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彭德怀与浦安修:夫妻分“梨”肝肠断

作者:滕叙兖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和军事家彭德怀元帅波澜壮阔的一生和坎坷多舛的命运感动了几代中国人。本文着重讲述了彭德怀元帅与第一任妻子浦安修的真情故事,从中,读者可感受到横刀立马、征战沙场的彭总丰富的内心感情世界,并再次为其富有人格魅力的英雄形象所折服。
  
  庐山泪
  
  浦安修和彭德怀结婚后,严格遵守党的纪律,从来不干预丈夫的工作。战争年代,两个人分多聚少,朝鲜战争结束后,他们才有了个家。彭德怀全身心地投入新中国的国防建设事业,从来没有和妻子一起外出过。1954年有了一次例外,彭德怀因病在青岛疗养,中央领导让浦安修去陪陪彭总。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正好浦安修有了几天暑假,她听说有的中央领导的家属乘送文件的专机上庐山,就心动了。她从来没有机会游览名山大川,“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匡庐实在有太大的吸引力。
  浦安修破例给彭德怀挂电话,不料话筒里传来丈夫沉重的声音:“你不要来了!”“还是别来了……”
  浦安修兴致颇高,坚持要去,最后,彭德怀说了句:“噢,那你来吧。”电话就挂断了。
  一上庐山,如临仙境,浦安修神采飞扬,跟着沉默不语的景希珍(彭的秘书——编者)跨进了彭德怀住的176号别墅。彭德怀不在,屋子里空旷又安静。她环视一周,款款地走到办公桌旁坐下来,玻璃板桌面上空空荡荡,干净得一尘不染,只有桌子正中间端放着一份红头文件。
  那份文件好像是有人故意摆在那里的,专等浦安修来看。她无意识地瞥了一眼,显眼的文件上似乎有她熟悉的文字,她情不自禁地挪挪身子去看那排粗黑体标题,真是太残酷了,体质文弱的浦安修好像遭受了一次电刑,她分明看到了: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全会《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讨论稿)。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浦安修在一个最不该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份最不该看到的文件。
  晴天霹雳!浦安修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很快她清醒过来,一把抓住那份烫手的文件,低头细读,边看边哭。
  庐山上狂风大作,乱云飞渡。那边厢,彭德怀正在被康生、陈伯达和柯庆施等人围攻,舌战群“左派”;这边厢,浦安修自投罗网,胆战心惊,饮泣吞声。夫妻俩还没有见面,两颗心就同时在受煎熬。
  彭德怀很晚才回来,他默默地看着浦安修,妻子的双眼已哭得红肿。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你都看到了吧。”
  两天来,浦安修躲在屋里,以泪洗面,正在接受批判的丈夫没有时间向她多解释,只是表白道:“我这个人毛病很大,但我没有反党,没有反毛主席,更没有组织什么俱乐部。”
  身在庐山上的浦安修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是给庐山留下了纷纷泪雨。
  
