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杰奎琳的回忆:肯尼迪之死

作者:[美]鲁思·弗朗西斯科 著 杨荣鑫 译




  
  1963年11月22日,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携夫人杰奎琳前往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市,为竞选连任向选民作演讲。之前他和夫人在感情上产生了一些矛盾,达拉斯之行是他们修复情感之旅。美国作家弗朗西斯科用其生花妙笔记叙了杰奎琳见证的肯尼迪遇刺经过。
  
  杰克(肯尼迪的爱称)要我陪同他去达拉斯参加竞选连任的活动。对现在的我而言,无论杰克要求我为他做什么,我都会非常乐意地去做。
  一切都那么遂心,经历了那么多风波,事情正朝着梦寐以求的方向发展。喜悦化作了无限的动力,我迫不及待地要去跟选民们握手,去展示我的亲和力了。为了杰克成功连任,我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洗完澡,我裹上毛巾回到卧室。空着的那张床上,今天要穿的衣服已整整齐齐放好。海军衬衫、手袋、鞋子、粉红色香奈尔套装,还有一顶呢帽。他最喜欢我的这套装束——是他亲自为这次旅行选定的。
  杰克快步走了进来,跟我一样情绪高昂。他拉开窗帘,观察着街上的情形。“瞧这人山人海!他们都爱我们。”
  我上前抱着他,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投向街上的人群。男人们大都戴一顶奶油色的高筒帽。一样东西在我脑海里一闪:墓地里的大理石墓碑,这跟我欢快的心境大相抵触。我使劲眨眨眼,幻象消失了。眼前只有情绪激昂的人海,他们喝着咖啡,挥舞着标语牌,迫不及待地等着听总统的演讲。
  我洗澡时,玛丽·加拉赫尔用盘子送来了早餐和报纸。我翻开《达拉斯晨报》,发现约翰·伯奇的政治广告占了一整版,以露骨的威胁的语气,像致悼词似地罗列了杰克的种种“罪状”。从向共产主义武装出售食品一直说到监禁和饿死成千上万古巴人。我的双手颤抖起来。我当然知道杰克在达拉斯有敌人,但没料到情况会有如此严重。“他们哪儿来的这么深的仇恨?”我问。
  杰克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好像被人揭穿了谎言似的。“咱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可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杰基(杰奎琳的小名)。不过别担心。有你在我身边,他们会像雪人一样瞬间融化。”
  “这么糟糕的情况,你事先就知道吧?”我尽量不让我的语气含有责怪的意味。
  “有几个人提醒过我。”他不太情愿地承认。
  “都有哪些人?求你告诉我,杰克。”
  他又习惯性地用指甲敲打着门牙:“达拉斯的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委员拜伦·斯克尔顿。他写了封信给博比,劝我们别来达拉斯。”
  “还有谁?”
  “还有……沃尔特·詹金斯——他是得克萨斯人,约翰逊的左右手。还有阿德莱·史蒂文森、康纳利州长、阿肯色州参议员富布赖特。比利·格雷厄姆也早就警告过要我们别来,他说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有达拉斯警察局局长。”
  “噢,杰克!”我两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我简直陷入了胆小鬼们的重重包围。要是别人胆小你也跟着害怕,这人就别活了。”
  一股寒流沿着我的脊柱直往上蹿。想起我们乘船进入鲨鱼出没的水域,杰克二话不说,脱了衣服便跳下去,他的兄弟伙伴们见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往下跳。“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我问。
  “别担心。休斯敦和圣安东尼奥的人都爱戴我们。不记得昨晚我们到达时的情景啦?他们激动得都快疯了。别担心。达拉斯人同样也会爱我们的。”
  他一连说了三个“别担心”,可我怎么能不担心?对于此行的目的,他们是这样跟我解释的:达拉斯民主党内部,倾向保守的康纳利州长和思想解放的雅鲍罗参议员一贯不和,我们是专为替他们斡旋而来的。但现在我对此不得不表示怀疑了。“我们到底是为何而来,杰克?”
  “如果谁有充足理由恨我,我不会介意。但我无法容忍任何人因为无知而恨我。我们必须把这一部分人争取过来。”他冲我一笑:“你——你得帮我争取他们。”
  “我尽力而为吧。”我实在热情不起来。
  “你会大受欢迎的,等着瞧吧。”他把我拥入怀中,吻着我,“没有你我不可能成功,杰基。明白吗?”
  忧心忡忡地,我点了点头。
  “现在,乖乖听话,快去穿衣打扮。”
  
