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6期
中美建交时的秘密信使
作者:张 鑫
20世纪70年代,世界风云变幻。苏联对我国虎视眈眈,在我国边境上屯兵百万,严重威胁着我国的安全。如何迅速使美国成为钳制苏联称霸世界的砝码?如何迅速解除苏联对我国的军事威胁?改变这一状况促使世界格局发生重大变化的大手笔,周总理却从一位“猪倌”身上做起……经过几年艰苦、细致、神秘的工作,设想终于变成现实。这场由周总理亲自指挥的中美建交前的秘密战斗,堪称世界外交史上的奇迹。
周恩来看中了下放的“猪倌”邓山理,想把他当成打开中美建交的一把钥匙。周总理还虚心地请教邓山理,尼克松会不会当选下一届美国总统。
在解放军的护送下,邓山理终于进了北京城。小汽车驶进中南海大院内。
周总理和一位年轻姑娘走上前来。“邓山理同志,欢迎你回来啊!”总理和蔼地说,“你一定在猜我为什么请你到这儿来,对吗?”邓山理原在外交部工作,文革被下放四川老家喂猪,周恩来当时兼任外交部长,所以说欢迎他回来。
“中国目前处境十分困难。”周恩来继续说,“世界的潮流更是不等我们。我们只能自己创造条件。邓山理同志,我希望你目前暂时不要去外交部。你先回家好好休息,然后就在家里好好工作。”
邓山理意识到周恩来总理所说问题的重要性。“总理,”他小心翼翼地说,“本周一我还在四川乡下喂猪,我能对世界事务了解个啥?总理,恐怕……我对您的工作起不了什么作用。”
周恩来笑道:“我已让王莉芳替你从香港的书店买了些书刊杂志,待会儿给你送去;她甚至还买到了上周的《纽约时报》。你的家人在盼你回去呢,我们以后再谈。哦,你好像有许多来自美国的邮件,这些东西也可能使你对世界近来发生的事件有所了解嘛。看完这些材料,请你替我写一份对美国形势的分析报告。分析报告写好后,王莉芳会来拿的。不过,你必须特别当心,要藏在家里,不要露面。你在干什么,为谁而干,这些都要绝对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已把你的阅读材料放在堂前的木箱里了。”王莉芳对他说。
邓山理第一次正面仔细打量王莉芳。她高高的个儿,宽宽的肩膀,身材苗条,皮肤白嫩。从她优雅的举止言谈中完全可以看出她是一个聪颖过人的姑娘。
一大堆信件是过去七个多月积压下来的。邓山理坐在院子里一张藤椅上,不慌不忙地一封封拆开看。有一封是埃兹拉博士三个月前从加利福尼亚州发来的。埃兹拉先生是当地一所大学的教授。在天津读书时,邓山理和埃兹拉是一对情同手足的同窗好友。邓山理打开信来看:
亲爱的邓山理:
我有一个儿子,名叫马修,最近刚刚从哈佛大学法学院毕业。他在纽约一家很大很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里工作。这个所的老板是我过去的一个学生,他就是美国前副总统尼克松先生。
据说,尼克松有可能再次作为总统候选人竞选美国总统,他在早期的民意测验中占了现任总统约翰逊的上风。我记得尼克松是个颇为内向、害羞的学生,但他好胜心强,头脑也挺灵。如果这个孩子成为美国总统,他将会干出惊人之举的大事来。尼克松为马修的工作帮了很大的忙,这是看在我这个老师的情面上的。我十分关心中国,有关中国的报刊文章我都要看。我希望你平安地度过动乱的岁月(指文化大革命)。愿以一切可能的方式帮助你。
你忠实的埃兹拉
1966年圣诞节
看着来信,邓山理想起了周总理与他的谈话。很明显,总理已经流露出想和美国来往的意思。对此邓山理并不觉得惊异。现在苏联不断威胁中国边境。谁有力量来钳制呢?欧洲各国不可能,日本也不可能。除了苏联的老对手美国外,中国将找不到其他强有力的国家来平衡中苏之间的关系。邓山理拿着王莉芳给他送来的一叠《新闻周刊》,第一期中有一份关于美国竞选总统情况的材料。民意测验表明,在尼克松、约翰逊、洛克菲勒、乔治和雷根当中,尼克松明显超过其他几位。邓山理把这些抄录在稿纸上,认真地思索着。不久,他的分析报告写好了。
吉普车沿着湖边公路前行,在高耸的宝塔式大门楼下,车停下来。大门缓缓启开。这都由大墙里的机关自控。邓山理心想,住在这儿的定是不凡的大人物。
邓山理被带到东面院子里的一间大房间内。周恩来正坐在较远的角落与一位体态微微发福的老人谈心。邓山理走进屋,周总理一边伸出手,一边向他走来:“老邓,请过来见见我们的主人。”
