想,在这个地方耍枪,行吗?”
  胡汉民的卫士终于无可奈何地把枪扔了出来。
  半个多小时又过去了,蒋介石这才从楼上走下来。开始时,他神态严肃,进入餐厅后,立刻微笑着招呼客人入座就餐。
  “展堂近来已有病态,他需要休息一下。”席间,蒋介石说道,“我认真考虑过,不这样办不行———这几年来,我把中枢重任托于他,他不但没有减轻我的麻烦,反而一再反对我的主张。”
  过了一会儿,蒋介石提高声音继续说道:“展堂完全忘了,不是我哪会有他的今天?”
  胡汉民,原名衍鸿。1879年12月出生广东番禺县。1905年8月在东京加入同盟会,任执行部书记长。1912年1月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时,胡汉民作总统府秘书长。1925年3月,孙中山在北京病逝,以胡汉民为首的右派官僚政客,无所顾忌地开始了反共活动。8月,国民党左派领袖廖仲恺被刺杀,胡汉民因有重大涉嫌,一度被拘留,后被释放去了苏联。1926年4月,胡汉民回到广州,随后去上海,积极帮助蒋介石清党反共,发动反革命政变,建立南京国民政府,并担任主席。6月,蒋介石又让他担任了南京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主席、中央执行和会常委兼宣传部长、中央军委常委。1928年9月,任中央政治会议委员、立法院长。翌年3月,又当上了国民党第三届中央执委常委。
  的确,这一切,没有蒋介石是不可能的。
  蒋介石一边说,一边望着大家。整个餐厅静悄悄的,所有来客都不敢出声。
  “让展堂休息一段时间也好。”戴传贤轻声说了一句。
  “是啊,是啊,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另外有人也跟着附和。
  客人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礼节性地拈菜、喝酒,整个餐厅充满着异常沉闷的气氛。在这种时候,谁还有开怀畅饮,细嚼慢品的雅兴呢?
  大家小心翼翼地,各怀着各的心思,匆匆结束了宴会。
  
  蒋胡矛盾的焦点:要不要“太上皇”?
  
  宴会散了,客人走了,胡汉民却一直独自一人呆在会客室里。
  他有时背着双手,有时拐着手杖,在会客室踱来踱去。胡汉民感到万分的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胡汉民没有想到,居然会被蒋介石冷落在一旁。他更没有想到,居然还会被蒋介石软禁数月。1928年10月,是他把蒋介石捧上国民政府主席的座位;在蒋桂战争上,是他帮助蒋介石扣留了李济深,打败了桂系;在蒋冯战争中,是他帮助蒋介石打败了冯玉祥,清灭了唐生智的部队;在中原大战中,是他帮助蒋介石打垮了联军,使扩大会议烟消云散。可以说,没有胡汉民“早上四点半起身,晚上十时或十一点睡,对于任何事情,都想尽其心力去料理”,蒋介石一个人不可能在军事上、政治上那样一帆风顺。胡汉民觉得,蒋介石之所以节节取胜,自己劳苦功高。
  过了一会儿,蒋介石带给胡汉民一封信。蒋介石在信中说,他崇敬胡汉民,仅次于总理。然而,不知胡汉民为什么要反对政府,反对他蒋介石?无论在党务和政治方面,为什么要处处都与自己过不去。接着,又给胡汉民列出了一条条罪状,每一条罪状旁,蒋介石都亲笔加注。主要罪状有:一、勾结许崇智;二、运动军队;三、包庇陈群和温建刚;四、反对约法;五、破坏行政……
  约12时,蒋介石来了。他走到会客室,坐在胡汉民的对面。这时候,蒋介石与胡汉民两个心中都有数,双方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胡汉民先开口:“你给我的信,我已经看了,但你有何根据这样讲?你应该明白告诉我。”
  “你自己做的事,难道还不明白?”蒋介石说。
  这句话立刻激起了胡汉民的愤怒,他毫无顾忌地反问道: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总理在世时,我是怎样替你说话?这几年,我又是怎样苦心孤诣地把中央局面稳定下来?你以为冯玉祥、阎锡山就甘心失败吗?张汉卿就真的拥护你吗?江西军事失利事小吗?你总以为军事万能,可以解决一切,那么,江西军事又为什么失败?在政治上,共产党抓住我们一些弱点攻击,影响越来越大。今天,不管哪一个,要关要杀全凭一个人的高兴,国家还有没有法纪?礼义廉耻哪里去了?这样做,带来的后果是什么,你想到没有?”
  蒋介石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对胡汉民说:“讲,我讲不赢你。总之,你对不住我。”
  接着,蒋介石问胡汉民:“究竟愿不愿起草约法?”
  “这是违背总理建国大纲的。”胡汉民说,“从今天起,我辞职,什么也不干了。”
  “胡先生能辞职很好,但不能不问事。你知道,除总理以外,我最尊敬的便是胡先生,今后遇事还要向胡先生请教。今晚胡先生火气太盛,我又不会说话,向来辩不过胡先生。如果冤枉了胡先生,我蒋中正不姓蒋。”蒋介石一面说一面拍着胸脯。
  制不制订约法,是蒋介石与胡汉民争执的焦点。因为约法在宪法未制定前可代宪法行使权力,当时还未成立国民会议,所以由立法院制定。制定约法的重点,在于要不要现役军人竞选总统。1930年,中原大战结束后,随着几个强劲对手的败北,蒋介石的欲望急剧膨胀,迫不及待地提出尽快召开“国民会议”,制定训改时期的“约法”,目的是想坐上行政、立法、司法、考试、监察五院之上的总统宝座。
  蒋介石有心,胡汉民也并非无意。胡汉民不满的是,蒋介石独裁欲望越来越大,越来越跋扈专横,他想以法制蒋。胡汉民对三民主义、总理遗教十分熟悉。他引经据典,出口成章。舞文弄墨,唇枪舌剑,蒋介石岂是他的对手?
  蒋介石愤愤然拂袖而去。
  当然,胡汉民也还有他自己的不能也不敢说出来的想法。
  胡汉民在党的地位原在蒋介石之上。他是和孙中山共同创立同盟会的国民党和民国元老,曾多次代行孙中山大元帅职权。胡汉民原本希望蒋介石会像土耳其的总统凯木尔那样,在带兵打败希腊之后,经常住在风景区,醇酒妇人,把国家大政交给他的副手伊斯默,蒋介石会带着宋美龄到各地闲游,把大政交给自己。而结果呢,现在蒋介石什么都管,连国民党中央党部说了都不算,最后还得要蒋介石点头。虽然他身为中央常委会主席兼立法院院长,但他曾在众人前不满地说:“我在中央不过是一台开会机器罢了。”
  因此,胡汉民经常批评蒋介石,也公开讽刺、挖苦蒋介石。胡汉民说:“其实什么机关都可以不要,只有海陆空军总司令部便可以了,既简捷又经济,这样一实行,对于减少目前财政恐慌,大概也不无弥补!”他还说:“蒋介石是不是什么事都要闻问,我不得而知,但陈立夫、陈果夫等又有各院部会,事有专司,何可以某一个人的意思来掩盖各机关,难道在政府党部之外,又有一个太上政府和太上党部,总持一切吗?”
  面对胡汉民的所作所为,越来越集权的蒋介石再也不愿忍耐了。
  于是,胡汉民当晚被幽禁在南京郊外的汤山。
  
