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7期

麦莎这个娘们儿

作者:王季明




  其实,这场争吵应该发生在地铁车厢里,任维嘉在站台上,她是无法知道列车上究竟发生什么的。只是列车停稳,车门打开的一刹那,那场火山爆发般的吵架声,就传进了她的耳膜。
  “你丫的是男人吗?你他妈的下流!”
  一个同样令任维嘉面熟的操着普通话的姑娘大声骂着。
  “你他妈的才丫呢。你个神经病女人!”
  一个男人同样大声地反骂着。
  任维嘉走了过去。任维嘉想,吵什么呀,都深夜了,还不回去睡啊。但就在任维嘉看到那个神情漠然的男人的瞬间,她想起来了。
  一个老阿姨模样的乘客实在看不下去,就劝道:“小姑娘,你们在列车上吵,下车了还吵。你们也知道,海城的地铁最拥挤啊,尤其是李庄到同富新村的末班车,市民都叫做强盗地铁,挤得手碰手,背触背,肉贴肉,碰了一下就算了。”
  那个姑娘突然哭了,说:“阿姨,我在海城工作也有两年了。我也算海城的人了。我知道地铁挤。他挤我,贴我,一双咸猪手东摸西摸不要紧,甚至用小钢炮顶我,我他妈的认了,可是阿姨你看看,我裙子上是什么,真他妈的让人恶心!”
  姑娘这么一说,任维嘉一看,果然见裙子上有一摊湿漉漉的东西。
  姑娘说完,中年男人跳了起来。
  “你他妈的什么东西?你裙子上的东西是老子的吗?说我小钢炮,你怎么知道的?老子告诉你,老子是‘喀秋莎’(火箭炮)。‘喀秋莎’操你这样的女人吗?你看看你的脸孔像大饼,身材像水桶,两只冰淇淋(乳房)又干又瘪,人家上面是樱桃,你他妈的上面叮着两只苍蝇。”
  任维嘉眉头皱了起来,说:“你这个乘客怎么这样说话,你还是海城的市民吗?”
  中年男子见任维嘉说话了,显得一副悻悻然,还在骂骂咧咧:“你看看她这模样,穿得那样少,像有正当工作的人吗?一看就是发廊女,她还以为她是谁?再看看她那穿着,露脐装像泳装。以前扒开泳装见屁股,现在扒开屁股见泳装,什么东西?她长得漂亮些,说我骚扰,我认了。你看她,值得我骚扰吗?我就是骚扰她这种难看女人的档次?档次你懂吗?妈的,气死我啦!”
  这时,任维嘉真的生气了,说:“你他妈的再这样讲话,我让你到地铁公安分局去解决!”
  中年男人一愣,显然他没想到地铁公安分局,头一低,匆忙走了。
  姑娘见到中年男人离去的背影,哭着握着拳头大声说:“你会不得好死的!”
  就在姑娘刚想离去,任维嘉心中一动,说:“哎,小姐,你能留下姓名地址吗?”
  “干什么?”
  “这家伙可疑。我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或许以后会派上用场。”
  姑娘留下了地址:施乐宝公司,刘蕞。
  