邓山理对总理鞠了一躬后,向前走了几步,立刻认出这位老人是宋庆龄。邓山理兴奋不已,不禁肃然起敬,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欢迎,欢迎,邓同志。我还记得你哩,我们曾一起在日本呆过,对吗?看到你恢复工作,我真替你感到高兴。啊!你现在是在做一件对祖国有益的大事。”
“今天请老邓来,主要想和他讨论一下两份有关美国的材料。材料很有价值,是老邓前几天为我写的。”总理说。
“你们谈吧,我要走了。”宋庆龄老人被工作人员挽着朝门边走去。
“好,言归正传,说说你对尼克松的看法。”总理说。
“我读了很多有关他的材料,”邓山理清了清嗓子,“我认为,他很可能一心一意献身于自己的政治生涯,他是一位雄心勃勃的政治活动家,是个天性倾向右翼的人。不过,为了竞选总统,他或许会收敛些。”
“他是个明智的人吗?”
“可以这么说。”
“那么,假如尼克松当选为总统,有没有可能向中国打开大门呢?”
“现在,尼克松当然是不会的。但是,我认为,如果中国真正被视为一个能牵制苏联的国家,那尼克松不得不放弃他的老朋友,从而改变对华政策,变得更为实际一些。作为总统,他的首要问题就是对付苏联。”
“这样说来,必须改变尼克松和美国人的传统观念。那么,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我倒有个想法,总理,我建议寻找几个能接近尼克松的人,让他多理解一点中国。”
“这个想法不太可靠吧,邓山理同志。首先,尼克松在1968年的大选中,必须击败在职总统约翰逊,这是个前提。”
“是啊,这就更需要得力的人去助他一臂之力了。”
“假如尼克松赢了,他真的会放弃他的老朋友,转而对我国表示友善吗?”
“有些难。不过,我有位在尼克松身边工作的年轻朋友,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
“谁?”
“他叫马修,在纽约的尼克松律师所里工作。我和他父亲关系密切,从小就是同窗好友。他是个律师。他积极支持尼克松竞选美国总统。我们可以与他有有所联系。但此事必须办得滴水不漏。”
“那么,如何联系你朋友的儿子呢?”周总理问邓山理。
“我们可以找个合适的颇有吸引力的借口,邀请他到香港来见我,再将我们的意图巧妙地告诉他,并委托他做尼克松的工作。借口最好要和法律事务有关。”
“我们在香港有位好朋友,或许能够邀请他来。”周恩来用手指着王莉芳,“我们香港那位朋友叫什么?就是那位胖乎乎专和美国人做生意的?”
“洪先生。他叫洪伟良。”
周恩来点点头说道:“邓山理同志,我们设法请洪伟良出面邀请这位马修先生,请他到香港与你面谈。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
邓山理站起来说:“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总理,我会努力地去做好的。”
邓山理肩负着周总理的重托,秘密会见了老同学的儿子马修。但他声明不当间谍,邓山理巧妙地说服了马修,变相请马修当中美关系正常化的信使。
对身材高大的马修来说,坐泛美航空公司的班机去香港,实在是太累了。但马修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想着洪伟良给他的那封信,想着临走时尼克松与他的对话。
“唔,罗斯告诉我,你要去东方了。”
“对。有位老板要我去香港,见见我父亲的一位好朋友。”
“很好嘛,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回来后,我想听听你对香港的印象。”尼克松提高了嗓门。
“罗斯也告诉了我,说你对东方很感兴趣。”
“是的,马修先生,那是我要考虑的地方。”尼克松认真地点点头说,“美国目前在那儿也有不少棘手的问题。”他说着沉思了一会,望了望马修,伸手轻轻挥了挥,又说:“祝你一路平安。别忘了为公司多赚些钱。”
当侍者打开办公室门让马修进去时,洪伟良站起身来欢迎他。“马修先生,我要带你到隔壁房间去见一个人,”洪伟良带很浓重的广东口音说,“他是你父亲的好朋友。你是否听说过,你父亲青少年时代有位叫邓山理的中国同学?”
