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2期
黄金搜魂手
作者:独孤残阳
熊天霸
夜。急风暴雨夜。
一骑快马箭一般穿过雨帘,风虽急,人更急,他已不知奔波了多少日,换了多少匹马,雨水顺着斗笠滑落,溅在一张刀条般的脸上,骑者不停地狂吼:“躲开!躲开!”
这个时辰,绝少还有人能挡路,就算有人,也没有人敢挡熊老太爷的路!
白马黑鞍紫衫,赫然正是熊老太爷属下“飞鹰堂”弟子的标志。高牌楼,红门,石狮,熊府已在眼前。
虽是雨夜,但熊府两侧的壮汉仍雁翎般地挺立两旁,个个嘴唇都淋得发青,可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畏缩惧退之意。
熊府的声誉与基业的确不是任何人想能撼动的,以前想的人,现在都已不见了。
紫衣人长身跃起,风一般掠过马背,马匹倒下时,他的人已在府门口。
宽阔的院落当中,林木萧索,灯火如炬,青色的水砖地面上,赫然停放着一具薄板棺材。一个铁塔般雄壮的老人,标枪般地立在棺材旁。
这个龙精狮猛的老人,就是“风雷堡”的堡主——熊天霸。
一个气度雍容的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他身上的华服虽被刀砍斧劈成一条条、一缕缕,但这并不能影响他的高贵,白金雕刻的王冠下,有一张白玉般的脸庞,那双曾令无数少女着迷的眼睛,却永远地闭上了。
这是他的敌人,他的对手,横行江湖,不可一世的“飘香门”的门主——上官明月!此刻却躺在棺材里,他本应该高兴才对。
但熊天霸的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飘香门”虽被歼灭,但“飘香门”十六岁的少主人上官小月却奇异般地神秘消失了。
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站在他面前,熊天霸盯着他,冷冷问道:“老四,你总共派出了多少人?”
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是熊天霸手下八大堂主之一、负责追踪的“飞狐堂”堂主——狄寒影。
狄寒影低声道:“第一次虎组四人,第二次狮组八人,第三次象组十六人。”
熊天霸厉声道:“现在他们人呢?”
狄寒影冷汗已滴了下来:“全都不见了。”
熊天霸冷声道:“老四,你是怎么做事的?派出的高手,一组比一组强,一次比一次人多,竟还抓不回个孩子!”
他环顾四周,喝问道:“你们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的虽是众人,眼睛却盯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三十岁不到,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似乎还留有几点青春痘的痕迹,一只青葱般的手,简直比小姑娘的手还秀气,但他的另一只左手却藏在宽大的长袍里,就像守财奴的珠宝一样,始终不肯拿出来。
每个人都知道这双手的可怕。这个看上去又白净又斯文的年轻人赫然是跻身于八大堂主、位居第六的“佛手观音”——柴屏。
柴屏看了一下四周,慢慢地走上前,沉声道:“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杀死我们二十八个人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熊天霸问道:“他使的什么兵器?”
柴屏道:“一把剑,一把连剑鞘都没有的剑。”
熊天霸冷笑:“一柄剑竟会要了几十条人命,好快的一把剑!”
他接着问道:“这个年轻人和飘香门是什么关系?”
柴屏道:“我们的档案上从没有这个人的记录。”
熊天霸再问道:“他使的什么招式?”
柴屏这却闭上了嘴——没有人知道,知道的人现在都已死了。柴屏绝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
熊天霸忽然对门外叫道:“丁棠!”
一个全身都已湿透的紫衣人立即从门外闪了进来。尽管他一路奔波,丝毫不敢耽搁,此刻却在门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他只是一卷案宗,在需要的时候抽出。
熊天霸沉声道:“老七,你带回来的消息呢?”
丁棠撕开衣衫,露出板条状的胸膛,他的左肋,有一道半寸长的伤疤,伤已结痂,针线犹见,仿佛是一副狰狞可怖的图腾。
丁棠毫不犹豫,手一翻,刀已在手,青光闪动间,这把刀竟劈向他自已的左肋。
血迸溅!
丁棠弯下腰,摸索了一阵,竟从他的左肋肉里掏出一张字卷,他疼得脸已扭曲,可大院中的每个人竟视若无睹,没有人认为他保密的手段太过于惨烈。
准确的情报,自古以来就是决战前取胜最重要的关键。
此刻,这张字条就在熊老太爷手中。
情报是用一种特殊的纸张制成的,上面虽沾染了鲜血,但仍字字清晰,足见制作人心思之缜密,手法之奇巧。
灯光闪动,熊天霸的脸色忽明忽暗,他手腕上的青筋已因紧张一根根暴起。
这究竟是什么消息,能令这位武林枭雄如此震惊?