  蒋介石亲自部署对胡汉民的软禁
  
  1931年3月7日,蒋介石的手谕送到了南京警察厅长吴思豫的办公桌上。
  吴思豫看到手令后,便立即打电话给卞稚珊,请他马上到警察厅,说是有要事相商。当时卞稚珊任首都警察总队大队长兼南京南城区城防指挥,担负着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及其所属各院部、委、会机关的警卫及首都各城门的治安保卫。
  卞稚珊匆匆赶到警察厅时,警察厅的核心人物楼文钊、李进德已先在座。待卞稚珊坐定后,吴思豫便拿出蒋介石的手令给大家传看:
  “胡院长应移住双龙巷孔宅。由首都警察厅派保安警察严密保护,具体部署和行动同王世和密切联系。中正三月七日。”
  看手令以后,大家坐在沙发上一时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这次蒋介石要亲自下手令,不要胡汉民回立法院或回胡公馆,指定要住孔祥熙部长的孔宅?保护上层人物、布置警卫,保安队平时都是独立行动,为什么这次王世和要插手?“保护”究竟是什么意思?当年,蒋介石软禁前司法院院长居正在南京周必巷时所下达的手令,也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保护”二字。难道对胡汉民也是软禁?
  “委座还有其他交代没有?”卞稚珊试图弄清手令的真实意图,便问吴思豫。
  “胡汉民反对委员长,不能不采取紧急措施,不住汤山移住城内,不用侍卫队而用保安警察,名为保护,说穿了就是监视。但必须在我们的人的监视之下,胡汉民才可以在南京到汤山这个范围内活动,这是为了对付西南和外面一些人的责难。”
  这些天,蒋介石扣留胡汉民的消息传出,各界都极为震动,且大惑不解。为此,蒋介石不得不发出解释误会的电文,说:“展堂先生对国民会议,坚持主张不得议及约法,恐慌因引起党内无穷纠纷,二十八日晚,特与详细讨论,胡先生以政见不合,欲辞本兼各职,并欲择地静居,谢见宾客,故于本日往汤山暂住。乃闻诊传扣留,殊觉失实。”
  吴思豫又说道,“委座还交代,除了戴传贤院长,邵元冲副院长,吴稚晖委员三人之外,其他任何人没有委座的条子,一律不准与胡会晤。”
  在座的几个人静静地听着,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吴思豫继续说道:“明天傍晚,即由王世和把人送到双龙巷。以后就是保安队的责任了。为了把这一工作做好,要做到连胡本人都说不出来什么才行。”
  经大家认真研究,吴思豫最后决定:由卞稚珊负责选派一个中队兵力布置双龙巷孔公馆警卫,由楼文钊负责会同该警察局于明天上午将孔宅及周围有关楼房让出备用,由李进德负责与王世和联系,商定交接时间和手续。
  散会后,卞稚珊亲自前往双龙巷现场视察,并作了精心的布置:以一个班的兵力担任孔宅门警,形式上与一般上层人物住宅警卫相同;孔宅西面、北面、东北角楼房,各派潜伏哨一组暗中监视孔宅内部;加强双龙巷西口通黄泥岗和东口通丹凤街的交通岗的警力,密切注意来往行人和车辆:将孔宅原有电话拆除……
  “这次委员长亲自交代的任务,既不同于一般保护,又不同于一般监视。既要达到委员长的意图,又要做到胡院长无话可说。”卞稚珊在召开的担任警卫任务的有关队长会上说,“对外要绝对保密,严守纪律,遇事上报,不得擅自行动。”
  当天下午6时许,王世和将胡汉民送到,同行的还有胡汉民的女儿胡木兰和一名女佣。
  胡木兰扶着胡汉民下车后,胡汉民踉踉跄跄地走到孔宅楼上,往房间沙发上一躺,就不再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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