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智者




  庄子,您是一位不朽的先知,
  您欣赏我们乘坐的麾氅,
  其实和您《逍遥游》中的鲲鹏一样飞驰。
  人间还有一位渊博的贤哲,
  爱因斯坦有着邈邈的神思。
  只是,您凭着天才的悟性,
  他却用方程替代言词。
  他说:E=mc2,
  凭着它,树起了相对论的大旗。
  凭着它,人们有了超光速的幻想,
  想像着在太空有这样的坐骑。
  您可以追捕往昔的光影,
  重睹您的笑貌风仪。
  我的麾氅赛过了鲲鹏之翅,
  也不是羲和驭日的绳系。
  看哪,前面正是爱因斯坦,
  他伸长着舌头颇呈嬉皮。
  他是在惊叹宇宙的神奇,
  还是在嘲笑人类的愚痴。
  让我们前去搭讪,
  据说他对小人狂傲不羁,
  而对上苍则心存敬悸。
  太始:爱因斯坦,您是二十世纪人类智慧的丰碑,
  您写下了一首宇宙之诗。
  我知道您现在愁眉不展,事与愿违,
  因为您的统一场论遭到闲置。
  您应扩大胸襟,排除怨恚。
  您有句名言:“上帝是难以捉摸的,
  但他决无恶意。”
  对于上帝,您的常识不能与我相比,
  我精通希伯来文、希腊文、拉丁文、英文,
  我去芜存菁、辨几识微。
  您对上帝的虔敬和畏惧,
  证明您生生不息的睿智,常盛不衰。
  您的统一场论也许在杳远的未来,
  变成庄子书中一足独立的神夔,
  却有着驰骋天宇、所向无空阔的缰辔。
  爱因斯坦:啊,莫看您稚声童颜,
  您的高论却使我自觉粗卑。
  以您这样的孩提,
  怎做到无所不窥?
  太始:您曾说“自己对于大自然的灵慧,
  连最微末的部分,也仅是谦卑的尾追。”
  至于我的名字,叫作太——始——,
  我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就是他;
  我是静止,我也是位移;
  我是高山,我也是岸陂;
  我是黄昏,我也是晨曦;
  我是熊貔,我也是狐鼠;
  我是春秋的代序,也是草木的扶苏;
  我是一粒尘沙,也是一滴朝露;
  我没有特别的悲伤,也没有鄙俗的欢愉。
  庄子曾代我倾抒肺腑,
  留下汪洋恣肆的名著,
  就是他在二千三百年前提出了命题:未始,
  ——这哲理的法雨。
  所以,我是太始,也是未始,
  我和自然同躯;
  自然是天地万物的慈母。
  呵,我忘了向您介绍,
  这就是东方的大哲庄子。
  他不愿作楚国的宰相,
  却自称曳尾龟蜷缩泥涂。
  爱因斯坦:啊哈,久仰你的盛名——庄子,
  您的雄谈我曾拜读,
  的确瑰丽而崔巍。
  我想像着理性的宫殿,
  你却早造就了悟性的庙柢。
  我是块坚实的科学础石,
  你却如彩云般异绮。
  然而,我的方程可以验证,
  而你的高论却谈兵在纸。
  庄子闭目片时,他想起了当年的论敌惠施,
  想起他的颖慧和机智,
  想起他们的辩答,
  宛若郢人除去有胆者鼻上的白垩,
  只需利斧的运斤一挥。
  庄子睁开了眼睛,语若无羁:
  是啊,谈兵在纸,
  可能未必是肤浅的毛皮,
  也许和天地的精神近在尺咫。
  而作茧自缚,也许终身为间间小智所累。
  以您穷尽一生的浩瀚才智,
  人类对您本有更多的希冀。
  然而无休止的争辩,
  往往和宇宙的闲闲大智相违。
  所以我提出: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
  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