熊天霸倏地仰天一阵大笑:“好,几十年了,该来的总算来了!”
清晨。长街。
阴云低垂,雨已渐停,天地间似充满了一种足以冻结一切生命的杀气。
杜桐握着酒樽,懒洋洋地斜坐在太师椅上。
须臾间,“风雷堡”的命令已被彻底执行。中午之前,他决不允许有一条活的生命走出这条长街。
杜桐时年三十五岁,却已身经大小战役三百余次。他相信自已的能力,一向如相信自已的刀。“七旋斩”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他也决不能让熊老太爷失望。
风呼啸而过,拍打着临街的木字招牌。杜桐身后挺立着两列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一个个嘴唇冻得发青,脸色却因激动都已发红。
杜桐理解他们,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也和他们的心情一样。
长街尽头,一个年轻人踏着泥泞走了过来。
他瘦瘦高高的个子,斜披着一件早已分不清什么颜色的粗麻布衫,在这初春的早上,竟赤着一双脚踩在冰凉的雨水里,一张青中透白的脸上,却带着种春天般的笑意。
杜桐放下酒杯, 对旁边的一位少年说道:“杜飞,这人有点古怪,你去试试他的剑路,一不对劲,马上回来。”
这个少年早已跃跃欲试,此刻一听吩咐,立即从队列里蹿出,挡住了这位年轻人。
年轻人盯着杜飞,冷冷说道:“你已是拦我的第二十九人。”
杜飞心里一阵颤栗,但随即镇定下来,他也用同样的囗吻冷冷地说道:“我决不会成为第二十九具死尸。”
杜飞身形已动,他本想先用“力劈华山”式,从气势上压住对方,再转身变“八方藏刀”式,最后以“流星奔月”式一击成功。
哪知他刚一动,一道剑光飞起,如惊虹,如闪电,他突地看见一股鲜血从自已喉间迸出,然后他才感到一阵疼痛。
杜飞狂嚎,身体蹿起一丈多高,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地跌落在泥泞里。
杜桐瞳孔已收缩。
没有人看见他如何拔剑,他的剑此刻还是随随便便地斜插在腰间,但杜飞却死了。
这个年轻人迎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是不是也要试试?”
杜桐叹了一囗气,缓缓站了起来,他知道一切话都已是多余,他已看清了年轻人的剑路,他的剑路并不如何怪异诡秘,只是快,快得让人目不暇接,连同拔剑的手法,简单、迅速,省略了大多数人惯用的繁琐花哨的动作。
杜桐慢慢抽出了刀。
在八大堂主中,杜桐的鬼头刀是最粗俗,也最常见的一种。
远方低垂的阴云间,隐隐有雷声滚动。
杜桐的刀突然间破出,刹那间已攻出了连环七刀,刀风如破竹,刀光如闪电,只见满天刀影花雨缤纷,令人根本无法分辨他的出手方位。这一瞬间,年轻人身上的七处大穴已被这一刀封死,他根本无处躲避。
年轻人不去躲避,根本也不想躲避,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除了眼睛外,他的身体仿佛已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座没有生命的石雕。
刀风盘旋,如同一条飞舞的毒蛇缠住了年轻人。
年轻人还是不动,他冷冷地看着杜桐,如同一只仙鹤在盯着围攻它的毒蛇。
鹤不动,一动必是啄向蛇的死穴。
莫非他已看出这七刀是虚招?杜桐冷汗已出,一咬牙,刀势又变,如后羿射日,如悬崖飞瀑,“忽”地斩向对方。这一刀已砍中了对方。
但他的心却沉了下去,就在他刀式用老的一刹那,年轻人滑步错身,用左臂夹住了他的刀锋。
杜桐想撤刀,但已被对方用肌肉紧紧夹住,就在这时,一柄剑悄无声息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中午。悦来客栈。
十八般兵器一进来,所有正在吃饭的人全溜了,就算是瞎子,也瞧出了不妙。这个年轻人还坐在那里,头也不回地吃着清水煮面。
十八般兵器盯着年轻人看了很久,很仔细,他实在看不出这个年轻人有什么出奇,竟会要了杜老八的命?
剑随便地插在年轻人的腰间,没有剑穗,也没有剑锷,甚至连剑柄都是用两片软木钉合而成的。
“好剑,果然是好剑!”十八般兵器赞道。
年轻人这才回头:“你也懂剑?”
