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9期
蝶舞连环坞
作者:蒋大鹏
三月,江南,雨。
淅沥的春雨就像多情人的眼泪,从昨日的黄昏到今日的黄昏,点点滴滴,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整个姑苏在这张网中越发空蒙灵秀了。
雨中观景,别是一种韵致,太湖边的听雨楼也因此热闹起来:楼中灯火通明,桌边杯盘常满,食客们点些许精致的小菜,凭栏而望,一同下肚的除了佳肴还有湖边的秀色。
与众人的热闹相比,小言是寂寞的。菜已凉,酒也空,小言袖手而立,凝望着长街对面一座不小的宅院。
“拥剑山庄,若诗……”小言在心底反复的念叨着这几个字,神思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和日丽的午后……
那天的阳光很暖,风很柔,小言躺在青草丛中,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三月前,小言成功狙杀关东巨寇萧铁,获得连环坞十年来最大的一笔酬劳,现在是该他乐的时候。
“多好的天气!”小言在草丛中伸了个懒腰,心底美滋滋地想着该怎么打发这段悠闲的日子:先晒会太阳,然后到聚仙楼点上一壶陈绍,几尾鲥鱼。至于晚上嘛,小言掐着手指算了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迎春阁了,小红的腰肢不知是否又清减了几分……
“答答”,远处传来舒缓的马蹄声,小言闻声而起,狸猫般地伏在草丛中,左手搭上腰间的短剑,右手则轻轻地拨开眼前的长草,觑着眼向外张望。多年的杀手生涯使得小言有种野兽般的敏感,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来的是一辆华贵的香车,雪白的羊毡裹住车身,名贵的香气从车内散发出来,浸得人暖暖欲醉。驾车的人不紧不慢地扬着鞭子,两匹健马也悠悠地催动四蹄,瞧那架势,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到郊外踏草寻芳。
整个画面优美祥和,但小言却紧张得竖起了头皮,他感觉到香车四周正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杀气。不错,是杀气!来自地底的杀气!
就在小言心念浮动之际,但见四周长草波翻浪涌,三名黑衣人像是来自地下的鬼魅,闪电般地腾空而起,直取香车。长刀过处,健马前蹄尽折,卧地长嘶。驾车的青衣老仆见势不妙,正欲扬鞭御敌,黑衣人手中寒光一闪,老仆喉头已是血如泉涌。
三名黑衣人山岳般屹立,双掌推出,香车顿时被震成碎片。木屑分飞中,一白衣女子缓缓起身,劲风激荡,长发如瀑般垂下,随即又临风而舞。掌风愈加猛烈,几缕发丝竟为罡风摧折,随风飘入草丛,直落到小言身旁。
发丝很软很柔,带着不知名的香味。小言轻轻地拾起,心里竟有了丝莫名的悸动。抬眼望去,白衣女子唇角已有血渍,殷红的血,衬着那绝美的容颜,呈现出怎样一种令人心碎的美!衣袂飘飞中,白衣女子恍若遗世独立的仙子,秀眉轻蹙,她似是不堪忍受重负,欲乘风而去了……
眼见那惊艳的身影开始摇曳,颤动,就像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泯灭,小言的心底涌起了愤怒,这愤怒瞬间如野草般蔓延开来。小言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沸腾的热血,喉头一震,发出一声野兽的低吼,身子如离弦之箭,电射而出。
剑光短促,像流星般闪过天际,刹那,四周的长草晃动了一下,地上落红点点。白衣女子无力倒在小言怀中,面容苍白如纸。
“拥剑山庄……若诗谢过公子……”勉力吐出这几个字,白衣女子晕了过去。
阳光很暖,春风很柔,佳人在怀中。
当看到那扇朱漆的大门,瞥见门内那些华服高冠的武林贵公子,小言突然觉得很窘,一个藏身黑暗的杀手,怎能适应外面明媚的阳光,在将白衣女子交给看门的青衣小童后,小言转身离去了,却将那个身影留在了心底……
“啪”,桌上的酒杯碎了,小言抬起头,只觉得眼前闪过一丝光亮,额前的一绺头发已掉到了桌上。
“玉蝶,你来了”小言拾起碎片,头也不抬地说。
“你的反应慢了,七哥。”玉蝶抚了抚鬓角,幽幽一叹:“方才的剑若是刺向你的咽喉,只怕……七哥,你在这烟雨楼呆了快一月了,江南的春色也该阅尽了吧。”