  你说到对自然最微末的部分,
  竭诚尽虑地尾追。
  然而所有人类慧智的机巧,
  都飘风发发,可惧可危。
  太始:提到可惧可危,
  爱因斯坦,您未曾逆料,
  曼哈顿计划使广岛和长崎烙上焦土的印记。
  反法西斯,您功盖于世,
  您辉煌的名字,悬在橄榄枝,
  随着和平鸽起飞。
  但是好事者却提出以以暴制暴的质疑。
  呵,还是庄子您接着展示您心头的旌旗。
  庄子:当初子贡看到桔槔浇地,
  有一位老者却抱瓮而灌,
  他以为机巧正抗拒宇宙的大智,
  人类的恶运来临将或早或迟;
  今已不幸而言中,岂能诬我出语纵恣。
  宇宙之大,大不可方,横无涯际,
  人类的所有努力,
  不过是蠡测管窥,
  任从机巧的猖披,
  锦绣的人间将变成荒凉的墓地。
  爱因斯坦:啊,对啊,这一点我和您不期而遇,
  虽然同归却是殊途。
  我曾说第三次世界大战,
  我未知结果何如;
  但我断言第四次世界大战,
  人类相向,将以石斧。
  奥本海默、爱德华·泰勒,还有我,
  都为广岛的遗产内心如煮,
  我们懊丧,祈祷宽容的耶稣。
  耶稣说:“惩罚无穷的恶德,
  有雷霆万钧的天怒;
  结束法西斯战争,
  你们所为,情犹可恕。
  只是未来的战争将是同掘人类的坟墓,
  正义和非正义、善和恶,界线模糊。
  我只希望人类用玉帛皆代鼙鼓。”
  太始独白,颇狡顽地说:
  这些话,似乎五十年前,
  我曾在云端娓娓与语。
  我再听听庄子您如何析剖。
  庄子:为什么人类有了善和恶,
  那正是慧智带来的痛苦,
  人类忙忙碌碌,
  不知道自身的痴愚。
  生命是那样的可贵,
  你们却弃捐在榛棘的荒涂。
  我曾说过大块劳我以生、息我以死,
  不过是警世的名句:
  无效的慧智使人生如游鱼在釜。
  而一切创造,使人们坠入新的禁锢。
  您看钩饵、鱼网、鱼笼使游鱼逃逸,
  鸟网、弓弩、弋箭使飞鸟惊怖。
  日月在唏嘘、山川在嗟吁、四时在哭诉,
  连小虫、蛾蝶都十分悲楚。
  我曾有绝智弃圣的疾呼,
  包括你爱因斯坦,
  我也看作必除的痈疽。
  我要毁掉人间的珠玉,
  砸烂世上的玺符;
  铄绝竽瑟的嘈杂,
  扫荡文章的酸腐。
  要什么绳墨,要什么规矩,
  使离朱双目被胶,
  使师旷双耳为堵。
  削断曾生、史鰌的双腿,
  钳闭杨朱、墨翟的话语,
  这才是大巧若拙,
  返真归朴。
  爱因斯坦微有愠色,
  叼着弯曲的烟斗,吐雾似篆。
  与之辩,忽觉自己张口即显促蹇;
  不与之辩,庄子也确实难缠。
  爱因斯坦:您的高论古怪刁钻,
  不过又使我觉得奇音在爨,
  您刺人的光芒,
  使我目迷心乱;
  您刻薄的舌剑,
  使我意沉心寒。
  不过您说我是必除的痈疽,
  您或许也是多馀的痴顽。
  科学是怀疑的女儿,
  您却袖手作岸上观。
  我的量子力学破译了光的来源,
  我打碎了牛顿的引力说,
  揭示质量引起时空的弯环。
  我的理论巍然自在,
  是上帝使它如此的坚磐。
  唉,这一切离您庄子太过遥远,
  宛若弹琴对着牛眠。
  您对人类慧智的暴力,
  可谓心毒手残,
  使我想起哥白尼、布鲁诺的奇冤,
  您仇视所有的创造,
  莫非想回到茹毛饮血的荒蛮?
  您绝智弃圣的理想,
  莫非要中世纪的悲剧重演?
  庄子:看您的胡须翘起直上面颧,
  蓬松的白发怒冲冠冕。
  缺少幽默的人往往如此,
  把语言的实质曲解得破碎零乱。
  什么时候您才能知道得意忘言,
  得鱼而忘筌?
  刚才太始说您有统一场论,
  显然您反对支离而涣漫,
  怎么遇到我,
  您却义取而章断?
