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一个富商子弟的打工经历

作者:窦应泰




  
  1971年,辜振甫从香港回到台北,与夫人严悼云在机场
  大田制糖厂的董事长山田武更夫对打工已有一年的辜振甫越来越有兴趣。越是如此,他就越感到这位台湾来的留学生的神秘莫测:他为了学业而来打工,极像个贫苦家庭出生的孩子,可是从他那仪表堂堂的外表及举止神态,又觉得他应该是一位名门大户出身的公子哥才对。
  
  董事长的狐疑
  当东京那灿如云锦的烂漫樱花快要凋谢的时候,辜振甫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位于千代田附近的日本大田糖业株式会社的办公大楼。
  一位身穿黑色和服的日本人,正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几份报表。听到脚步声,那人从桌案上抬起头来。
  “我叫辜振甫!”辜振甫说。他知道,眼前这位日本人就是同窗好友山田森的父亲山田武更夫。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山田森向我说起的中国留学生吧!听我儿子说,你是学校经济管理系中学业最优秀的中国留学生。”山田武更夫以审视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位谦和恭谨的年轻人。很快,他就从心里喜欢上这个清秀而潇洒的中国青年,他说,“我对中国人有好感,因为我早在二十岁时就到中国的上海和福州经商了。”
  “董事长,我的祖籍恰好是福建省。”
  “啊,看来你我真是有缘分。”山田武更夫话锋一转,“振甫君,既然你家境困难,那么从现在起你就在我的工厂里打工好了。只要你肯好好干,我就一定可以保证你在东京大学求学时的全部费用!”
  辜振甫心里很高兴。虽然山田武更夫不了解他的真实家境,可是想到今后可以到日本人开设的制糖厂打工,就格外高兴地向山田武更夫鞠了一躬,说:“谢谢董事长关照!”
  从第二天开始,辜振甫就利用课余时间,一个人偷偷跑到城郊大田制糖厂打工了。从前他在台湾时,虽然知道父亲开着一家大和糖厂,但是由于那时正潜心求学,根本就没有从商的打算,所以极少步入机声隆隆的车间。现在,他是以一个不为人注意的打工仔的身份出现在日本人的工厂里的。
  
  1980年辜振甫的全家福。前坐者左二为辜振甫,右二为严倬云
  山田武更夫很喜欢这位既有学识又很勤劳的中国留学生,本来很想给他找一个轻松的工作,可是辜振甫却坚持到最艰苦的车间里去干累活,这样,他就被分配到了制糖车间的送料工段。
  当辜振甫来到送料工段时,才发现送料原来是个既累又脏的活。要将那些刚刚削过的甜菜疙瘩,从外边的大垛上一个一个装在小推车上,然后再送到那些专门蒸煮甜菜的大蒸发罐前,在高温下将甜菜一个个摆好。当这一切都做完后,辜振甫早已是汗如雨下了。有一次,一位好心的日本工人见辜振甫累得浑身大汗,气喘吁吁,就忍不住劝他放弃这又脏又累的活计。
  但是辜振甫并没有灰心,他在车间一干就是两个月,后来又被调到下料工段当替工。
  这是个更难以承受的工种。无论天气炎热与否,辜振甫都必须穿上厚厚的防尘服,因为要将那些甜菜用机械刀子切碎,而甜菜疙瘩就会在笨重的切割设备运转时,飞溅起无数粉尘与土屑。辜振甫一丝不苟地埋头干活,挥汗如雨,不曾有丝毫懈怠。
  很快,大田制糖厂内便有了许多关于中国留学生辜振甫打工赚钱的议论。作为这家大企业的董事长,山田武更夫早将各种舆论听在耳里,但他没有任何表示,他想进一步观察一下辜振甫到底能干多久。
  暑假里,山田森去北海道旅游度假去了,归来时到父亲的工厂探望辜振甫。仅仅两个月光景,细皮嫩肉的辜振甫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因为多日打夜班,干重体力劳动,皮肤变黑了,容颜也憔悴了许多。
  山田森劝辜振甫尽快结束沉重的体力劳动,与他回到学校去,准备即将开始的新学年课程,可是辜振甫却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不久,新学期开始了。
  辜振甫因为不能耽搁学业,只好辞掉工厂的白班,但是他找到山田武更夫,请求坚持上夜班和星期天的白班。山田武更夫就特别关照下属,在班次编排中,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只要辜振甫有时间,制糖厂便随时可以为他安排打工的时间。如此一来,辜振甫就成了制糖厂一名长期临时工了。
  “孩子,你了解辜振甫的家境吗?”在寒假即将到来的前几天,山田武更夫见儿子从学校回来,便这样询问道。
  山田武更夫对打工已有一年时间的辜振甫越来越有兴趣,甚至发展到一种思贤若渴般的爱惜。越是如此,山田武更夫就越感到辜振甫神秘莫测,觉得他为了学业而来打苦工,极像个贫苦家庭出身的孩子,可是从他那仪表堂堂的外表及举止神态,还有他那别人所不及的潇洒风度,以及哼唱京剧的爱好上,又觉得他应该是一位名门大户出身的公子哥才对。
  
