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空




  也许你不知道什么是太空。
  你说那是月亮和星辰的所在,
  是霞飞雾走的天穹。
  那儿寒冷,是永恒的隆冬,
  那儿明净,像无痕的清梦。
  啊,你的话语幼稚得一似蒙童,
  您的思维宛若迂阔的冬烘。
  啊,你几乎因为狭隘双目失明,
  因为固执双耳失聪。
  而你还自以为穷玄探微,
  站在了智慧的顶峰;
  还自窃喜取精用宏,
  等待着痴愚的赞颂。
  其实你果真不知道什么是太空,
  我们刚刚越过的无量光的穹宇,
  刚刚穿透的无穷暗的黑洞。
  那儿寂静得没有一丝微风,
  畅达得何尝有过些许塞壅。
  啊,难道无量光就是一无所有?
  难道无穷暗就是一个窟窿?
  当我们越过和穿透时,
  超越了惊惧和惶恐。
  人间的一切感觉无法描述这无穷极的冲融,
  也许它的名字叫朦胧,
  也许我们的感觉叫懵懂。
  总之,一切的一,在其中;
  一的一切,在其中。
  那儿无界也无封。
  我们觉得自己渺如尘沙,
  又觉得这尘沙万物能容。
  于是我们想像着造物的天公,
  想像着太始时的天公。
  啊,他就叫太始,
  他稚顽而睿智,
  正携着庄子的手,
  飞驰得如此迅猛而又从容。
  他像无邪的孩提,
  引导着庄子在诸天升腾俯冲。
  啊,没有上下,
  冲即是腾,腾即是冲。
  庄子,您衣衫简朴,上襟微敞,
  您的头发渐渐稀疏,飘上零星的秋霜。
  澹泊的生涯,使您的行止宛若行云,
  在宁静的一潭碧水中有云影荡漾。
  您惊讶,三天前您在一阵晕眩中迷不知所向,
  三天后您回到蒙泽之畔;
  蒙泽早已枯涸,大地已变得匪夷所想。
  太始,您发髻上迎风有丝带飘扬,
  那是人间总角之年的模样,
  您看着庄子的疑惑,知道他内心的彷徨,
  说:啊,庄子,您三天之前在此处死亡,
  您生前希望作最简单的蒿葬;
  您不希望听到人们的哭泣,
  只希望人们为您的远行奉上歌唱。
  然而,您再回此地,
  人间已越过二千三百年的时光,
  您的骸骨已化为尘土,在天地间浮荡。
  而您当年的阔论雄谈,却不曾被人们遗忘。
  它的深旨大义,随着时光的流逝,
  放射着它不泯的光亮。
  这些语言貌似不逊,
  但却不是无由的张狂;
  它四射的光焰,却照透人间的荒唐。
  庄子:啊,太始,您到底是谁?
  您目如星月,声似箫簧,
  您忽焉而下,忽焉而上,
  宇宙宛似您自家的轩堂。
  啊,我又是谁,
  我记得三天前我闭目时,
  看到您从天边撒下的麾氅,
  您带我越过无边的黑障,
  像一堵墙,却飞驰惬畅,
  然后我又看到一片无尽的光芒。
  太始:哈,庄子,您不是曾说: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
  您怎么会咄咄追问,
  失去当初的旷放?
  难道您希望自己像饾饤小儒,
  把思维纳入狭小的箩筐?
  其实您当初有着辉煌的遐想,
  那已回答了您方才的惆怅。
  您不是讲有真人在无端之纪深藏,
  您不是说那儿空无一物,是无何有之乡?
  您以为离开人世方始三天,
  其实您在黑障和光芒中,
  不觉千年的流淌。
  看哪,前面已是宋国的边疆,
  正有一群人谈论着您鼓盆而歌的孟浪,
  他们在把玩着那瓦盆,考证鉴赏。
  庄子:太始,您看他们发式反常,
  有一个还染得金黄,
  然而看她的鼻子显然不像戎羌,
  呵,您听他们谈得热烈而激昂,
  但他们的话语我似懂非懂,
  不免使我雾中一般迷惘。
  说什么?拍卖市场……
  太始:庄子,这人间已几度沧桑,
  他们的议论会使你悲凉。
  您记得《诗经》上抱布贸诗的蚩氓,
  他们讲您当年的瓦盆,
  要送上拍卖会闯荡。
  算了,让我再一次摔下麾氅,
  我愿常听您鼓盆而歌,其声朗朗。”
  考证瓦盆的人群,觉得狂飚起自远方,
  他们的欢快化作了哀丧;
  他们说这是飞碟UFO来自上苍。
  太始:庄子,他们说我们是天外人,宽额狭颡,
  两眼之间竖着一个眼宛似天窗。
  其实,我何尝如此愚蠢,
  使人类觉得莫名的恐慌。
  观音菩萨还有三十六种幻相,
  佛讲得对,法界的一切都虚假不实,恒变无常。
  呵,我们还是走向归程,
  有几个值得一叙,
  让你们一起放歌引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