  我的谬悠之说,荒唐之言,
  不过是思想的帏幔;
  我的雄辩恣纵不傥,
  那恰证明思想的璀璨。
  我对万物关怀爱怜,
  鸟兽和虫豸都受泽在天。
  我只想到大道的本源,
  那儿只有和谐而没有荒蛮。
  那儿有的是落英缤纷,芳草鲜妍,
  没有开始仇杀,何处见悲剧重演?
  那时候天地的大德,
  笼罩浸透着人寰;
  质朴无华的生活,
  使人们心足意满。
  没有庸愚,何来哲贤;
  忘却烦恼,岂有辛酸。
  没有大路,用不上舟船,
  邻国相望,相闻以鸡犬。
  看天边落霞的斑斓,
  看秋水遥接着苍天。
  赫胥氏仁慈而厚宽,
  他跣足而行,
  没有玉饰金镂的车辇。
  他的臣民含哺而熙,鼓腹而游,
  和草木鸟兽一般。
  自然而生,自然而死,
  化育繁衍一似潺湲的逝川。
  讲信修睦,胜过任何法典,
  天下为公,没有私欲弥漫。
  爱因斯坦,您谈的确实距我遥远,
  而我谈的,您也同样作岸上观。
  至于宇宙,我只知它合则成体,散则成始,
  大道就是它的本源。
  若问我大道的形迹,
  就像您对上帝描述亦难。
  上古的时候有位真人老龙吉,
  天下悟道的人都拜在他门前。
  然而他从来不谈经论道,
  谈出来不到道的万分之一,不免赧颜。
  他怀抱着这万之一的道,深藏而殁,
  后来的人都知道“道”不可言。
  您谈到上帝,万之一恐怕已是上限,
  而您所谈的宇宙,只是您身观的天,
  还有那天外的天,天外的天的天外天,
  这终极越来越使您走入怪圈,
  便说这位太始,他又叫作无始,
  那么还有无无始,还有无无无始。
  我的辩答对手惠施,
  他的悬河之口舛驳善煽。
  然而至大无外,至小无内,
  却是他五车书著中的上选。
  您也承认自己毕生所为,
  只证明了上帝的完满。
  您在理的此岸,
  我在悟的彼岸;
  您写着上帝的诗篇,
  我写着大道的诗篇。
  这上帝和大道,
  隔膜而又关联,
  辩说起来谁操胜算?
  不过我们心灵中有一个不同的天。
  我站立在宇宙的中枢,穷尽变幻。
  “齐一”是万物和谐浑一的真面,
  可能您以为我们持论的陋谫,
  但它使我不在是非、大小、善恶中盘桓,
  而您却对苦难的探索如此迷恋。
  爱因斯坦:如果宇宙的探讨如此轻便,
  我们便见不到天地规律的美奂。
  亚里斯多德对天体的判断,
  虽然错误,却是天才的基奠。
  从毕达哥拉斯到开普勒,
  终于发现行星和谐的运转。
  我的广义相对论,
  正是在这儿回归那优雅的古典。
  我也许会永远对求证无限迷恋,
  宛如希腊的神祗西西弗,
  背着沉重的石头走向山巅;
  一次次地滚落山脚,
  又一次次地奋勇向前。
  宇宙太始的成因,
  我们依稀可辨。
  我们已追溯到一百亿年之前,
  而我们测定的距离也有了一百亿光年。
  我们不像尼采,
  说“上帝死了”那样狂悖雄侃。
  我们每探进一步,
  对上帝却更加敬畏和诚虔。
  太始:你们测定我的成因,
  一定非常得困艰。
  一百亿光年的确费尽你们的望眼。
  但你们大爆炸的膨胀学说,
  使你们踏上更痴迷的危栈。
  你们说宇宙极早期,
  温度达到一百亿度的边沿。
  太平洋的沸腾,
  也只需这样温度的一枚针尖。
  据我看,你们测定这样的温度,
  仪器尚有待制研。
  那我问您庄子刚才的问题,
  那无始、无无始是一片怎样的天?
  呵,呵,那儿根本就没有天。
  不过,依我看来,
  您和庄子的此岸、彼岸,
  也许在二十一世纪会面。
  你们两人的总和,或许更其完善。
  爱因斯坦:呵,呵,我欣赏您卓尔的高见,
  对我和庄子如此谆谆地忠谏。
  我很奇怪,您手中捧的瓦盆,
  莫非这其中有解索问题的神仙?