“能杀人的剑就是好剑。”“呛”地一声,十八般兵器已从背后拔出秋水般的一柄短剑。
十八般兵器缓缓说道:“这柄剑名秋水,重四斤,长一尺……”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仿佛已化成了剑,化成了寂寞、萧索而又冰冷的秋水。
年轻人眼睛瞬间不眨地盯着十八般兵器,缓缓说道:“果然是好剑,剑名也好。”
十八般兵器道:“剑本无名,名随心定……”
“这柄剑既然拔出来,就不会再随便插回去。”这句话虽没有说出来,但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定能了解。
这两个初次见面的江湖高手,忽然间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意。
不过十余回,十八般兵器突然败下阵来。
年轻人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你败,败在你太聪明了。”
熊府。
熊天霸坐在太师椅上,正用一把小刀剔他的脚趾。今天,他刚洗过一次热水澡,换上一件丝织的锦袍,吃过一碗新炖的燕窝。此刻,他的心情舒服极了。
十八般兵器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舒服,他已站在熊天霸面前,站了很久。
熊天霸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这样子,无论是谁,这样子站很久,意志上难免都会溃败,说出的话自然也会更真实。
熊天霸悠然问道:“你说那个年轻人要见我?”
十八般兵器垂首道:“是。”
熊天霸再问道:“什么事?”
十八般兵器道:“他说想送给老太爷一件礼物。”
熊天霸刀锋般的目光盯着十八般兵器,似乎想一直看到他的内心去。
十八般兵器只有迎着这目光,连眨都不敢眨一下。他知道,只要他的精神稍微有一丝懈怠,今天他就别想再活着走出这间大厅。
熊天霸又问道:“你说我是否要见他?”
这句话当然问的又是柴屏。
柴屏淡淡道:“你应该见他。”
熊天霸瞪着柴屏,吼道:“老八死在他手上,你竟还要我见他,为什么?”
柴屏道:“不为什么。”
这本不算句回答,熊天霸却似乎已很满意。他直起身,高声命令道:“明日正午,开正门迎客。”
萧西楼
池圃里春日的花朵含苞欲放,暗香沁腑。十八般兵器和柴屏并排走在花廓里,这本是个让人愉快的时节,但十八般兵器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愉快。
十八般兵器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你无论说什么,老爷子总认为是对的?”
柴屏道:“你认为那都是我的主意?”
十八般兵器道:“难道不是?”
柴屏道:“你错了,其实那都是他自已的主意,我只不过替他说出来而已。”
十八般兵器愕然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柴屏反问道:“你是否认为老爷子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十八般兵器道:“难道不是?”
柴屏道:“他那样子,只不过是为更好地驾驭我们。”
十八般兵器更不明白。
柴屏道:“那些主意如果行得通,功劳是老爷子的;如果不行,你们就会怨恨我,再加上平时老爷子处处对我言听计从,你们势必会对我更加嫉妒,只有内部不断的争斗,造成分裂,失去向心力的我们便会很轻易地被他控制。”
十八般兵器叹道:“真是条老狐狸。”
柴屏道:“岂止是条老狐狸,简直是条有毒牙、会飞的老狐狸。”
十八般兵器再问道:“你这样忍辱负重,究竟图的是什么?”
柴屏这次却闭上了嘴。
熊府大厅。
熊天霸端坐在正中的那张太师椅上,他的身材本就十分高大,一经庞大太师椅的映衬,更显得威武庄严,旁人即便站着,也要比他矮半个头。
正午。
那个年轻人已出现在门囗。
他还是那副奇怪的打扮,惨白的脸上不带一丝感情,就像远山之上亘古不变的花岗岩,冷漠而又坚定。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他手上却多了个一尺见方的锦盒。
年轻人笑道:“我叫萧西楼,取意‘无边落木萧萧下’,‘无言独上西楼’……”
熊天霸冷冷说道:“我并没有问你的名字。”
萧西楼再笑道:“你总不能让客人站着吧。”
熊天霸道:“你不是我的客人,我眼中只有两种人。”
萧西楼问道:“哪两种人?”
熊天霸道:“朋友和敌人。”
萧西楼笑道:“可有时最可靠的朋友就是你最可怕的敌人。”
熊天霸盯着他手中提的锦盒,一字一句地问道:“这就是你的礼物?”
萧西楼微笑道:“我敢肯定,你从没有收过这么贵重的一份礼物。”
锦盒已打开。一颗血斑犹存的人头上,发绺凌乱披散,遮住了一双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眼睛。
这颗人头赫然是上官小月!
熊天霸仰天大笑道:“好!果然是份好礼物。”
笑声未绝,他突然跳下椅子,几步奔到萧西楼跟前,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好,你们听着,从今以后,萧西楼就是你们的老八,谁不服气,就是跟我熊天霸作对!”
萧西楼脑子昏沉沉的,迷迷糊糊记得刚才还和柴屏等人在叠翠苑喝酒划拳,现在却不知怎么走到这个胡同里来了,柴屏、十八般兵器他们不知何时也全都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