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新傳卷之十九




  
  宋王元澤傳
  
  漁父篇
  
   夫能忘憂、保真,脫於世俗之拘係而樂於江海之游者,此惟林漁父若是矣。莊子因而作漁父篇。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鬚#1眉交#2白,被髮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侯王之佐與?子貢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遠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挐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何謂,竊待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脩學,以至於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客曰: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3其事,乃無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祿不持,大夫之憂也;廷#4無忠臣,國家昏亂,工#5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陰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賤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飭,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飾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6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總;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導言,謂之謟;不擇是非而言,謂之諛;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7人,謂之慝;不擇善否,兩容頰#8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挂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9,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10,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歎,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迹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迹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11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12人,不亦外乎。
   夫造物者之造物,均受其命而各付其分矣。惟人,一受成形而不變,以待盡,故憂患從而以為累。此漁父所以有四憂、八疵、四患之言也。夫有心者,以有我,有我則外不能冥其極也。外不能冥其極,則衣食之不足,爵祿之不持,貢職之不美,財用之匱乏,皆所為憂而已矣。憂既生,而務役其物以解憂,故總佞餡談讒賊險慝之疵亦從而生矣。八疵生,則貪叨矜狠又從而繼生,是皆有心有我,不能冥極之所致也。惟庶人、大夫、諸侯、天子皆冥其極而無心無我,則衣食、爵祿、貢職、財用皆度外之物爾,豈能累我而為憂乎,故不憂而已矣。不憂則自得,自得則入於無疵也。八疵、四患又何見其交生乎。此莊子託漁父以言其冥極之事也,周之所言豈為得己乎。
  
  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13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14而威,直親未#15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迹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於人#16偽而晚聞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17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緣葦間。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挐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挐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18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仁#19,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內直而不假於物者,真也。內直者,本於精也;不假於物者,出於誠也;故曰真者精誠之至也。故精全則與天為一也,誠至則可動於天也。如此,則豈不動於人歟?惟不精不誠,不能與天為徒,而動於天亦不能於人矣。故曰,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此篇亦屬於寓言。
  
  列禦寇篇
  
   夫知道達德而外不能遺形忘己而與物同,則未為至人而已矣。此莊子因而作列禦寇之篇。
  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暓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20先饋。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謀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llll 老,而整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21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22,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己#23,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履滿矣。伯昏暓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性#23,又無謂也。
   夫至人者,內所以藏其真,外所以和其光。藏真者,固欲遺其形;和光者,要不異於物。故所處則使人不貴己,所為則使人不可知與俗,況冥而中心自得,此至人之道如此也。至于禦寇則不然,雖曰乘風適性,而未能遺形,齊物而外有所矜飾,之齊則致五漿之先饋也。夫漿之先饋者,此人之所以致恭也。恭而不已則生悅慕之心,悅慕之心生,則皆歸從而保聚,是己之所以反為於物先也,豈為至人之道歟。此伯昏瞀人所以有人將保汝之言也。
  
  與汝遊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巧者,愈務其巧也,其形所以嘗勞矣,故曰巧者勞。智者,慮其有失也,其心所以嘗憂矣,故曰知者憂。此皆矜能役物之累也,惟聖人敦兮若朴而未嘗見其能,寂然無心而未嘗見其求,逍遙於天地之間,若虛舟之不繫也。故曰,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祇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25嘗視其良,既為秋栢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
   夫鄭緩之為儒,弟翟之為墨,因其性之所然也。性者,天之所付也,人受天之性而其才各有所從也。緣其所從而習貫,則同於自然而已矣。故緩之才性從於學,其終所以為儒也;翟之才性從於儉,其終所以為墨也。故曰,造物者之報人,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報其人之天者,所謂使之習貫而同自然也。緩不知其所以而以弟由己化而反勝己,故感激怨憤以傷生,所謂大惑而已矣。莊子所以譏其所惑也。
  