  11点57分,空军一号在达拉斯拉菲尔德机场着陆。下机前,杰克对我耳语道:“作秀的时间到了,杰基。”他用嘴唇轻轻擦着我的耳廓,令我欲望顿生。我翕了翕鼻孔——示意他此刻不是做爱的好时候。我俩都大笑起来。我迈上自动舷梯,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杰基!杰基!杰基!”有人献上一大束红玫瑰。不是得克萨斯的代表色黄色,而是红色,象征爱的颜色。
  我满心舒畅,笑容可掬。我能做到,真的能。我能做好杰克竞选的后盾。我能无所畏忌地向选民们敞开心扉。为了他们,为了杰克,我无所不能。
  是命运安排我俩来到了这里。
  
  缅因大街,达拉斯。烈日当空。建筑物的窗玻璃和凯迪拉克车身反射的阳光令人头晕目眩。粉红色套装有点儿紧,我浑身汗淋淋的。街两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他们身着节日的盛装,有的让孩子骑在肩头,激动地挥手呼喊——“快看,他们来啦!杰克和杰基!”
  
  我在想,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如此热情地想要来看看总统和总统夫人呢?尽管他们也知道,跑这一趟,能看到的不过是豪华的车队、一脸严肃的秘密特工,即使有幸瞟到一眼,也不过是一个粉红色的影子而已,就像在密密的灌木丛中一闪而过的火烈鸟的身影。但他们还是来了,笑着叫着,拍着快照,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泪流满面。瞧着这阵势我不由得有点儿心虚。他们既能在这里挥手欢呼,同样也能仇恨诅咒。
  凯迪拉克在街口右转,再左转。杰克握住我的手,轻轻捏着我的手指。他笑着,红光满面。他对我说着什么,但声音被护卫摩托的噪音和人群的欢呼淹没了,虽然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但从他的眼神里我读到了歉意、快意与爱意。我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我一直在苦苦等待的杰克,我的等待自新婚之日开始、在每次做爱之后、在我们抱着孩子漫步海滩之时。
  他的美让我心醉。棕色的眸子、方方的下巴、眼角的鱼尾纹、光洁的额头。
  啊,他是我的丈夫。
  突然一声脆响,像是汽车发动机逆火的声音,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红雾。紧接着又是两响,杰克的身子像提线木偶似地一弹而起,又跌落在坐位上。他的脑浆迸溅到我的腿上,鲜血混杂着碎骨和肌肉组织喷射到我身上。
  杰克望着我,伸手捂着额头,表情错愕,似乎他只是觉得有点儿轻微的头疼。
  恐怖犹如巨浪袭倒了我。他们要把我们全都杀死,一切都将结束。黑帮将把我们撕碎,将我们生吞活剥。我手里抓着杰克的脑髓,他已经去了。我拼命爬过去抓住车门把手,我必须出去。他们要把我们全都杀死,我必须自救。
  车子猛地一震,刹住了。
  我的脸撞在灼热的金属上,火辣辣地疼。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摁回车里。一个蓝衣特工扑到我身上,我闻到一股香水味。这些秘密特工们为什么总爱用古龙水?我挣扎着,双脚乱踢,想把他推开。我把杰克紧紧抱进怀里。
  我轻轻摇动着杰克。我在这儿,杰克。从眼角余光我瞟见许多人在跑来跑去,最后变成一片模糊。我们把一切都给了他们,而他们竟如此对待我们。我搂着杰克,心想这样他会舒服一些,末日来临,但我跟你在一起,杰克。我爱你,杰克。
  
  末日来临,痛苦远未结束。到了医院,我被穿白大褂的男人们包围,他们试图掰开我的手。“你们甭想把他从我这儿夺走!”我尖叫着。我跟在轮床后面奔跑,轮子碾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我感觉我和杰克之间有一条纽带——我几乎看见了它,就1米长,像脐带一样闪着白色的亮光。他被推进了手术室,但那纽带仍紧紧连接着我俩,我不会让任何力量把他夺走。我必须守着他。
  医生们风风火火地忙碌着,试图让他已停跳的心脏重新搏动。我想告诉他们不必徒劳了,但我知道,他们需要这么做,不是为杰克,而是为他们自己。他们需要表现奉献精神,需要走完必须的过场。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