  太始:哈,这一点您又和庄子分道策鞍,
  您虽然在科学上搏击飞抟,
  而您生活中却不能抗御女色的娇妍。
  是不是有一封给克格勃美人的信件,
  尽诉您无尽的缠绵。
  爱因斯坦略有羞惭,喟然长叹:
  也许您看到这私隐真堪嘲讪,
  但我为了她,也曾热泪潸潸。
  呵,呵,还是让我探询这瓦盆的渊源。
  太始:这是庄子的乐器,
  它的声调充满真情和浪漫。
  开普勒讲天体宛若六声部的和弦,
  而庄子鼓盆而歌却真是天外的凤鸾。
  爱因斯坦:我们的辩说不会疲倦,
  但是音乐却是我年轻时的所擅,
  虽然科学拉走了我,
  使艺术的追逐含苞未绽。
  请,我愿一闻先生乐声的婉转。
  庄子放声而歌,缶声回旋。
  清风徐来,百鸟联翩。
  卿且去,莫蹀躞;
  我击缶,从此别。
  这乐声啊,恰似清风浩浩出孔穴,
  飘忽长空共飞雪。
  情何逸,
  浮云叆叇迎贞魄,
  皓月晶莹导芳迹,
  银潢迢遥映远客。
  卿应见,
  萤光茂草满山坡,
  便胜似华表千寻寂寞立。
  念我庄周啊,
  欣平生,
  无愧惑;
  期警世,
  谔谔说。
  这人生,穷年积瘁倒悬立,
  微茫得失枯心血。
  只为了驰骛一时名,
  忍逐它肥马似电掣。
  结褵日,破屐著青衫;
  长归日,瓦缶祭粗食。
  既已知死去无长恨,
  岂垂泪向隅留哀泣。
  莫期许,
  千秋茫茫未能测。
  或经秋,梦里偶相逢,
  看悠然饮风餐露双飞蝶,
  你与我,永相结。
  爱因斯坦沉醉,庄子寂然。
  云丝雾影,麾氅如烟。
  风声,远远的轻雷,
  氅麾来自昊天。
  太始:刚才您何处去,
  您似在九天外沉浮。
  您曾著有名篇《逍遥游》,
  从北冥到南冥的鲲鹏,
  扶摇而上九万里,其意悠悠。
  而您刚才所游,印象何如?
  是否没有了欢爱和恩仇?
  没有了风疾和雨骤。
  世人玩空寂灭、奢谈有无,
  却永远在地上彳亍行走。
  只有您的言说,
  博大而赡周,
  所以我请您乘上,
  无何有之乡的幻舟。
  您当然不知道印度大哲释迦牟尼,
  佛教流布中土,
  还在您三百年之后。
  他说那儿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净不垢,
  这境界与您不期而遘。
  庄子:呵,刚才我知道自己的幻想,
  不过与自然迹遇而神侔。
  只有这次的远行,
  使我有了真正的感受。
  无触觉何用手?
  无声响何用口?
  老子说有名为万物之母,
  无名为天地之始,
  还没有始,那何来庄周?
  没有我,又何来欢乐与忧愁?
  太始:释迦牟尼又曾说六根不净,
  眼、耳、鼻、舌、身、意,
  是修行时尘俗附身的仇寇;
  而您也在《列御寇》中云凶德有五,
  心、耳、眼、舌、鼻,
  是遏阻坐忘得道的祸首。
  你们两位大哲真可友可俦!
