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1期
空前绝后梅天王
作者:高拜石
这位从事舞台生活五十余年的名伶,确实成就非凡,所以噩耗传来,各界无不惋叹,这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之死,当是戏曲界的损失。
中国有句老话:“三年出一个状元,三年却出不了一个戏子”。艺术人才造就之难,可以想见。梅兰芳唱功好、道白好、表情好、身段好、扮相好,梅兰芳这三个字,不用说在中国戏剧史乃至世界文化史上当有其不朽的一席。
一个曾经看过梅剧的外国剧作家,问过著名外交家颜惠庆博士说:“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用男人来扮演女人呢?”颜博士答说:“如果以女人来扮演女人,那还算什么稀奇?”如果说西方人之欣赏梅剧,多少是受着几分好奇心的驱使,那么,我们看惯了“男人扮女人”的几万万中国人和日本人,为什么独会对他倾慕有嘉呢?这分明不是因为稀奇,而是他“更别有系人心处”。
梅兰芳才四岁时,父亲便去世了;十年之后,母亲又死了,他既无兄弟,又无姐妹,一小便孤苦伶仃,所以他说过:“世上的天伦乐事,有好些趣味我是从未领略过的。”
幸好还有个祖母,躬亲抚养,另外有个“胡琴圣手”的伯父,梅兰芳七岁便开始学戏,开蒙是《玉堂春》,所以他未到十岁,就已哼着苏三那如泣如诉的幽怨旋律了。
梅家之入京,始于梅兰芳的祖父梅巧玲。在晚清咸丰、同治年间,梅家在北京城便有了声名。梅巧玲当时便以演活泼的青年女子出名,在《渡银河》戏里,演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杨太真,能使全场春意盎然。
梅巧玲在年幼时,便以技艺精湛遐迩皆知,时常到内庭供奉。据说,梅巧玲重侠好义,每不惜巨金去救济那些为他捧场的寒士和同行失业的伙伴。他虽然做了四喜班头,也往往入不敷出。天妒英才,梅巧玲英年早逝,卒年仅四十一岁。
梅巧玲遗有两个儿子,乳名叫做大琐、二琐。大琐名竹芬,后改名雨田;二琐名肖芬。他二人子继父业,都是习旦角的。大琐年少时粉墨登场,也还是楚楚可人怜。《宣南零梦录》的作者,粤人沈南野,当时在北京算个豪客,曾招之陪酒,说他:既至则敛襟默坐,沉静端庄类大家闺秀,肥白如瓠,双颊红润若傅脂粉,同人拟以“荷露粉垂,杏花烟润”八字,谓其神似薛宝钗也。
这位被拟为《红楼梦》里蘅芜君(薛宝钗)的大琐,就是兰芳的伯父,后来因为倒嗓,不能再唱,改行做了琴师。
二琐则一直默默无闻,未见有人捧他,不知道是给他哥哥艳艺所掩,还是学未有成,而他又是未及壮年,便夭折了,但却养了个空前绝后的佳儿梅兰芳。
在童年时代便相继死了父母的梅兰芳,家境非常贫困。但真可说是天生丽质,父母给了他一副好本钱。他一小已是绝顶聪明,更生得明眸皓齿,圆姿替月,皮肤细腻白皙,又指细腰纤,浑身上下玉润珠圆。最奇怪的是他自小便生得一副谦和脆弱的气质,柔和得像一个既美貌又温柔,而且灵心慧质、多愁善感的少女一般。
光是模样俊秀是不能挺秀艺坛的,上天更赋给他一副清和润朗的甜嗓子,除了器官部分显有性别之外,便是个百分之百的姣好少女。当时有人说他是“以文秀可怜之色,发宽柔娇婉之音”,自十二岁在北京登台,便一鸣惊人,不期年便捧客盈千了。
梅兰芳的好友冯耿光说:“畹华(梅兰芳,字畹华)对戏是绝顶聪明。”这话可说得正着,梅兰芳在艺术上的成就,可说空前,或许也是绝后,他以正旦兼贴旦——创了花衫的名目。
梅兰芳的花衫戏,在一些文人名士的精心策划下,内容、情节、唱功、身段、灯光、布景、台词、音乐等的进步,也就一日千里,使得京剧一蹴而跻到雅乐之林。“有声皆歌,无动不舞”,在中国的歌剧艺术史上写下了光彩辉煌的一页,而梅兰芳就是这一页的首要发扬者。
