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8期

最后一把盐

作者:于英丽




  边桐感到无比委屈,县令不在了,再也没人护着她。想到此,她呜呜哭起来,被卢总管带到一旁。
  顾神医一直在床前看县令的面容,他捻着胡须,眯着眼睛,像在遐想什么。卢总管立在一旁,看着神医。
  “身上有伤口吗?”神医问。
  “这里。”总管赶忙解开县令腰带,指着肚脐处让神医看。边桐和徐思思也隐约见了,心疼得哭声更大了。
  神医要蜡烛,总管点燃了递过去。众人都以为他要照明,谁知他却倾斜了蜡烛,往县令肚脐处滴蜡泪。徐思思大叫一声,要把神医推开,被总管制止。
  蜡泪凝结在患处,先前淤青模糊的一片红肿成球状的疙瘩。总管看到疙瘩上似有蓝蓝的粉屑,心里虫咬一般疼。神医熄了蜡烛,对总管说:“中毒。”
  “什么毒?”
  “本县一百里外有座无名小山,山上有片奇怪的蓝石。这种石头本来毒性并不大,但如果和盐一起食用,毒性就会增大。这种毒一般聚在脐处,久了可致人性命。”
  “盐?”边桐和徐思思齐声喊道。
  “你这个贱人,说什么男人是一碗汤,女人是一把盐。好了,县令他死了,你的盐放光了吗?”徐思思抓住边桐的头发,咬牙切齿地骂。
  边桐一把推开了徐思思,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怒,她只看了徐思思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跑出了房间。跑到门口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这时有个男人过来扶他,是刘育霸。边桐甩开袖子,自己站起来,说了声滚开,就头也不回地向马车走去。
  “姑娘,等等。”
  “神医?是你?”边桐吃惊地说,古板、严肃的顾神医竟然叫住她。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那马很驯服地穿过闹市,朝巧姝楼的方向驶去。
  顾神医把一包东西递给边桐,说是卢总管让转交的。
  边桐打开,原来是一把盐。她顿时哭成了泪人,觉得自己的冤屈无处诉说。连卢总管也相信是她毒死了县令吗?都怪自己说了什么“男人是一碗汤,女人是一把盐”的歪论。其实,她是从县令吃饭的口味得出这个调侃性的理论的。县衙里的人都知道,县令大人口味颇重,每次吃饭都要在自己的饭食里再放点盐,他总觉得家里的菜太淡了。他吃饭的房间里就备着一小罐盐,以便随时加放。边桐有次故意把一大把盐放在他的汤碗里,他喝了一口就吐了,说太咸。边桐为此还嘲笑了他一番。正巧那天徐思思来闹,边桐就借此题发挥成“男人是一碗汤,女人是一把盐”的理论来对付她。
  边桐哭湿了双袖,拿着那把盐跟神医说:“我从没存过害他的心。”
  “我知道,但县令不会自己往自己饭食里放毒。那种蓝石的粉屑跟盐很相似,混在一起谁都辨不出。定是跟县令熟识的人干的。”神医边说边思索。
  边桐也在哀痛中思索起来。
  再说卢总管听完神医分析县令的死因,马上派人把县令吃饭的厨房里仅剩的那把盐拿来,并锁死厨房的门。他看着边桐哭着跑出去,就把那把盐塞在神医手中,央求他交给边桐。神医刚走,刘老詹父子就来谢辞,卢总管送走了他们。回来看到小桃哭得脸都发青了,就差人把她扶回房间。他相信边桐定会保存好那把盐,如果县令是中蓝石毒而死,那把盐就是证据。
  而此刻,边桐和顾神医刚到巧姝楼,边桐让神医到楼上一坐,并为先前的冒犯道歉。神医呵呵笑了,说:“我来,是不放心姑娘,也不放心我自己的命。”
  “怎么?”