  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聖人安其所安者,所謂存其正正也;不安其所不安者,所謂亡其不正也。眾人安其所不安者,所謂存其不正也;不安其所安者,所謂亡其正正也。正正存,則所以為聖人;不正存,則所以為眾人矣。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26,天而不人。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枝成而無所用其巧。
   道若大路,然知之所以為易也,故曰知道易。知於大道則勿言,所以為難也,故曰勿言難。夫知道而晦默則無為也,故曰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道而騰說則有為也,故曰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惟聖人心得於道而無為不有為,故曰古之人,天而不人也。
  
  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道者,無為之朴也;兵者,有為之器也。聖人體道,無為而順物情,所以無兵而已矣。故曰,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亡道,有為而迕物情,所以多兵而已矣。故曰,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多兵,則順兵而外求也,故曰順於兵,故行有求。然兵者,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也,豈務樂用而持之歟?持之則固難以存也,故曰兵恃之則亡。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蹇淺,而欲兼濟道#27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28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豪#29毛,而不知大寧。
   天下之世俗,以遺問之具為其道,而以蹇淺之知為其智;勞形敝神,而欲以澤世而導物。是迷於妙有之至道,而暗於太初之真理,所謂心惑而力不贍也,安知至人之所為乎?夫至人入道之至妙,遊心於太初,出處寢臥於無盡之域,而其行所以不窒,其用所以無方,澤世物而天下莫知其為也,豈若世俗之所為乎?故曰,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暝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悅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誠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癱潰座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闕傳。
  
  魯哀公問乎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廖乎?曰:殆哉圾#30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于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31齒之,神者弗齒。
  
   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陰陽同其功,不露其神而付物自化,不顯其迹而使人相慕,窈兮無為而復歸於朴素,豈欲為臣於時歟。此魯哀欲用仲尼而顏闔告之以殆哉圾乎也。夫奧妙虛靜者,聖人之道也;窈冥悔默者,聖人之迹也。道不可以知,而迹不可以見;今用於魯而為輔臣,則是道可知而迹可見,天下必飾外尚辭而擬之矣。如此,則聖人不得不有為,而天下不得不喪真,非所以為致治之理也。故曰,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又曰,難治也。此顏闔能知聖人無用之用矣。
  
  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32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惟真人能之。
   闇蔽之人,所以有我有心也。故有我則與物不齊諧,有心則與物相靡刃,此所以離內外之刑也。夫與物不齊諧者,自拘而所以傷生也,故曰離外刑者,金木訊之。與物相靡刃者,焚和而亦所以傷生也,故曰離內刑#33者,陰陽食之。此非不為闇蔽之人乎?故曰宵人。惟真人無我無心而物莫為之累,安有傷生之患也。故曰,夫免乎內外之刑者,惟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34懷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釬。
   人之心處於至虛之地,而居於杳寂之際,不可以智度而已。故曰,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由有其用而可知,人心亦有其用而不可以知之;故春秋冬夏旦暮之期,是天之用也,情貌願達緩釬之殊,是心之用也。天之用,所期必至而可以知;心之用,所為難副而不可知。此孔子之深欺也。
  
  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
   就義若渴者,見義而為如得於飲也;其去義若熱者,見而不為而必熱於中也,是有為而已,安若不為之為歟?非至人孰能與比?
  
  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35,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夫君子之人,端而虛,勉而一,內直而外不役物也。故其忠足以致主,其敬足以奉上,其能足以剸煩,其智足以應變,其信足以不約,其七足以兼濟,其節足以拯危,酒不足以亂其神,色不足以悅其心,此君子所藏。如此而挫銳解紛,而與物無異。小人所以同之而難也。然而必欲知於君子者,此莊子所以有遠使之以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之言也。夫忠敬智能仁信節法者,此君子皆備於身而可以觀之也。觀之而不偽,則小人固可以別矣。故曰,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墻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儛,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正考父三命,而身愈恭。蓋曾子以祿秩雖厚,而不足以為貴;考父知軒冕儻來,而不足以為榮。汝曾子謂之心化,而考父可謂形化者乎。不如是,則莊子安得取之也。
  
