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寓意深刻文字优美 　　先秦诸子行文各有其妙处， 有如百花竞放，《庄子》文章在这百花园中恰如群芳中的一株奇葩。它思想深湛、想象奇幻，气势磅礴，神采飘逸，形象动人，词藻秀美，充满了浪漫的色彩和浓郁的诗意。 　　关于《庄子》一书的文学成就，首先应该提到的是寓言。“寓言”之名最早就是出现在《庄子》一书中，书中专门有《寓言》一篇，篇中说“寓言十九”，即是说全书中有十分之九是寓言。因为他认为当时天下人都浑浑沌沌，不能同他们郑重其事地讲大道理；同时，寓言故事又比较简单易懂。所以便采用寓言这一巧妙生动的叙述方式来阐明自己的各种思想与主张。 　　《庄子》寓言的想象力是十分惊人的，上天下地，神洲八极，驱使万事万物，构成奇诡的故事，把人引入神奇的世界。比如《逍遥游》中写的大鹏雄飞万里，藐姑射山神人遨游天外， 都体现了这一特点。再如“任公子钓大鱼”的故事（见《外物》篇）， 讲任国公子用巨大的鱼具和五十头牛的肉当钓饵，坐在会稽山顶，钓东海的鱼，整整一年都一无所获。有一天，一条大鱼吞食了鱼饵，没入大海，奋力挣扎，掀起巨大如山的白浪，大海震荡怒吼，震惊千里。任公子把这条大鱼钓起来后，切碎晾干，分给人们，使从浙江以东到湖南九嶷山以北的人吃够了这条鱼的肉。这个故事极度夸张，构思奇特，十分出乎常人的意想，还给人以启示：有远大理想和过人才能而不急于求成的人，才能大有作为。 　　《庄子》寓言还善于描写事物，雕琢众形，精巧入微。如《养生主》中对庖丁解牛高超技巧的描写，细致生动，神态毕现，动人心魄。在《秋水》篇中把坎井之蛙坐井观天还自鸣得意的神情动作描写得淋漓尽致，可笑又可怜，使读者不由得联想到那些见识浅陋而却又妄自尊大的人们。最突出的是《奇物论》中对风的描绘：大地吐气，其名为风。它一发作，就使万窍怒吼。山窝里的坑洼，大树的洞穴，千形百状，有像鼻孔的、像嘴巴的、像耳朵的、像钟的、像杯子的、像石臼的、像深池的、像浅坑的，风一吹起来，它们就发出千声万响：怒吼声、咆哮声、斥责声、吸气声、喊叫声、号哭声、欢笑声、鸟鸣声。风在前面唱，它们在后面和。清风就小和，暴风就大和，狂风停止后则万窍无声，而树枝还在余风中轻轻摇荡。庄子把无形的风描写得如此具体、生动、变化多端，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形。而且整段描写富有节奏感，像一支非常美妙的乐曲，起得猛煞得急，中间千变万化，结尾余韵袅袅。这可以说是给以后写物的文章创下了范例，成为宋玉《风赋》的先声。 　　《庄子》更擅长运用寓言进行讽刺。对浅薄无知的小人进行善意的讥笑，如在小雀与大鹏、河伯与海若、井蛙与海鳖的对比描写中，把小雀、河伯和井蛙的少见多怪、无知狂妄的神态刻画得惟妙惟肖。对有些人和事则进行鄙薄的嘲弄，例如在讥讽惠施留恋大梁相位就像鹞鹰守住死耗子生怕被鵷（刍鸟）抢去一样可笑；把当时诸侯之间频繁的兼并战争比作蜗牛头上两角之争，鄙薄这些战争都是毫无意义的；在《列御寇》篇中，写了一个“舐痔得车”的寓言：宋国使臣曹商出使秦国，秦王很喜欢他，赏了他近百辆马车。他回来后向庄子夸耀，庄子说，听说秦王得了疾病，叫医生来治，并且规定，能治好痛疽的可得到一辆马车，能给他舔痤疮的可以得到五辆马车，治的病越肮脏卑下能得到的马车就越多。然后接着问曹商是不是给秦王舔痤疮了，要不然怎么能得到那么多的马车。这则寓言对利欲熏心的无耻钻营之徒的讽刺挖苦，真可谓入木三分。 　　《庄子》的寓言内容奇妙，含义深刻，变化多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而且数量众多，全书一共有寓言大约二百则，真可谓寓言宝库。称庄子为寓言大师，当非过誉。 　　庄子才华横溢，行文汪洋恣肆，奇诡飘逸。在语言上表现为众彩纷呈，变化无穷，所用词汇如万斛珠泉，随地涌出。 　　为了使他的寓言生动感人，思想表达得准确深刻，庄子创造了许多具有独创性的新词。比如他把旋风叫做“扶摇”；又用“羊角”一词形容它， 非常形象贴切。他把空气中飞动的游气叫做“野马”， 称大地为“大块”。夸张动物之大为“吞舟之鱼”和“函（含）车之兽”。