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2期

走不出笼子的女人

作者:许 诺




  
  这是一只漂亮得让人心痛的鸟,浑身金黄的羽毛水洗般光鲜亮洁,圆而亮的眼睛有些怯怯地看着叶媚,使叶媚的心怦然一动。卖鸟的忙说:“这叫金丝鸟,很珍贵的。”
  不知为什么,她一看到这鸟就心头一动,决定买了。
  晚上,赵明亮一身疲惫地回来时,那鸟在阳台上“啾啾”地叫了两声,赵明亮说:“咦,哪儿来的鸟呢?好漂亮的。”叶媚端给他一杯咖啡,在他身后抱着他,用自己精巧好看的秀发去蹭赵明亮的脸。赵明亮轻轻扶一下眼镜说:“我早该想到送你一件宠物什么的,你一个人在家是有点闷。”
  叶媚说:“我只喜欢跟你在一起,或者跟我们的孩子在一起,你说我们要是有一个孩子像你还是像我?”赵明亮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说:“这只鸟叫什么名字?”叶媚说:“还没名字呢,你给取一个吧。”赵明亮冲口而出:“那就叫阿媚好了。”
  叶媚放开他,生气地说:“你把我比着鸟了?”赵明亮说:“你跟它一样漂亮,我随口而出的,你不喜欢,那就叫它小月好了。”然后就一口一口对着那鸟喊“小月”。那鸟似乎听得懂叫自己似的,跳过来向他“啾啾”地叫了两声。赵明亮哈哈大笑,俊朗的脸上有些得意。
  叶媚却警惕地说:“小月是谁?”
  赵明亮愣了一下,说:“能是谁?当然是它了。”便又用手去逗那只鸟儿。
  在床上,赵明亮昏昏欲睡。叶媚的长袍无声滑落在烤漆地板上,她优美的身躯蛇一样滑入被中,缠住了赵明亮,双手在赵明亮身上摸索。赵明亮醒过来吻了她一口,说:“我今天真有点累了,公司的事真麻烦,我明天大早要去深圳出差的。”便又侧过身去睡了。叶媚的手在赵明亮的背上停顿了一下,只好放下。可她根本睡不着,她瞪着眼睛在黑暗中说:“我想找一份工作做,怎么说我也是大学毕业的,不能就这样做一只关在笼中的金丝鸟。”赵明亮“嗯”了两声,也不知是否听到了。
  总是等到嘈杂的市声透窗而入时,叶媚才会精神饱满地醒来。一个女人一天最美就是在这个时候,睡眠充足,容光焕发,而且不事修饰有些慵懒的样子迷死人了——这是丈夫赵明亮说的。赵明亮一大早就走了。赵明亮一不在家,她就有些百无聊赖,有时会只穿一件薄纱的睡衣在阳台上,看着街上为生计顶着烈日吆喝的小贩们,找些心理满足。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保守的女孩子。不,现在是女人了,尽管她与赵明亮结婚前就已经不是处女了。叶媚当然也不会提起她与前男友周胜之间的故事。
  说起来,她嫁给赵明亮也是有些处心积虑的味道,她在大学时的男朋友便是周胜,两人相恋两年,后来周胜说是去南方打天下,留下她在武汉等。可是,周胜去了几年,却一点也看不出可以发家的样子,只是每周通一次电话,维系着他们脆弱的温存。叶媚偶然参加同学陶玲组织的一次聚会,认识了赵明亮,赵明亮的白净俊朗的面孔让她多看了两眼。陶玲说:“怎么样,他可是身家千万的新贵,在本地相当有背景的,白马王子级的钻石王老五啊。”
  叶媚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陶玲格格笑道:“他跟我男朋友家是世交,要不要我给介绍一下,丢了周胜那无用的家伙?”叶媚脸就红了,笑着打了她一下,说:“你干嘛不自己去?”陶玲说:“我也想啊,可我没你漂亮啊。”正说着,赵明亮正好优雅地向她们走来,叶媚的脸就更红了。陶玲就笑着给他们相互介绍,赵明亮微笑地看着叶媚那张因羞涩而更显得美艳惊人的脸,很绅士地伸出了手说:“我能请叶小姐跳一曲舞吗?”
  叶媚嘴上想说拒绝,可是脚已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的确,没有女孩子能抵挡住他的魅力诱惑。结婚两年后,叶媚站在望江花园高档公寓的25层阳台上想,这怪我势利吗?事实已经证明了,她嫁给赵明亮后,立即就不用在那家快倒闭的国有企业上班了,而且住得宽敞让人惊叹,穿的无一不是名牌,她不用再为所谓的柴米油盐操一丝心了。
  阳台上的鸟叫了两声,让她回过神来,她拿饲料喂它,喊:“小月,快吃。”小月就真的吃了起来。她突然心又怦地跳了一下,昨天的那种感觉又跳了出来。她明白过来,这是一种恐惧感,一种对眼前这种幸福安逸生活可能突然消失的恐惧感。客厅的音响中正幽怨地唱道: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是谁能阻挡岁月无情的变迁?