  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36,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
   夫不思而得,則所謂德之無心也;求而後得,則所謂德之有心也。有心之德,則害性也,故曰賊莫大乎德有心。有心,則心悅於外也,故曰心有眼。有眼,則不能反視而觀於復,惟務自內視外而喪其真。故曰,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
  
  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37,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緣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敢多怨,仁義多責#38。
   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者,皆生有我者也。惟能無我,則八極不足以為累,三必不足以為役,六府不足以傷生。非至人孰能與於此。
  
  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39: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達於生則無生也,達於智則無智也,達於命則順命也,無生則形復於無為也。故曰,達生之情者傀。無智則心無所係也,故曰達於智者肖。順命則任其壽天也,故曰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然而達生所謂窮理也,達性所謂盡性也,達命所謂至命也。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穉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粉夫。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矢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莊子者,可謂無心於物也。前有楚之召,則引在筍之龜以自況;而後有人之聘,則指人廟之犧以為喻;以貴富不能累心也。貴富不能累於心,則死生焉足以動乎。此所以繼言其死也。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日: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資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日: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
  
   夫死者,時之適去也,氣之暫散也。去叉有其來,而散必有其聚,至人知其如此而豈顧形骸之不葬歟?此莊子所以有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齋送,吾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之言,以
  言不葬之葬也。夫不葬之葬,反真也。弟子尚惑而恐其烏鳶之所食,非所以知莊子之達觀也。
  
  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神明者,佛氏之所謂大神大明也。大神無方,大明有繳,明不勝神,用有差別。故日,明不勝神。夫神之所用,見獨也;明之所用,見有也。見獨則所以入於天,而見有則所以入於人。入於人則未免於惑也,故曰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南華真經新傳卷之十九竟
  
  #1趙諫議本『鬚』作『鬢』。
  #2《闕誤》引張君房本『交』作『皎』。
  #3高山寺本『憂』作『處』。
  #4高山寺本『廷』作『朝』。
  #5世德堂本『工』作一國』。
  #6高山寺本『不』下有『亦』字。
  #7《闕誤》引張君房本『惡』作『德』。
  #8原作顏,諸本皆作『頰』,故改正。
  #9原作狼,諸本皆作〔狠』,故改正。
  #10高山寺本『己』下有『則』字。
  #11高山寺本『離』下元『身』字。
  #12高山寺本『之』下有r於』字。
  #13高山寺本『悲』作『疾』。
  #14高山寺本『未發』作『不嚴』。
  #15高山寺本『未』作『不』。
  #16世德堂本元『人』字。
  #17高山寺本『不』下有『為」字。
  #18高山寺本『賢』作『貴』。
  #19四庫本、浙江書局本『仁』俱作『人』。
  #20四庫本、浙江書局本『漿』作『醬』,下同。
  #21《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及文如海、張君房本『多』上有『元』字。
  #22作『食』,諸本皆作『是』,又依文意改正。
  #23《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及李氏本俱音『紀』,作『己』。劉鳳苞、馬敘倫等俱音『矣』,即作『已』。
  #24浙江書局本『性』作『才』。
  #25《闕誤》引文、成、李三本俱无『胡』字。
  #26《闕誤》引張君房本『人』上有『至』字。
  #27趙練議本『道』作『導』。
  #28趙本『冥』作『瞑』。
  #29四庫本『豪』作『毫』。
  #30趙本、世德堂本『圾』俱作『汲』。
  #31世德堂本、四庫本『事』作『士』。
  #32世德堂本『訊』作『訙』,《釋文》同。
  #33『刑』字疑漏,現據諸本及正文補。
  #34《闕誤》引江南古藏本『順』作『慎』。
  #35《釋文》所出本『則』作『側』,下同。
  #36四庫本、浙江書局本『眼』作『睫』。
  #37『中』下『德也者』三字據諸本補,原本疑漏。
  #38《闕誤》引劉得一本『責』下有『六者所·以相刑也』七字。
  #39《道戴》本『肖』作『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