  “县令的死因是我揭出的,而盐又跟姑娘有关,我们是同命相怜,有人会想着我们的。”神医叹息着。
  边桐心里也有些畏惧,她不怕死,但不想无端死去。她从枕头底下拿出县令送她的辟邪符,抱在胸前。
  黄昏时分,天气寒凉,边桐拨起琴弦,排遣渐增的忧虑。她隐约听到有人在楼下骂她,是徐思思。
  边桐和神医一起下楼来,楼前的草地上停了很多人,刘老詹父子也在内。徐思思从轿子里探出头来,正朝这边大骂。神医远远看到一个面熟的人,夹杂在人群中。
  “那个全身黑衣的年轻人曾问过我如何解蓝石的毒,我当时说只要没和盐一起吃,就不会丧命。姑娘要记住,如果我有什么麻烦,请把这话转给总管大人。”顾神医边往前走,边对边桐说。
  边桐看了那年轻人一眼,他不是县衙的人。但她不敢冒然质问,她没证据。
  徐思思下了马车,走过来,瞪着边桐,说:“你现在高兴了?小桃死了,她承认是她下的毒。”
  “小桃?死了?”边桐吃惊地问。
  “这个死丫头,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你给了她什么好处,她肯给你卖命?”徐思思又去抓边桐的胳膊,她身子一斜,闪开了,藏在袖子里的那把盐掉在了地上。她正要弯腰捡起,不料被人一脚踩下,她抬头看,是刘育霸。只见他慢慢地夹起盐包,在边桐面前晃了晃,冷笑一声,把盐包递给了徐思思。
  “来人,把这两个毒害县令大人的凶手拿下。”刘育霸阴声怪气地说。
  “慢着,抓我可以,这事跟顾神医无关。”边桐愤怒地说。
  “物证在此,解毒还需下毒人。你们串通谋害县令,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刘育霸慢腾腾地踱着步子说。
  那群人不听边桐的辩解,看到刘育霸的手势,就上前把她和神医结实地绑了起来。
  刘育霸得意地笑着,刘老詹在一旁点头称赞。
  “思思,现在要不要出口气?”刘育霸指着边桐说。
  “哼。”徐思思冷笑一声,围着边桐转了一圈,狠狠打了她一耳光。边桐睁圆了眼睛瞪着夫人。
  边桐这么一瞪,徐思思反而没了再打的勇气。她知道,边桐即使被打死,也不会吭声。这样毫无回应地发泄实在没意思。她甩甩袖子,钻进马车。
  “神医,是我连累了你。”边桐说着,眼圈都红了。
  “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该归天了。只是姑娘,还年轻……”神医看着夕阳,苦笑一声。
  载着边桐和神医的马车在夕阳里往前驶去。边桐听到刘老詹说,要把他们押到府台大人那里去。府衙在哪,她不清楚,估计要一夜的路程。
  马车颠簸到县界处,天已全黑了。边桐隔着帘子看到前面有一排火把,并听到有人吆喝让停车。仔细辨听,是卢总管。她与神医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对着前面喊:“总管大人,我们在这里。”
  刘育霸让卢总管让道,说是要押解要犯去府衙。
  “这是官府的事,跟刘公子没关系吧。”卢总管说。
  “谋害县令,人人得而诛之,怎么跟我没关系呢?”刘育霸理直气壮。
  “说得好。刘公子请看,我今天去贵府带来两个人,还有这样东西。”卢总管把一包东西甩在地上,刘育霸用脚拨开,是一小堆蓝石。他顿时傻了眼,但马上又镇定下来。
  卢总管示意带上人来,只见一对老夫妇蹒跚着走过来,扑到刘育霸身上哭喊:“还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
  原来是小桃的双亲。他们哭得声音都哑了,厮打着刘育霸不放。
  “是他,是他逼着小桃下的毒……”小桃的母亲指着刘育霸说。
  “你,你血口喷人。”刘育霸挣开小桃父母,退到父亲身边。
  “刘公子,你太大意了,在厨房门口,你丢了这个。”卢总管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是刘育霸的贴身饰物。
  “这,这不是我的。”刘育霸焦急地说。
  “没用的东西!”刘老詹骂道。
  “带走!”卢总管一声令下,县衙的差役迫不及待地把刘氏父子绑了起来。
  边桐和神医被人从马车上扶下来。神医指着那年轻的黑衣人,对卢总管说:“这个小哥,也要仔细盘问一下,他问过我蓝石的事情。”
  “不关我的事,是少爷让我问的。”那年轻人想跑,被差役抓住,一起架上马车。
