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4期
奇情无名氏
作者:沙 平
1942年,25岁的无名氏在重庆结识了一批韩国流亡临时政府人士:政府主席金九、光复军总司令李青天、总参谋长李铁骥等,居然成为了该政府的客卿,为他们做宣传工作。他与李铁骥共居一室,成为密友。后来,他又结识了韩国少女闵泳珠。闵的父亲闵石麟是无线电专家,在中国军事委员会技术室工作,曾对中国抗日事业作出过重大贡献: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前,他曾破译了日军欲发起偷袭的密电码,这份情报通过军统局戴笠提供给美国,但未引起重视;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美国才深感震惊和悔恨,并对中国的无线电情报刮目相看。
无名氏初识闵泳珠这一美丽的韩国少女,惊鸿一瞥,便终生难忘。他用诗的语言记录下了他的感受:
第一次发现你,并不是你的身影,也不是你的姿容与言语,而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一个明亮温暖的下午,我正坐在小楼上,门轻轻地开了,在空廊发亮的门缝里,突然显露一双极明亮神秘的眼睛,像寒夜里的两颗大星星,闪耀着闪烁烁的光彩,我的视线眩晕了。睁大眼睛,待定定地瞅视时,这两颗大星星也没有了。“多美的大星星呵!”我抑制不住赞美……
从此,无名氏与闵泳珠有了交往,成为朋友。他们父女都非常欣赏无名氏的气质、风度和才华,无名氏也发狂般热恋着闵泳珠。但由于韩国的若干元老从中作梗,他们坚决反对中韩通婚,致使无名氏的这场初恋胎死腹中。无名氏遭此挫折,便痛苦地离开了重庆这块伤心地,远走西安。
1943年秋,在西安黄埔七分校举办的一次晚会上,经密友韩国将军李铁骥的介绍,无名氏结识了俄国小姐刘雅歌(俄名叫塔玛拉),又一次堕入情网,长达七八年。刘雅歌的父亲是中国人,名叫刘贵斌,曾担任过民国年间中国驻满洲里、海参崴的总领事和行政院秘书,他娶了个俄国妻子,此时在新疆工作,被盛世才囚禁。刘雅歌母女二人则在西安黄埔七分校担任俄语教师。刘雅歌是个美丽而又极为浪漫的混血儿,浑身散发着典雅、迷人的异国气息。相见之初,无名氏便对她一见倾心,并大胆地发起进攻:“在我看来,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今夜塔玛拉小姐的眼睛,它简直像一座无底深渊,使人非跳下去不可!”塔玛拉(即刘雅歌)也立即回应道:“在我看来,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无名氏的声音,它比任何一个深渊更能诱惑我们跳下去,为它粉身碎骨!”
两人一见钟情。无名氏可谓情痴、情种,而刘雅歌则是浪漫风流惯了,时而逢场作戏,时而移情别恋,故使无名氏在这座爱情的泥潭中,苦苦挣扎、蹉跎了七八年。
刘雅歌喜爱文学艺术,与无名氏有共同语言,于是,她成了无名氏的座上宾,与无名氏双双出入于咖啡店、影院、餐馆。她们母女远居郊区,无名氏便忙着为她们在城里找房子。帮助她们迁居,又用挣来的稿费为她的弟弟治病。热恋中的无名氏自以为终于寻到了爱神,谁料这“爱神”不久就在报纸上登出了她与她的学生麦敬希订婚的消息,并云:次日一早,她们母女和麦三人将启程赴新疆。这对无名氏不啻一声惊雷,但他默默饮下了这杯苦酒,强以绅士风度来车站为其三人送行。刘雅歌对他的解释是:订婚是母亲为了让麦陪她们去新疆,不得已而为之,她其实并不喜欢麦,而且,她不久还要回来的……云云。果然,两个月后,刘雅歌又出现在无名氏面前,两人又旧情再续,情到浓时,她还让他吻了她。无名氏以为,这下子是爱情该开花结果的时候了,便抒写长书剖明心迹。可将长信寄出后,收到的刘雅歌的回信竟是如此——
乃夫先生:
