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向菲:十字路口,为你点亮一盏灯

作者:向 菲




  “你是不是四川人啊?”打小就听父母说着这样的普通话,所以对四川口音的普通话特别敏感。
  “是啊,我是四川人!”他的口气明显比刚才高兴和放松了许多,我没有告诉他我也是四川人,内心却感觉我们一下亲近了许多。
  “你叫我向菲姐,那我该叫你什么呢?”我没有直接问他的姓名,把主动权交给他,不给他心理压力。
  “嗯……,朋友们都叫我辜三儿。”他犹豫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我明白,他说的不是真名,否则不会用这种表达方式,他不想告诉我真实姓名,但又不想欺骗我。
  “那好,我就随着你的朋友叫你辜三儿吧!哪个辜啊?”我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辜负的辜。”
  “姑父的姑?”
  “是的。”
  因为音同字不同,我们在电话里都听岔了。当时没有想到他说的是如此冷僻的姓氏,很自然认为是这个“姑”。我再次确定:他说的是化名。这反倒是件好事,提高了我对他发的那条短信的可信度,如果短信内容是假的,他没有必要再这样遮掩地取个化名。直到后来在西城区公安局我才知道他姓这个“辜”。
  “好,姑三儿,你跟我说说那条短信是怎么回事儿?”他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但是我不想用“罪犯”这样的字眼儿去刺激他。不知为什么,仅仅才说了几句话,我却从内心特别怜悯他,也许是因为他怯怯的声音,他的无助和失落,让我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小弟弟,尽管那时并不知道他的年龄。
  “我跑了十多年了……”他又开始紧张,语气变得急促起来,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边说话边环顾四周不安的样子。
  1993年,辜三儿在家乡的一个砖厂打工,因为忘带拖鞋,他趁工友熟睡,偷偷穿了别人的拖鞋去洗澡。本想洗完澡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原处,没料到,工友醒后发现自己的拖鞋没了,怒气冲冲地拿着一把菜刀冲到外面,在走廊迎面碰上前来还拖鞋的辜三儿,两个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辜三儿失手杀死了对方。
  第一次通话也就5~8分钟的时间,他急于要挂断电话。我能体会到此时他内心的矛盾,通过节目他熟悉了我的声音,从心里把我当成了他的“姐姐”,但因两人身份不同,使他又不得不留一手。
  我的内心也是矛盾的。我不想伤害他,刺激他,更不想给他压力,但是又必须尽可能地了解些信息,只能通过他的叙述来分析了。
  
  心灵之约
  
  辜三儿是一个很懂得体贴别人的人。我一天的生活总是从中午开始,所以,他很注意打电话的时间,一般都是在中午以后才跟我联系,他了解我的作息习惯。
  第一次通话时,我在最后设了一个“扣子”:答应给他找律师咨询案情。很快他就跟我联系,不过,用的是一部公用电话。他的警惕性丝毫没有放松,我对此并没有反感,而是一种理解。我希望他能在没有压力的状况下与我交流。
  “向菲姐,你帮我问了吗?我犯的事儿严重吗?”接通电话,他几乎是不加停顿地连着问了两个问题,但是语气依然很落寞,不抱什么希望的样子。
  “我给你问了,律师说如果你有重大的立功表现,另外,在你逃跑的时间里,你没有再次犯事儿,结果就不会太糟糕。”
  其实,除了帮他问律师,我还咨询了一位老检察官。他们均认为,如果投案自首应该可以保住命,刑期10年以上至死缓。得到这个答案,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三十多岁的人“进去”,“出来”已经四五十了,如若不是真想承担责任,不是对未来心存希望,谁能坚持下来呢!
  12年前,辜三儿为了保一条命而亡命天涯,如今,打算放弃生命的他,需要的不是为了保全生命,他更需要找寻到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在他人生的十字路口,少了一盏灯,我要做个点亮那盏灯的人,给他看清目标的光亮,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头彻尾地帮助他。
  听了我的话,辜三儿沉默了。我想尽快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跟我说说听节目的感受吧,你喜欢听我的节目吗?”
  “喜欢,那个十字路口真的很有意思的……”
  一说起广播,他开始滔滔不绝,谈话的气氛霎时变得很愉快。关于法律方面的问题,在以后我们的通话中,我很少提及。我们更多地是在谈他的家乡,他的家人,他逃亡的经历以及他喜爱的广播。
  一开始我就有这样的感受:辜三儿很愿意跟着我的思路走,愉快而自然地接受我的想法。就像一个病患,因为最大程度地信任医生的医术,而把自己的病体交付给医生一样,不排斥医生对他所施行的任何治疗。
  这一切缘于广播,他信任收音机里那个会讲故事、会做选择题的“声音”,他认定我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可以帮他摆脱痛苦。
  起初,我们在电话里谈论最多的是他逃亡的痛苦和压力,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走进一个逃犯的心灵世界。
  