  任维嘉牢牢地记住了那个男人说的话,女人骨子里就是台风。
  
  一晃,时间到了八月六日。又是任维嘉上中班。
  现在任维嘉有点怕上中班了。自从夏天到了,任维嘉上早班、白班都没啥事情,但是一上中班,最后一班地铁抵达同富新村终点站,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
  十四点正,任维嘉准时站在地铁A号线终点站同富新村岗位上。当时任维嘉在岗位上,无意听到一男一女两名候车乘客的对话。男的说:“气象台说今天刮台风,但看现在的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只怕又在瞎讲白讲。”女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台风一刮就可以风凉些,否则,这种天气要把人热死的。”男的问:“今年台风叫啥?”女的答:“麦莎。”男的又问:“去年一号台风叫云娜,二号叫艾莉,今年叫麦莎,台风怎么净用女人的名字?”女的答:“也用男人的,比如叫悟空的,就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里的悟空。”男的一听,马上反驳说:“你帮帮忙,孙猴子能算男人?那不是人。告诉你,台风用女人的名字是有讲究的。”女的一听有些不解,问:“讲究?”男的说:“对,女人骨子里就是台风。”女的一听,马上骂了句:“去你妈的。”
  这时,地铁列车鸣着响笛,缓缓驶进站台,一男一女和一大帮乘客一起拥进了地铁车厢。任维嘉也不知道两人接下去的对话,但是那男人说,女人骨子里就是台风,她却记牢了。
  地铁列车载着一男一女,以及其他成百上千名男人女人呼隆隆地开走了,同富新村站台上变得空空荡荡。这时,任维嘉就感到这个地面车站上空开始发生变化了。
  车站上方的遮雨棚,原先是全透明的,从车站里直接可以看到蓝天,看到白云,但是,现在让任维嘉糊涂的是,遮雨棚像是猛地给人泼上了浓浓的墨汁,变得漆黑一团;再看远处,任维嘉更是倒抽一口冷气,整个目光之内,天地成了倒扣的黑锅,世界在刹那间成了一片黑暗。任维嘉看了手表,时间是十四点十分。
  任维嘉想到了台风;想到了叫麦莎的台风。这个叫麦莎的娘们的台风,连招呼都不打,杀气腾腾,突如其来地降临到我们城里来了。
  任维嘉说,她站在自己岗位上,就像看天地组成的一幅硕大无朋的电影银幕。场景一:天昏地暗;场景二:飞沙走石;场景三:狂风暴雨。更让任维嘉惊得目瞪口呆的是,她看到站台外一株原本勃勃生机腰般粗的梧桐树,在麦莎这个娘们的呼啸声中,就像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呼地连根拔起,那一大丛长长短短根须裸露在外,随后在马路上像被抽打的“贱骨头”(陀螺)打着滚;再看马路上那些小车,那不是在开,那是电影中的慢镜头在半开半飘。十分钟前,马路上到处是车是人,人车鼎沸,现在路上行人绝迹,车辆稀少,死寂得能听见远方的一声莫名咳嗽。任维嘉一动不动,吓得傻愣愣地。她想,自己还年轻,刚踏上工作岗位,如果世界现在就毁灭了,那他妈的人生就亏了。任维嘉胡思乱想时,陆续进站候车的男乘客都在骂:
  “麦莎这个娘们在发×疯。”
  这下可苦了任维嘉,她在长长的站台上来回走动,提着电喇叭不断提醒乘客:“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请乘客们站在安全线以外,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可是没人听她的。任维嘉是海城人,她知道海城人最不文明的行为就是喜欢抢座位。地铁列车尚未停稳,车门尚未打开,他们已经开始挤搡。他们觉得抢到座位就是胜利,就对得起自己付出的车钱,至于危险,算个屁。但是,任维嘉必须提醒乘客,这是她的工作。对于工作,她是毫不含糊的。她是新进职工,她是共青团员,她还年轻,她要工作出色、政治进步。出色了、进步了,就能讨领导欢心;就能换岗位;就能坐办公室;就能在空调下的办公桌前人模人样地工作;工作非但省力,钞票还比站台服务员翻倍,更不会提心吊胆声嘶力竭地提醒那些不怕死的乘客。任维嘉怕有人被挤下站台被列车压着,那是没得救的,是必死的。虽然自己不会赔一分钱,但是,对于自己的进步总是不利的,如果因为站台上出了事故,而影响自己追求的目标,那就太不合算了。
  任维嘉在站台前拚命维持秩序,站长一下出现在她跟前。任维嘉一惊,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见站长笑眯眯地看着她,就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她以为站长会表扬她的,于是,快速打着腹稿:谢谢站长关心,这儿危险,您快回站长室指挥我们吧。但站长没表扬她,她的腹稿白打了。站长说:“今晚大歌星李红在海城大剧院开《克莉丝娜恩情妈妈》演唱会,坐地铁末班车的人肯定不会少,所以要认真对待,千万不要发生投诉事件。”任维嘉毫不迟疑地笑笑,点了点头。点头时,她心里好恨李红,你个只会唱《云贵高原》的胖歌星,刮台风,你他妈不在北京好好待着,跑到我们海城来开狗屁的演唱会,你真牛啊,赚钱都不顾麦莎了。要知道这样一来,通往同富新村的最后一班地铁,那将是多大的人流,我们服务员又将何等辛苦,你知道吗?李红不会知道,李红只知道,演唱会后,她将得到一笔不菲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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