看完你的信,我真觉得好笑……难道你真以为,昨天上午我一时高兴,让你吻了我,那一时冲动,逢场作戏,短短缱绻,便等于宣布:我是属于你的了?……我老实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无名氏永远记住了痛彻肺腑的这一时刻:这是1944年6月4日。遭此重创,他又由西安转赴重庆定居,与刘雅歌分手了。
抗战胜利后,刘雅歌与麦敬希结婚了,但两星期后就离了婚,旋与曹朗结合。这时,无名氏移居到杭州。一日,忽收到刘雅歌的来鸿,信中流露出对他的眷恋,欲重续旧情。无名氏从在南京的朋友张慕飞的来函中了解到:刘与第二位丈夫曹朗不和。无名氏当时在南京一家电影公司供职,虽他与刘雅歌分别已久,且过去屡受其重创,但仍摆脱不了刘雅歌魅力的诱惑,曾专程去南京寻访刘雅歌而未遇。无名氏对她魂牵梦绕,便请在南京的友人将自己出版的全部著作题签后转赠刘雅歌。
1948年12月30日,无名氏在上海与刘雅歌重逢。此时的刘已成凋残的花朵,容颜憔悴,无名氏对她尽管旧情难忘,但朋友的劝诫之音却一直在心头回旋:“她有勇气离第二次婚,难道就不能离第三次?”所以,两人长谈到深夜两点才分手,次日,又在咖啡馆见面长谈。虽然刘雅歌的凄苦令他动情动容,但他最终还是用理智坚守住了心理防线,作出了令刘雅歌失望的决定。临分别时,无名氏建议两人去照相馆分别照相,互赠照片以作留念,刘雅歌同意了。照完相,又去饭馆吃晚饭,之后,又去看了一场电影:是根据海明威的小说《丧钟为谁而鸣》改编的美国影片。步出影院,片尾的回声分别在他们的心头回响:“丧钟为谁而鸣?它为你们每一个人敲响!”刘雅歌坐上三轮车消失在无名氏的视线里之后,他才怏怏而归,这就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次见面。但他们的情却未断,尽管在上海无名氏拒绝了刘雅歌提出的重温旧梦的请求,但分手后他却又不得已地思念着她,辗转受其折磨,无名氏终于向暂居广州的刘雅歌寄去一封长信表达爱意,并希望刘雅歌能到杭州来。一个月后,刘雅歌回函:“我很高兴,终于看到了你的来信……”但随着时局迅速变化,1949年4月,解放大军横渡长江,解放了杭州,刘雅歌也离开广州去了台湾,后又移居美国,他们之间这场时断时续、缠绵八载的爱情悲剧才落下了帏幕。
1946年无名氏移居杭州后,为觅清静,潜心于写作,他卜居于慧心庵废弃的后院旧屋中。有一天,一位热爱着他的作品的年轻女读者来拜访他却未遇——她是上海的画家。次年,在上海的一家咖啡馆里,他们终于晤面了,而且,两人一见钟情。他把她的画家特有的神韵和典雅永远收藏在了灵魂深处,她把他的作家特有的潇洒和儒雅永远铭刻在了心间。但他们之间的爱情却完全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也许是这位画家自知病体难以久撑之故不愿牵连无名氏吧。他们之间从此情书在沪杭两地不断纷飞,她昵称他为“罗密欧”,他亲呼她为“朱丽叶”,无名氏寄她的情书,她都把它恭誊一份寄赠他,无名氏就把它们积累起来装订成册,深藏箱底。他们就这样始终保持通信,信上只文文雅雅地谈情说爱,但从不言婚嫁之事,直到这位画家两年后患癌症香消玉殒才终止。无名氏这样做,显然是想通过相互间精神上的关爱,来延续她的生命之旅吧,其情之痴然、炽然,实在令人赞叹。
无名氏既热爱文学,也喜欢绘画。卜居杭州时,他结识了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校长林风眠先生,两人相见恨晚,结为忘年之交。林的夫人是法国人,女儿名林蒂娜,这位中法混血儿也和当年的刘雅歌一样,美丽非凡,魅力四射,因无名氏与林家过从甚密,他与林蒂娜已互萌爱意,只不过并未相互吐露。林风眠也已看出个中“奥秘”,内心也很愿意无名氏成为他的未来女婿。然而,苍天不允:林蒂娜患有肺结核,先是迁居上海就医,后又随母赴巴西,芳踪如黄鹤杳杳,这段还没来得及开花的爱情,也就在平淡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