  见面
  
  2005年2月16日,农历正月初八。
  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但是辜三儿已经与我失去联系一天了,不知道他是否买到了车票。魏主任提醒我说,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他呢,是啊,我居然没有想到主动给他打个电话,这些天来,我已经习惯了我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都是由他打给我,而我从未主动给他拨打过一个电话。
  我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他发的那条短信的手机号码。电话通了,有人接听,我甚至听到了对方喘气的声音,但是我“喂”了几声,对方都不作声,又过了几秒钟,电话挂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恍然大悟:我的办公室的电话对辜三儿来说是陌生的,他肯定不敢说话。
  这次我学聪明了,我还是用固定电话拨通了他的手机号,不等他说话我先开口:“喂,姑三儿吗?我是向菲,北京的向菲。”
  “向菲姐啊!”他长嘘一口气,言下之意:你吓坏我了。
  “你现在哪儿?”
  “我在火车上。”
  “你坐的是多少次车?”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我意识到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车次。
  “那你什么时候到啊,我好去接你。”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估计得明天吧。”
  “那好,你别多说了,挂了电话吧,留点电话费,下了火车跟我联系,路上注意安全。”
  “向菲姐,我肯定可以见到你吧,我想看看你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可以!我等你。”我斩钉截铁地说。
  2005年2月17日,农历正月初九。人们依然沉浸在春节欢乐的气氛中。
  那天,冬日的北京显得格外地冷。
  在办公室里,我一直把手机捏在手里。辜三儿昨天在电话里说,他已经在火车上了,今天到北京,一到北京他就会给我打手机。
  在这13天与辜三儿的交流与沟通中,应该说最让我感到吃惊和意外的就是这最后一通电话了。10点多,辜三儿拨通了我的手机。
  “向菲姐,我到楼下了。”
  “你到哪个楼下了?”
  “我现在就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楼下。”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我们台的全称,好像是看着牌子念出来的。他可真有本事,第一次到北京居然能直接找到电台,“但是我站在马路的对面。”
  电台门口有武警站岗,他在心里多少有些害怕。
  “好,我马上下来。我怎么认你啊?”
  “我穿一身新西服,提着一个红色的旅行箱。”
  “你认我吧,我穿一件粉色的条绒大衣,扎一个马尾巴。”
  我从台门口一走出来,就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个提着红色旅行箱的男子,他个子不高,长得清清秀秀,穿得干干净净。我边走边想,他肯定不敢走过马路,我过去接他。
  没想到,当我走出大门口时,他已经提着箱子站到了武警战士的跟前。我想,那一刻,他走过的不仅仅是一条马路,他走过的是那条12年无法跨越的心河。
  我伸出手,笑着对他说:“你好,姑三儿,我是向菲。”我想跟他握手的这个动作让他显得很惶恐,他把伸出的手又缩回去了,看着我无意将手收回,他才在新西服上蹭了又蹭,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指尖。我主动伸出的那只手已经向他传递了一份真诚与关怀,而我也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份如释重负的轻松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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