“听说过,确实听他说过这个人。”
洪伟良满面春风说道:“邓先生住在北京,有时也来我这儿。听说你今日来了,他想让我介绍一下,让你们互相认识,你不反对吧?”
“当然不!能有这个机会,我父亲一定会很高兴。谢谢你。”
在隔壁房间里,邓山理倚窗望着他们朝里面走来。“你父亲在圣诞节前给我来了一封信,告诉我一些有关他身体和家庭的情况。”邓山理首先热情地说,“他现在还好吧?”
“还好,谢谢。听洪先生说,您现在住在北京?”
“我在外交部干了多年,1966年夏天以来,外交部被搞得不成样子了。我的全家被送到了不同的地方。我被下放到一个农场劳动,直到最近,我才……重新回到北京。”
马修现在完全意识到这点,这绝不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他开始明白谈话的真正对象是这位邓山理,而不是洪伟良。
“你父亲在信中告诉我,你是纽约一家实力雄厚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你喜欢干这一行吗?”
“喜欢。我在处理国际问题部门工作,这正好与我的专业对口。”
“很好。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能帮助中国人民。你知道,我们在美国没有大使馆和领事馆。中美两国之间如此疏远,实在没有理由。”邓山理说。
“对,是这样。”
“有时候,一个人在历史的某个阶段,能够抓住一个机会,巨大的变化因此油然而生。有些人善于积极地把握这种机会,甚至能改写历史,为人类作出光辉的贡献。而有些人,为了一己之利,欲避开这种冒险,一生碌碌无为。这些机会仿佛是微微启开的门,一旦关上,也许就再也打不开了。就拿中国来说,现在也正像一扇微微启开的门。”
“此话怎讲?”
邓山理笑了:“我想你父亲大概同你讲过,在中国有个‘面子’的词。”
马修点点头。
“比如说,以前我向女孩子求婚,就不好意思直接向她提出。我怕冒冒失失去做了,遭到拒绝的话,就会丢了我的面子,也丢了人家的面子。这就是为什么从前婚姻往往要由中间人来介绍的原因。出于同样的原因,有些事情的解决也需要中间人。”
“唔,中国人的方式,我明白了。”其实他心里一点都不明白对方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邓山理是否想争取他当间谍?如果是这样,他会断然拒绝。
“毛主席曾向美国伸出过友谊之手,可是他遭到了拒绝。”邓山理接着说,“你们杜勒斯在日内瓦拒绝同周恩来总理握手。这是当着许多国家的代表在公开场合上拒绝的。照常理说,中国领导人是不会再向他们伸手了,除非看到美国领导人先伸出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马修点点头:“怎样才会有这个开端呢?”
“我认为需要一个有胆识、有远见的美国政治领导人才行。”
马修终于看出了他父亲的这位好友为什么要请他来此地的目的。“那您认为尼克松是这样的领导人喽,邓先生?说不定明年11月他赢不了约翰逊。”
邓山理笑道:“在这些候选人当中,你那位老板是最佳的候选人。”
“看来您是把赌注下在尼克松身上啰?”
“就下在他身上。只要他现在不说些妨碍他日后改善中美关系的话就行了。假如他能鼓动思潮向着两国都能接受的方向发展,那就更好。”
“邓先生,”马修说,“我父亲可能给你留下了不准确的印象,使你认为我和尼克松关系不错。其实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更谈不上密切。自从去年冬天到他那儿工作至今,我只跟他见过一面。”
邓山理颔首微笑:“那你认为他对中国感兴趣吗?”
“肯定感兴趣。”
“你估计他会听你谈有关中国问题吗?”
“他说要我回去向他汇报对香港的印象,我相信,对我回去要讲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邓山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地走到窗口。然后,他又转身面对马修:“说句实话,我也不能保证我俩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只不过因你可敬的父亲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看在他的份上,希望你能帮助我们。”
“只要您保证不让我干间谍工作,我愿意尽力而为。”
“当然不会让你当间谍。”邓山理笑呵呵地探探头,“我们只是想找个能在尼克松身边传话的信使。”
“好,我打算这么做。”
马修回到美国,带着周总理关心的一些问题,打开了尼克松秘密的话匣子,惊喜地获得了他要打中国牌的绝密大情报,并通过秘密渠道迅速送到了周恩来手里。鉴于马修父亲的这层关系,尼克松聘马修为中国问题的唯一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