  1998年10月汪道涵会长在上海会见辜振甫
  “不,不很了解……”山田森摇了摇头。他虽然与辜振甫是最要好的同窗,但是由于国籍不同,性格内向的辜振甫轻易不肯向他讲述在台湾的家庭,所以,山田森对辜振甫的身世一无所知。
  “你认为辜振甫是出身于什么样的家庭?”
  “自然不是富贵之家呀!”
  “那么你是说他出生在贫穷家庭了?”
  “应该是的。”山田森不假思索地信口答道,不过很快他就摇了摇头,对父亲说道,“不过,我又觉得公亮君不太像贫困人家的子弟……”
  山田森见父亲对辜振甫如此感兴趣,索性就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原来,自从辜振甫到东京大学经济管理系求学以来,他在同学中生活标准是最低的,但他的学业一直名列前茅。辜振甫吃最差的伙食,用最差的物品,从没奢侈的享乐,这是东京大学经济管理系人所共知的。
  开始时,包括好友山田森在内的同学,都误以为辜振甫必定是台湾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所以当他到山田武更夫的糖厂打工时,就不为众人所怪了。可是,只有与辜振甫朝夕相处的山田森才知道,几乎每隔一个月左右,就有人从台湾给他寄钱来。山田森留意那个寄钱人姓查,每一次都寄来一大笔钱,最初寄五百万台币,后来居然寄来一千万台币。然而,令山田森颇感奇怪的是,辜振甫虽然非常需要钱,可是他却对按时寄来的钱看也不看,每次都是立刻按汇款单上的地址,原封不动地如数退回。
  “公亮君,你这样做到底是何苦呀?钱寄来了,你花就是了,为什么要退回去呢?”一直为此困惑不解的山田森终于忍不住问道。
  辜振甫却含笑不语。
  “这真是一件怪事啊!”山田武更夫对辜振甫兴趣更浓了,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对儿子说:“我经商多年,只知道在台湾有一个姓辜的大商人,名字叫辜显荣,当年在世的时候,他的大和行很兴隆,甚至在咱们日本也有许多分号。此人家大业大,不仅在咱们日本商界有名气,就是在东南亚商界也无人不晓。有时候我想,这个叫辜振甫的中国留学生,会不会与台湾的辜显荣有什么关系呢?”
  山田森不以为然地说:“您想到哪里去了,辜振甫如果真是那个姓辜的巨商后代,他又怎么会去工厂打工呀!”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嘛!”山田武更夫觉得儿子说得不无道理。
  母亲心里有说不出
  的酸楚
  严寒的冬天。东京一派银装素裹。
  在大田制糖厂里打了半天工的辜振甫,独自走在银座街头。他穿得少,加之白天又在机器旁劳累了一天,所以浑身瑟缩地走进了街旁一家日本料理店。
  辜振甫的面庞被冻得有些发白,他抬起头来朝店内望去,只见雅座里坐着一位穿着裘皮大衣的贵妇人,幽幽的灯光投映在女人鹅蛋型的脸腮上。辜振甫看清了灯影下女人熟悉的眉眼,他冲动地叫了一声:“阿妈,果然是您来了!”他一下子扑了上去,紧紧抓住查氏的双手,他已将近两年没见到亲爱的母亲了。
  “公亮,你长高了,可也瘦了呀……”待辜振甫与久别的母亲隔桌盘腿而坐后,查氏终于又像从前那样用慈祥的眼睛打量着儿子。辜振甫自小与查氏没有分别过这么久,他到东京两年了,不曾回过家,查氏又何尝不思念儿子。现在,查氏不顾严冬大雪与远路跋涉之苦,终于飞到东京来了,她双手捧起儿子清瘦的面庞,上下打量了一阵,叹息一声说,“你变成另一个人了,阿妈几乎认不出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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