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一个富商子弟的打工经历

作者:窦应泰




  “阿妈,家中的产业经营得还好吗?”辜振甫急于想知道委托陈培、姚铁震等人代为经营的七家产业的近况。
  “都很好,你走前委托的几个临时董事长都非常卖力,你就放心好了。”查氏说。
  辜振甫浑身的寒气渐渐被料理店中的温暖气息所驱散。许久以来,他没有机会走进过如此豪华的料理店,今天母亲来了,他才得以品尝美味佳肴。辜振甫贪婪地咀嚼着,喝起清酒来也不像从前在台北家里时那样斯文。
  “孩子,你为什么要自找苦吃呢?”查氏见儿子狼吞虎咽,吃得满头大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没有胃口,只是呆呆地坐在辜振甫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变得又瘦又憔悴的儿子。
  辜振甫用手帕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抬起头来笑笑说:“阿妈,年轻轻的,吃点苦有什么不好?”他看了看查氏那双充满爱怜的眼睛,旋即又说:“阿妈,您是怎么了?我在日本其实生活得很好,也没有受什么苦啊!”
  雅座里灯光柔和,弥漫着日本菜肴所特有的清香气味。查氏深情地凝望着埋头大嚼的辜振甫,眼睛蒙上了一层闪亮的泪光,她心里好难受,也好自责。自从丈夫死后,查氏惟一的亲人就只有面前这个既有才学又有抱负的儿子了,辜振甫是她赖以生存的依靠与寄托。辜振甫不是那种依赖父辈遗产过安稳日子的人。本来,他从帝国大学毕业后,可以在台湾经营自己的家族产业了。以他过人的才智,只要投入一点点精力,就完全可以将七家企业经营管理得很好。然而,他却不喜欢坐享遗产,他要打破常规,发奋努力,他要把外国的先进经验学到手,然后再把辜家的产业提高到一个先进的水平。这样,他就必须到外国学习先进的管理方法。作为母亲,查氏虽然不希望儿子远行,但是考虑到儿子的发展与辜氏产业的前途,又不得不忍痛割爱,让儿子远离台湾前往陌生的日本。她知道儿子心性高远,但对儿子在日本过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又心有不忍,所以,查氏说道:“公亮,你在日本两年来不回家,倒也罢了,我不能理解的是每次给你寄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为什么都不肯留下呢?”
  辜振甫知道母亲会问起此事,所以就笑了笑说:“阿妈千万不要多想。我这次之所以到东京来求学,就是想在一种非常艰苦的环境里磨练意志。当然,求学的目的是将来能使自己成为有用的人,古人不是说过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想,如果今后我真能成为一个管理企业的实业家,现在趁着年轻就必须自找苦吃才行啊。如果我躺在父亲的荣华富贵上,那我永远只能是一个无所作为的守业者!”
  查氏默默听着儿子的谈话。她望着儿子那张因疲劳过度而略显苍白的面庞,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
  辜振甫抬起头来正视着查氏苍老的面孔,深知慈母的心境。他想了想,说:“阿妈,您不必这样为我担心,我这样做,完全是想让自己本来比较软弱的性格变得坚强起来,这就必须摆脱富贵家庭带给我的一切,其中当然也包括金钱。如果靠家里给学费完成学业,我的成绩就不会出色,因为只有刻苦才能使我的学业长进。阿妈,您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学业有成吗?”
  查氏没想到儿子居然会有如此志气,她忍住眼泪说:“公亮,既然你有这么大的雄心,阿妈当然不会让你半途而废。”
  苦力工竟是富商之子
  辜振甫接到山田武更夫的电话,要他马上到北关的家里去。辜振甫从来没有去过山田的家,更不知道山田武更夫为什么忽然要他前往家中谈话,只好从命前往。