记得1913年他在北京怀仁堂唱《思凡》,上自总统、总理、总长,都看着他入神,在前三排的座上,更可找到纯然儒者气象的蔡元培、一代文宗梁启超、状元总长张季直……
不仅如此,那一向视好莱坞大腿为上上大吉者,一观梅剧,也渐渐成癖了,为艺术而艺术,竟也大捧其场。兰芳的博士方巾,这时虽尚远隔万里烟波,却已隐约在望了。
北京讲究“听”戏,老行家听戏,总是双目半闭,侧着身子,一手抱茶壶,一手敲着板眼,听到奥妙处,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把手一敲,随着叫一声“好!”所以唱戏的伶工首重在唱。
在1912年时,梅兰芳还只算个配角,旦角在当时很少能充头牌。而到1913年,梅兰芳第一次南下到上海时,情形就不大相同了,南方人是“看”戏,说到看,谁能比得上他?梅兰芳扮演的角色姣好动人,任何自命不凡的东方女子,都比不上。当他上演《天女散花》时,在一阵急促的三弦和琵琶声里,上场门绣帘一掀,闪出个古装仙女来,灿烂的灯光和头面的水钻闪耀着,他一指支颐往台口一站,全戏院的小姐、太太以及姑娘们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一个个自愧不如了。
就凭这一点,轰动了上海,艺名不胫而走。
回到北京后,身价便增十倍,而他并不因红而骄,还是那么谦虚、可人意。梅兰芳交游甚广,来往出入梅门的,多是名士、遗老或留学生;而替他编剧、改良行头等人,则多是文人学士;为他伴奏的乐师,也是当时的国手。梅剧风靡海内外,与这些人的提携和帮助,也是分不开的。
梅兰芳的花旦戏,能演到俗不伤雅,在《太真外传》中,他扮杨贵妃装作醉态沉酣,后台以二胡三弦为主,奏出一段悠扬的“柳摇金”,接着板鼓笃落一下,京胡提高调门转入二黄倒板,再转顶板:这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万缕春情,自丹田涌出,娇滴滴、懒洋洋,台下也看得不能自持了,外国人也不禁紧紧地拉身边的同伴一把,轻轻说声“Wonderful!”(真棒)当年美使Paul Srensch就是看梅入迷,而向徐世昌提议邀梅访美的。
1917年,日本人把梅重金礼聘到东京去,在“东京大舞台”开幕典礼中,第一个掀帘而出的,就是中国伶界大王梅兰芳。在日本停留期间,六千万的日本人为他疯狂了,而多情的日本少女,更不知为他倾倒了多少!
日本归来后,更是身价百倍,瑞典太子格斯脱、印度诗人泰戈尔都曾登门造访,称他为“东方第一艺人”。
1919年,美国一批华尔街大亨结队作北京之游,请梅演唱了三十分钟,奉酬美钞四千元,论钟点计酬,破了世界艺人收入的最高纪录。
但梅没有因多金而骄人、成功而自满,他孜孜不倦,勤于所习,除练习本行技艺之外,也勤于习字绘画,写得一手秀如其人的柳体,也能画几笔疏影横斜的梅花,出手都不俗。
梅兰芳平常深居简出,起居饮食甚有规律,不抽烟不喝酒,私生活十分严肃,他一举一动,即使在最好猎奇的欧美记者笔下,也都称他没有沾染丝毫不修边幅的习惯。和他交谈之后,大家都有个共同的印象:就像一个极有修养的青年学者。
就在这样“平凡而不平凡”的生活里,梅在北京一年年地过下去,外交宴会、绅商应酬,若没有他演出,便不觉得庄重,而他的身价自然是与他灌的唱片一样,与日俱增。但在他的歌声里,世界和中国政局,都有着沧桑之变。梅立志把京剧“国粹化”,为适应西方观众的嗜好,为启发他们对东方艺术的认识,他决心把旧戏彻头彻尾整理一番,其中最重要的,是把中乐西谱,以便洋人按谱寻声。北大音乐系教授刘天华接受了这份繁重工作。经过一批中、西乐家长期合作,刘教授把梅的几出名戏唱段旋律,都五线谱化了。
经过年余的筹备,梅兰芳终于在1930年,偕二十一名同行,登轮赴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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