“阅尽?”小言望着眼前冷艳的黑衣女子,拍了拍她的肩头道:“玉蝶,我的确也该回去了,这次的对手恐怕不像以往那么好对付。”
“你都知道了?”玉蝶惊讶地问。
“我只是猜测。”小言摸着发青的下巴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是一般的买卖,唐老大绝不会找上我,更不会叫你赶来通知我。”
“哦。”玉蝶浅浅一笑道:“你只猜对了一半,这笔买卖也有我的一份。”
“嗯?”小言的眉头不自觉地收缩起来,神情凝重地说:“是什么人需要你我联手,看来这还真是笔难做的买卖。”
“的确难做。”玉蝶拍了拍栏杆,叹了口气道:“不过,再难做也得做,天色将晚,我们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先谈谈这笔买卖吧。”
幽静的小院里,小言袖手而立,若有所思。
“七哥。”玉蝶轻轻地拉了拉小言的衣袖笑道:“还在想这笔难做的买卖?幻剑公子柳梦白虽名动江湖,但双飞蝶也是连环坞中一等一的好手,以你我二人之力,不难将之斩于剑下。”
“不错。”小言轻轻地握了握玉蝶的手道:“刚才我的确在想这笔买卖,但我想的更多的是另外一件事。”
“哦?”玉蝶眼里泛着笑意:“什么事比这笔买卖更重要呢?”
小言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口,语气异常冷静地说:“我在想,做完这笔买卖你就可以退出连环坞了。”
听了这话,玉蝶执壶的手一颤,几滴酒洒在了小言青衫上。她柔声问道:“七哥,那你呢?”
“我?”小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本就是江湖浪子,过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活,哪里还能回头。可是,玉蝶,你不一样。当初我带你进连环坞时就和唐老大有言再先。现六年期满,只要这最后一笔买卖不失手,你就可以结束这血腥的杀手生涯,过上平淡的日子。”
“七哥……”玉蝶螓首靠在小言膝头,抚着小言的胸口道:“这院子是我四个月前买下的,七哥要喜欢,今夜……”玉蝶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直至细若蚊蚋……
雨夜,烛火,玉人。心旌荡漾之际,小言的手已搭上玉蝶柔软的腰肢。就在神思恍惚的时候,一个惊艳的身影自脑海中闪过,小言心中一紧,回过神来,松开手轻声道:“天不早了,我该回客栈了。”言讫,小言推开门,身形晃动,已消失在雨雾中,孤寂的院落,留下长长久久的叹息……
二
小雨将石板冲洗得很干净,湿润的空气里,有栀子的甜香。雨后的清晨,最适宜活动筋骨,练武的人都不会错过这大好时光,柳梦白也不例外。
往院中一站,柳梦白欣长的身形顿时凝如山岳。反手一拔,剑光潋滟中,漾起一弯惊艳的弧影。
弧影弯弯,像极了江南女子隽秀的眉尖;弧影青青,空灵得恰似雨后的青山。一声轻吟,弧影又幻化作点点细碎的落英,轻舞飞扬。蓦地,清风拂过,万点落英随风而逝……
柳梦白还是那般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连手指都未动一下,院内原本纤尘不染的石板,却多了层细碎的槐叶。低头望了一眼腰间澄碧的短剑,柳梦白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他随意地迈开步子在院内走动着,丝毫未察觉距自家院落三十步的天风阁上那两双偷窥的眼睛。
“好美的剑法,空灵华美,难怪人称幻剑。”玉蝶手扶栏杆,呢喃自语。
“好可怕的剑。”小言神情冷峻。
“七哥,方才你可看清柳梦白如何出手?”
“他出了一刀一剑。”小言双手环抱胸前,语气笃定地说。
“我也这么想。”玉蝶道:“那道弧影其实是刀光,短剑斜斜劈下,暗藏十七种变化。至于后面那一剑就更为可怕,方才我只见落英如雨,根本未看清那一剑中的真正杀机。”
“唔”,小言赞许地点点头,补充道:“说到那一剑的变化,我也不能断定,但那一剑必是致命之剑。那道弧影的确是刀光,这点可从短剑的形式判定。剑,长仅一尺七存,但宽却有半尺,这么阔的剑身易于化剑为刀,能否挡住后面的那一剑,便成为我们这笔买卖成败的关键所在。”说到这儿,小言顿了顿,叹道:“可惜啊,方才的招式,咱们都没能彻底的看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