  “公亮君,原来你一直在跟我捉迷藏啊!”山田武更夫今天气色颇好,见辜振甫进来,急忙起身相迎。他上前紧紧抓住辜振甫的手,亲昵地说道,“哎呀,你让我找得好苦,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你就是辜显荣的五儿子。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辜振甫困窘地呆立在那里,半晌无言以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居然让山田武更夫识破了,更不知道山田武更夫为什么要调查自己的身份,莫非他与自己父亲之间有什么恩怨?
  原来,山田武更夫早年随三菱公司去台湾开办糖业株式会社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一九二年,山田武更夫当时在明治制糖株式会社充当监察人的辜显荣手下当一名办事员。
  大约在一九二一年的冬天,明治制糖株式会社里发生了一起奇怪的盗窃案,财务科的金柜突然在一个夜里被人撬开,几万元钞票不翼而飞。小野尊和所有日本董事们都怀疑此案定是山田武更夫所为,因为在案发当夜,只有山田武更夫住在距财务科仅几丈远的办公室里,那时独身的山田武更夫生活困难,欠大量外债,故而盗贼非他莫属。这样,小野尊向日本警察局报了案,准备将山田武更夫逮捕归案。山田武更夫闻讯,去求辜显荣相救。辜显荣虽然不知案情的真相,但却知道山田武更夫是一个既有文采又善良热诚的日本青年,于是前去为山田武更夫作保,主张警察局调查清楚后再逮捕案犯不迟。小野尊不依,还是命人将山田武更夫逮捕入狱,辜显荣便去找日本总督儿玉原太郎为山田武更夫请命。当时儿玉原太郎刚刚吞并辜显荣在鹿港的所有制糖企业,正愁无法找一个安抚辜显荣的机会,于是就给了他一个面子,下令鹿港警察署马上将山田武更夫开释。
  山田武更夫出狱后,就到了中国内地经商,他先在福建惠州干了一阵,积蓄了一些钱财,然后又到上海经营起糖果生意,很快在上海向马来西亚贩运糖果过程中赚了一大笔钱。不久,山田武更夫就返回日本东京,独立办起一家制糖株式会社。所幸的是他刚刚离开台湾不久,发生在明治糖业株式会社的盗窃案就被侦破了,原来是小野尊手下一位最红的财务科长作的案。几年后,山田武更夫已是一位在日本商界颇有名望的糖业大亨了。
  辜振甫听了山田武更夫的诉说,笑道:“董事长何必如此客气,既然您与家父有旧交,那么我来这里打工就更是一种缘分了。”
  山田说:“打工到此结束了,公亮君,如果你看得起我,从今往后,你就与我共同管理这家糖业株式会社吧。”
  辜振甫连连谢绝道:“不敢不敢,董事长,我又怎么能抢夺您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产业呢,再说,我在台湾有七家产业都没有时间回去经营呢!”
  辜振甫将话说到这里,山田武更夫方才意识到什么,急忙说出心中的疑惑:“公亮君,我不揣冒昧地问一句,既然你在台湾有七家产业,为什么不回去当大老板,反而跑到东京来读书,又当什么打工仔呢,真不晓得你是在唱哪一出戏。”
  辜振甫温和地笑笑,说出了他心中许久未向世人袒露的秘密:“董事长,不错,我有万贯家产,即便从此什么也不做,也可以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可是,我辜振甫到底不同一般人,我想按我自己的人生轨道行事。所以,我必须离开台湾……”
  “为什么?”
  “董事长应该知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吧。”辜振甫神色凝重,双眉微微一蹙,郑重地说道,“大凡身居高位的人,还有那些手中握有产业及权力的人,他们不会了解下层民众的艰辛,而不能体察他们疾苦的企业家,就不可能办好企业,特别是像我这样年轻得志的人更是如此。如果我刚接过产业,就指手画脚地指挥产业,可以断定我将一事无成。因而我很感激您给了一个让我从基层干起的机会,这在台湾是很难做到的。我从企业的最底层干起,知道底层是怎么回事,那么有一天,当我回到台湾主持自己的企业时,才知道如何来领导,您说对吗?”
  “对对!”山田武更夫点头称是。他没有想到平时不声不响、勤奋劳作的辜振甫原来有如此深广的胸襟与抱负。他急忙说道,“既然公亮君有如此打算,我也不好改变你的主意,你就继续在此呆下去,不过你再也不要当什么打工仔了,从今天起,你就做我的副董事长,如何?”
  “不不!”辜振甫坚决谢绝说,“我既已立志从基层干起,又怎么能去做副董事长?”
  

[1]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