用“犹然”形容笑，用“泠然”形容轻快，用“栩栩然”形容生动，用“欣欣焉”形容高兴，再如“澡雪”（意为洗净），“条达’（意为顺畅），“散人”（意为不成材的人）。“火驰”（ 意为飞跑），“流遁”（意为逃避），“淑诡幻怪”（意为奇异荒诞）等等，不胜枚举。 　　《庄子》创造的众多词语丰富了祖国的文学语言的宝库，为历代作家所赞赏和袭用，有许多词语仍然为现代人们所使用。比如逍遥、果腹、孟浪、雀跃、猖狂、隐约、跳梁、雕琢、溢老、天年、天机、臃肿、蜷曲、浑沌、鼓腹、嚆矢，等等，经常被人们用在口语或书面语言中。 　　《庄子》的奇妙寓言和生动词语在长期传诵中形成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成语。如：鹏程万里；越俎代庖；大相径庭；栩栩如生；游刃有余；踌躇满志；不见全身；刃发若新；薪尽火传；安时处顺；螳臂挡车；相濡以沫；善始善终；不可言传；得心应手；吐故纳新；望洋兴叹；粟米太仓；推舟于陆；东施效颦；井蛙之见；呆若木鸡；送往迎来；亦步亦趋；失之交臂；天高地厚；每下愈况；得鱼忘筌；得意忘形；捉襟见肘；分庭抗礼；不近人情；求之不得；孟浪之言；莫逆之交；化腐朽为神奇；索我于枯鱼之肆；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等等，至今尚为人们所引用。 　　为了生动地体现出丰富而神奇的想象，以透彻说明自己的论点，庄子调动了比喻、拟人、夸张、衬托等多种修辞手段。各种比喻在书中随处可见，而且寓言本身就是一种丰富多彩、寓意深广的比喻，它以小喻大，以近寓远，以物寓人，以事寓理。庄子还赋予千百种事物以人的性格，如小雀、井蛙、海鳖以至河、海，都使之具有人的思想、感情、动作和语言，把它们的神情描写得栩栩如生，耐人回味。夸张的手法也经常运用，除了前面讲的北海鲲鹏，任公子钓鱼东海，疱丁解牛外，还有“匠石运斤”的故事（见《徐无鬼》篇），说的是一个姓石的匠人， 把斧头抡得呼呼地带着风，向郢都人鼻尖上那点像苍蝇翅膀那样薄的白灰砍去，白灰被削得干干净净，而鼻子一点儿都没有被伤着。这真是神乎其神，令人惊叹，夸张手法竟运用得如此熟练而巧妙。 　　有的文章还综合运用了各种修辞手段。如《逍遥游》，一开篇就写出鹏飞万里的磅礴气象，这是一比。 　　又举“杯水芥舟”（一杯水只能飘起用小草做成的船）为喻，指出大鹏高飞也要借助大风之力，这是比中之比。推进一层，讲习惯在小范围内低飞的小雀鸟眼狭隘，故而嘲笑大鹏远飞南海为徒劳。再引出朝菌和蟪蛄（寒蝉）， 大椿树和彭祖等一连串比喻，说明寿命长短都是有限度的。写到这里，又回笔指出大鹏和小雀不过是大小不同，而在受限制、需凭借这一点上是一样的。如此行文，回环多姿，其后再推进一层，由物变到人。从那些有小智小德，自鸣得意的人，谈到超脱荣辱之感的宋荣子，再谈到能御风而行的列子，指出后者仍有所待。这一层内是前后烘托地把论析向前推进。直到这里， 才揭明文章主旨：“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只有“无待”的人，才能达到绝对自由的境界。写到这里似乎文义已完，却更补一层为证，举出尧让天下给许由而许由不接受的历史传说，更塑造出藐姑射山神人这样一位“无所待”的理想人物，形象地阐明了“逍遥游”的真谛。这篇文章通过一连串寓言，运用比喻、拟人、对比等多种的形象化修辞手段，层层推衍，互为烘托，曲尽其意，最后才点明主旨，使人透彻了解其命意。全文如万里长河，奔流迂回，历尽曲折，终于豁然开朗，归入大海。 　　其他如《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大宗师》以及《外篇》的《马蹄》、《秋水》诸篇，写法虽有不同，也都各极其妙，众美纷呈：而行文汪洋浩瀚，奇诡飘逸，则是同具的特点。对于庄子这位杰出的语言大师，鲁迅曾称赞：“其文则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摘自《汉文学史纲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