  卢总管送了小桃父母一些银子,派人先把二老送回家。他看着手中的香囊,舒了口气。
  原来,卢总管派人去县令厨房取那一把盐后,他瞥见刘育霸慌张着也出去了。他尾随刘身后,看他绕到了厨房门口。盐已取走了,门锁得紧。刘育霸对着门踢了几脚,就走了。他的香囊掉在门前,卢总管捡了起来,心中疑团顿生。他刚回到县令房间,刘家父子就来辞行。他看到他们的马车紧跟边桐而去。
  卢总管重又回到县令房间,就看见小桃哭青了脸。把她扶到房间不久,就有人来报小桃死了。他赶紧去看,小桃服了毒药。问旁边的丫鬟,她临死前说了什么?丫鬟说,小桃说毒是她放的,并让总管救她的父母。她一直喊“刘府”两个字。
  卢总管更生疑了。小桃这两月来一直服侍县令饮食起居,他也有些怀疑毒是小桃放的,但他想不通她放毒的原因,定有人指使。救她父母?刘府?这事肯定和刘育霸脱不了干系。于是,他亲自带人去刘家查看。这时,刘家父子正在赶往巧姝楼的路上。刘家离县衙很远,一个多时辰才到。卢总管先拜访了刘老夫人,说是老詹的好朋友。刘老夫人很高兴地接待了他们。他在刘家的大院里转悠,最后在花园后面的柴房里发现了小桃的双亲和那些蓝石。可怜的刘老夫人还不知儿孙犯下了大罪,怔怔地送走了卢总管。
  有人向卢总管汇报说,刘家父子抓了边桐和神医,正往县界方向去。他于是就带人等在那里。
  第二天,县令出殡,沿街百姓痛哭流涕。小桃也在这天葬了。府台大人派人来送葬,并带走了三个犯人。真相终于大白:刘老詹一直想让儿子做官,但县令没提拔刘育霸。父子俩都怀恨在心。老詹又去府台那里送礼,让给儿子安排职位。府台一向清廉,不吃这套。刘老詹无光而返。回来后不久,发现儿子勾搭上了徐思思,于是,心生一计。他琢磨着,如果县令无端死了,让儿子找个替死鬼诬为凶手,送至府衙。一来,县令死了,要补新缺,必要选个能干的,儿子首立大功,有望补缺;二来,他为府台的双亲准备了益寿延年的厚礼,定能打动府台的心。他考虑着用最隐秘的方式让县令归天。于是,想到了县外野山上的蓝石。他派心腹从顾神医的口中套出了用毒的方法,就把全盘打算告诉了儿子。刘育霸欣喜若狂,父亲大人这手可真绝,官是自己的,思思也归己所有了。他三年前与徐思思结识,暗中来往。这女人对他不是那么热情,她心里只有县令,只是极度烦恼时才找他倾诉一番,这使他颇为恼火。这下好了,县令如果死了,江山、美人都是他的了。想到这些,他得意地筹划了以下的事情:首先,找个下毒的人,他找到了小桃,并绑架其父母相威胁;其次,他很自然就想到了一个替死鬼——边桐,谁让这女人偏偏说了一通关于“盐”的理论?他有办法把罪责推到她身上。可这所有的一切,他都瞒住了徐思思……
  县令夫人徐思思在空空的房间里,听众人传说着县令被害的经过,她的身子愤怒到快要炸了。后天,刘家父子要问斩,她下午就偷偷来到府衙大狱看刘育霸。她亲手为他熬了咸粥,眼泪汪汪地让他喝下,刘老詹也忍不住喝了一碗,感觉好喝,又要一碗。刘育霸说着肉麻的想她的话,求她救他。她忽然大笑起来,说:“我这不是来救你了。”
  刘家父子愕然,但很快刘老詹就明白了,大喊:“儿子,这粥里有毒。”说完,直挺挺地倒下了。
  “你……”刘育霸慌了手脚,指着思思不知说什么好。
  “我答应跟你,可没让你害他。他死了,你也活不成。”徐思思咬着牙说。
  刘育霸慌乱着喊救命,徐思思冷冷说:“没人来的,差爷们都去喝酒了,明天才会有人给你收尸。”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县令夫人徐思思夜晚死在县令坟前,身上没伤口,是服毒而亡。她用刘育霸交给他的那把盐,又放了蓝石和从药铺买的毒药,煮了一锅咸粥。她喝下了最后那碗。
  边桐首先发现了她。因为傍晚时分她听到有孩子在巧姝楼下哭,就下楼来。是县令儿子小襄。一问,才知道是徐思思把他送到这里的。
  “你娘呢?”边桐问。
  小襄哭着摇头。
  边桐马上觉得不对劲,带着小襄到处寻找徐思思。到天黑了,才找到。徐思思已经死了,手中握着县令送她的一把木梳,旁边有碰翻的汤罐。边桐看了大哭起来,她死前竟把小襄托付给了自己。看着趴在母亲身上痛哭的小襄,她决心一定要好好待这孩子。
  徐思思和县令葬在了一起,边桐经常去看他们。有时在他们的墓前弹琴到傍晚,那琴声如泣如诉,飘荡在山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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