  叶媚翻开报纸,找到招聘那一版,她把合适的招聘岗位逐一做上记号,然后开始精神抖数地打扮自己。叶媚走在街上是自信的,这一点可以从与她擦肩而过的男人眼光中读到,她不用回头就可以知道他们在回头看自己,结婚两年来,自己的身材一点也没有变样,而且脸上的皮肤也比以前更光泽红润,这件淡蓝色的吊带裙是赵明亮在香港出差时买回来的,虽然简单,但是一望而知是名牌货。她从来不穿丝袜之类的东西,因为她自信自己的腿比任何名牌袜子都要诱人。
  但是,她的自信在晚上回来时已经所剩无几了,居然没有一家公司说要聘她,倒是有几家公司的招聘人员看到她眼睛一亮,可是大都问:“结婚了吗?”或者“小姐可以喝酒吗?有过当秘书的经历吗?”那种猥亵的味道让她快速逃跑。第二天,她将招聘的公司扩大了,甚至还过江去了武昌,武昌有家公司倒是答应要聘她,干收银员,可是月薪只有一千元,而且还要她早上八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她想,还不如在家睡觉哩,自己身上哪一样东西不是超过千元的?她挤了一趟久违的公汽回家。车在大桥上行驶时,她看着两岸的灯光,突然感到自己是否落伍了?她感到无助而寂寞。
  赵明亮很少打电话回来,她打过去,赵明亮很不耐烦地说:“我正开会呢,这边事儿多得很。”叶媚放下电话,心情不好,又拿起电话打给了陶玲。
  陶玲在电话那头大惊小怪地说:“什么?你要找工作?你是不是舒服得过头了?”
  叶媚有气无力地说:“是的,你帮帮我。”
  陶玲说:“那可不行,赵明亮回来要骂我的,我们这些人整天为生存忙碌还说得过去,你玩还不开心了?”
  叶媚求她说:“我知道你路子广,你知道我得自立的,我这样下去不是一个办法。”
  陶玲在电话那端沉吟半天说:“也好,工作也有,也挺适合你的,就是不知你是否肯干?”
  叶媚一下来了精神:“你说,什么工作?我干的。”陶玲却说:“我到你家来跟你说吧,你搞点好吃的等我。”叶媚欢呼一声,放下电话,看着那笼中的鸟说:“我要飞了啊。”在宽敞的房中做出飞翔的姿势。
  陶玲如约而至。几个月不见,陶玲已经大变样了,名牌的套装,得体的淡妆,头发用如今最流行的离子烫打理,一副志得意满工作繁忙的样子让叶媚神往不已。叶媚搬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水果热情招待她。陶玲环视四周,感慨说:“唉,你这么好的环境还出来找什么狗屁工作?这叫做阔小姐开妓院你懂么?”
  叶媚笑着打她一下说:“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点好听的行不行?我真是在家闲得慌,不做一点什么事,我会疯的。”
  陶玲剥开一只猕猴桃,理解似地说:“你终究是穷孩子出身,闲不住,我理解。”
  叶媚神情暗淡地说:“不全是,不怕告诉你,我现在很怕,赵明亮他没以前对我好了,我说要一个小孩,他也不同意。你说我怎么办?”陶玲愣了一下,说:“男人啊,就是这样的。哪有什么好东西?你可真得小心,像赵明亮这种人,在哪都是一大帮女人追的。你去工作气气他也好。”
  叶媚十分奇怪:“什么工作可以气气他?”
  陶玲神秘地笑了,说:“我告诉你干什么吧,我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叫单身贵族的俱乐部,里面全是一些混得人模狗样的人,我们的工作就是将他凑成一对对的。”
  叶媚说:“就是婚介所了?”陶玲格格笑说:“还是阿媚聪明啊,不过这俱乐部跟一般的不一样,全是经过我们审查过的有钱人,因为入会费也不是一般人交得起的。如今生活节奏快,许多人因为挣钱也耽搁了个人问题,而我们就是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的。”
  叶媚皱起眉头说:“可我能干什么呢?”
  陶玲点上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说:“你来入会呀。”
  “什么?”叶媚的眼睛都瞪大了,“我还是单身吗?”