  裂痕
  
  浦安修惶惑不安地跟彭德怀回到北京。在永福堂,彭德怀有了时间,就把给毛主席写信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浦安修只是哭泣,她不相信丈夫会反党,可那是党说的呀,毛主席说的呀,能错吗?她少不了要埋怨彭德怀:“你是国防部长,为什么要管经济上的事?”
  彭德怀耐心向她解释:“我是政治局委员,看到大跃进出了那么多的问题,我能不管吗?”
  当时,彭德怀正承受军委扩大会议的万炮齐轰,猛烈批斗,他心情极度地苦闷焦躁,虽然泰山压顶,但他的刚烈性格和博大胸怀决定了他宁死也不折腰屈节的态度,他对妻子那种大难临头,惶惶不可终日的萎靡样子很不满意,不免把话说得重些:“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干吗那么紧张,天塌不下来!”
  浦安修去找中组部副部长帅孟奇大姐,帅大姐欲言又止:“彭总的事到底是怎样,我也弄不明白……”
  不久,杨尚昆主任代表中央和浦安修谈话,希望她在思想上和彭德怀划清界限。浦安修问彭德怀问题的性质,杨尚昆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人民内部矛盾。”这话让她感到一丝宽慰。
  举家搬到吴家花园以后,浦安修上班太远,就住到北师大宿舍,隔一两周回家一次。此时,北师大党委对浦安修施加了沉重的政治压力,要她揭发批判彭德怀,和彭德怀划清界限。身为校党委副书记的浦安修满脸愁云回到家里,她试着“追查”丈夫的重点问题:“说你组织‘军事俱乐部’,这是怎么回事?”
  彭德怀不听还好,一听这个问题,就激愤地拍着桌子说:“什么‘军事俱乐部’?根本没有这回事!军委扩大会议上逼我交代,我怎么能交代出来?我宁愿毁灭自己,也不能干有损解放军的事,决不能随便瞎编。”
  浦安修认为丈夫的厄运就缘起那封信上,她几次问彭德怀:“你为什么要写那封信呢?不写不行吗?”
  彭德怀沉默一阵才说:“一个共产党员不能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这不是写不写的问题,是对不对的问题。共产党员不说真话,党中央怎么了解真实情况?多少次,老贫农拉着我的手,要我把问题带给毛主席。我只有反映实际情况的义务,没有隐瞒事实真相的权利。阿谀奉承是可耻的,无益于党和人民的事业,而且极端有害于党和人民的事业。”
  彭德怀长叹一声,刚毅的面容透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他反问浦安修:“安修啊,我不过就是写了那么一封信,给毛主席做参考,你说,为什么成了这么大的问题?”
  彭德怀真诚地望着浦安修,期待妻子的回答。
  浦安修转过脸去,抹去涌出来的眼泪。你问我,我去问谁呢?
  彭德怀望着窗外,浓眉蹙起,凝思半晌,自言自语道:“我写了这么封信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今后党内要多事喽!我们的党啊,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1960年春天,彭德怀重读庐山会议决议,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百思不得其解。向谁倾吐心曲,只有眼前的妻子。从来不在妻子面前议论中央领导成员之间事情的彭德怀,瞪大眼睛问浦安修:“你说说,毛主席为什么要这样整我?我和他也是老战友了,从井冈山开始同生共死三十多年,情同手足,这一次无非是提了些意见,为什么这样算老账?为什么要这样斗争?”
  “……”浦安修只有一声叹息,一掬清泪。
  “你看我的样子是长得很凶,叫人害怕吗?”
  “你说说,为什么写了一封信就是反党、反毛主席?我想不通!”
  浦安修在老老实实地冥思苦想,可就是想不出彭德怀在什么地方反过党,反过毛主席,她没有办法回答彭德怀的问题,更没有办法分辨是非,她甚至害怕彭德怀提出问题。政治对于她就是天上的日月星辰,只能仰望一下,却永远也弄不懂。1945年,延安整风后期,彭德怀受到不公正的过火批判,她内心紧张得很;1957年反右,二姐浦熙修被打成全国知名的大右派,让毛泽东点了名,她又紧张得不行。而这一次则是塌天大祸,毛主席说是一场“阶级斗争”,彭德怀就是阶级敌人了。她似乎感到自己掉进万丈深渊,找不到出路,没有人伸出手来拉她一把。
  极度的紧张使浦安修的心里发生微妙的变化,她不仅爱哭,也爱抱怨和唠叨。经常重复着相同的问题:“你是管军事的,为什么要去管经济上的事情呢?”“你骄傲自满,就你对,难道别的中央领导都错了吗?你要向毛主席检讨认错!”
  彭德怀开始是默然置之,时间一长,实在不耐烦听她的抽泣和埋怨。有时他大声反问:“我是共产党员,为什么看到党受损失不去说话?”
  有时彭德怀也生气了:“你懂得什么!就知道怕事!”
  二十多年的患难夫妻,从来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今竟出现了感情上的裂痕,周末的见面常常是话不投机,不欢而别。
  1960年夏,彭德怀摔倒在鱼塘里,让战士救了上来之后,彭梅魁给浦安修写了一封信,告诉她伯伯这次出的危险是因为他有低血压,急速变换体位时会引起一时性的头晕眼花,甚至摔倒,请伯母回来时做做伯伯的工作,以后千万要多加注意。
  几天以后,彭梅魁收到伯母从北师大寄来的信,拆开看,信很短,让彭梅魁吃惊的是伯母的这句话:“梅魁,你去吴家花园看看那荒凉、凄寂的样子吧!”难道伯母没有看见伯伯种的瓜果梨桃和满池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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