  陶玲悠然地说:“当然是假入会,不但不用交入会费,而且还可以拿工资。只是有时去约约会,然后随便找一个借口说不合适就行了。我们那里漂亮的女单身少了点。”
  叶媚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那就是说,你们在做笼子骗人了?”陶玲格格笑得花枝乱颤,喘气说:“这叫经营之道,要没人约会,谁会送钱来啊?我跟你说,跟那些男人约会挺有意思的,各式各样的男人都可以见到。说白了,也就是陪他们聊聊天,然后找理由闪人。我们只管介绍,哪管包成的?要不你来试试?说真的,约会一次俱乐部付你不菲的小费,还挺刺激的。”
  叶媚嘴张得老大,呆呆地看着陶玲。陶玲不再说什么,起身看到小月,她惊叫起来说:“啊,这鸟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啊?”鸟朝她“啾啾”地叫两声。叶媚说:“它叫小月。”陶玲喃喃地说:“小月?好名字。”
  “那就当我是跟你帮忙好了,可别让我出什么问题,要是赵明亮知道了……”叶媚怯怯地说。陶玲一脸沉静地转过脸来,说:“那当然,这点我还不明白。”
  叶媚就走马上任了。这才发现自己的受欢迎程度不一般。今天,已经是第四次接到了约会的电话了,俱乐部的王经理高兴地说:“叶小姐,你的约会率是最高的啊,已经超过了陶玲了。”叶媚不高兴地说:“不要叫我真名,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是的,对不起,我忘了,应该是马丽萍女士。有一个新入会的男士叫周龙,他点名要跟你约会,他的条件可不错哦,英俊也富有。”王经理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吧,在哪见面?”叶媚冷冷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王经理毫不在意叶媚的不礼貌,叶媚的加入使他的营业额大幅上扬,他当然不敢得罪她。笑着告诉她说:“滨江花园‘蓝梦’茶馆,四点钟。”
  叶媚放下电话,有些兴奋也有些失落,她与不同的男人约会,的确是很新鲜刺激的,她分明从那些男人的眼中看到自己的不可抵挡的魅力。她又想,自己去公司应聘一份正当工作却那么难,又证明自己并非那么吸引人,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悖论。她拿电话跟赵明亮打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才有人接,一个女人柔媚的声音说:“喂,你好,请问你找谁?”如同一切女人所感受的那样,她的心突然向下一沉。她咬着牙说:“我找赵明亮。”
  那声音说:“赵总还在会一个大客户呢,请问有什么事吗?”
  叶媚突然说:“请问,你怎么称呼?”
  那声音说:“我姓吴,口天吴,我叫吴晓月。”
  叶媚放下电话,心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生疼不已。阳台的上的鸟又“啾啾”地叫了两声,叶媚嘿嘿地笑说:“小月。”然后打扮自己出门。
  叶媚在五号台上坐下,只有两分钟,一个高大的男人向她走来,她眯着眼看他,突然呼吸都困难起来,脑中轰地一下失去了思考能力。那个男人微笑着靠近,突然他也愣住了,原本优雅伸出的手停住在半空中。但也只有大约十秒钟,他恢复了风度说:“想不到居然是你,不知应该叫你马丽萍还是叶媚?”
  叶媚的意识在空中神游一圈又回来了,苦笑说:“想不到是你,周胜。”
  周胜嘿嘿一笑,说:“喝点爱尔兰咖啡吧,这儿的比较正宗。”咖啡厅内正放着著名的萨克斯音乐《春风》,如泣如诉,幽怨而缠绵。咖啡厅中散坐着几对说不清关系的男女,空调在丝丝地吹着凉爽的风,巨大的茶色落地窗外是毒热的大阳,太阳下是来回奔忙的人流在无声地流动,如同一部古老的无声电影。
  周胜盯着她说:“你还想再骗我一次吗?”叶媚的泪就无声地流下,她低声说:“周胜,我对不起……”
  周胜的眼睛深不可测,发着幽暗的光。等服务生送来了咖啡,才长长叹一口气说:“算了,已经过去了事,我不怪你,鸟择良木而栖,古今如是。”
  叶媚低下头,不敢直视周胜如炬的目光
  “我现在已经小有成就了,只是没想到我想解决个人问题时,碰上的人居然又是你。你难道已经离婚了?”
  “不,不,我丈夫赵明亮对我很好,我只是无聊,出来帮朋友的忙的。”
  “哈,是么?这么说你们的俱乐部是专门做笼子来骗人的了,你不怕我告发你们吗?”周胜威胁说。
  叶媚这才抬起头飞快地看他一眼,说:“你不会的。”
  周胜嘿嘿冷笑说:“我为什么不会?”叶媚说:“因为你不是这种人。”
  周胜叹口气说:“你要搞清楚,岁月变迁,人是会变的。唉,你丈夫对你好吗?”
  “很好。”叶媚也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让她皱起眉头。周胜看着她说:“你骗不了我的。如果他让你受委屈,我会替你出头的,我不能让我曾深爱的女孩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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