  佛家的空明寂照,
  和您的撄宁之境,
  可谓异曲而同奏。
  佛家“无心”意在破执,
  您的“齐物”意在无偶,
  你们都是抽钉拔楔的高手。
  佛家的“道个佛字,拖泥带水,
  道个禅字,满面惭羞”,
  和您描述老龙吉的不言道,
  又在冥冥之中邂逅。
  佛教在中土的法幢高树,
  原来有您的铺垫未雨绸缪。
  庄子:其实“坐忘”的目的是“齐物”,
  “齐物”就是物、我渗透。
  “吾丧我”是我的无上语咒,
  ——我失去了我自己,
  我和万物齐一,
  不再有物我、是非和善恶的对偶。
  刚才这位爱因斯坦,
  看来还在物我之间烦忧。
  太始:爱因斯坦辨析不倦,
  他的逻辑经受了实证的详考,
  但他不知道诗意的裁判,
  才真正接近您说的大道,
  他的上帝也才会微笑。
  您进一步说“道法自然”,
  这自然无穷极的深奥。
  达尔文的《物种起源》,
  以为找到揭秘的要窍。
  然而天体物理学家约翰·格里宾说:
  “创世纪时的起因,
  恐怕还是上帝的荣耀。”
  对造物的神奇,
  爱因斯坦谦逊地承认:
  “虚心地尝试理解,
  使我神思渺渺。”
  庄子,您的“本根”之说,
  具有诗人的敏妙。
  “昏然若亡而存,
  油然不形而神,
  万物畜而不知。”
  这便是无始无终的大造。
  您以为天下沉浊,
  何须用端庄的言词对待不肖,
  于是请来蠛蠓和井蛙,鼹鼠和鹪鹩;
  请来栎树和大椿,怪鹊和斑豹。
  伟岸的雄谈,
  化作谐谑的调诮。
  您谈天地的化育,
  白鶂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
  达尔文听了一定大牙为掉。
  不过达尔文的理论,
  正引来无数的奚嘲;
  无生命的元素化为生命,
  需要二十种氨基酸,
  谁给它们极精密的排号?
  而一套复杂的遗传密码,
  又从何处弄到?
  科技知识的暴增告诉我们,
  生命和无生命相隔遥杳。
  ——路易·巴斯德证明,
  科学的铁证不可动摇。
  其实达尔文自己曾说:
  “如果眼睛是进化而来,
  那简直是荒诞和糟糕。”
  追索自然和宇宙的终极,
  越来越显得飘渺。
  克隆人的妖风正在嘹噪,
  那是对造物的无耻窃剽。
  那位想复制人的医生,
  他无法创造生命,甚至一个细胞。
  他只对自然法则破坏和混淆,
  这不是智慧只是胡搅。
  马赫的“感觉一元论”举纲挈要,
  六合之外的形而上学,
  他都以为多馀而又无聊,
  他被责为给耶稣一个犹大的吻,
  而耶稣可能接受他的祈祷。
  他和您真是貌合而神交!
  庄子:我不知道马赫的深旨大义,
  显然他有着不同鄙俗的头脑。
  我只是强调人的物化,
  回归大自然的怀抱。
  老龙吉的故事正表明,
  您所说的形而上学的逃夭。
  罔两和影子,都可感觉,
  他们的对话,非人所料。
  我梦中的蝴蝶,也和万物一样,
  只是虚幻而非实貌。
  一切都是自生,一切都是顺应,
  谈不上哲理的高蹈。
  我不像老子,
  总在未始、太始处缠绕,
  自然和社会处于“天和”的境界,
  那么是非和它们的循环便都勾销。
  更不见是非的辨析,那是人类小智的招摇。
  宇宙本身恬然自化,
  和谐的天理万古昭昭。
  您曾提到牛顿和爱因斯坦,
  将来必有人对相对论声讨。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是耶非耶本来如此,
  很难一论既出,天下了了。
  而人类是非观的变本加厉,
  却磨快了一把万古杀人刀。
  人类的仇杀从来没有终止,
  树起过一块块丰碑,
  拉倒过一座座石雕。
  闪烁着的这些皇冠和金宝,
  最后被兵燹烈焰照天烧。
  伟烈丰功竟如何?
  是和非已改变了先前的坐标。
  在我看来,任什么秦楚争霸,
  都宛如蜗角蛮触般狰獠。
  人类带上自铸的镣铐,
  宛若地狱里的鬼魈。
  太始你看,啊啊,这般烈焰熊熊,
  这般浓烟似涛。
  太始:光的速度使纽约的影象可辨,
  两架波音飞机使摩天大楼倾刻罹难。
  这真是老子所说“慧智出,有大伪”,
  摩天大楼辉煌璀璨,智拂云天,
  而恐怖活动阴险伪诈,确是巨奸。
  这是与非又由谁来定案。
  庄子您的“齐一”说,对此作何论辩?
  庄子:啊,这浓烟烈焰映彻了天半,
  我想像新的灾难已降临人间。
  “齐一”是我对宇宙本根的注诠,
  非关二千三百年后的恶和善。
  人类自缚作茧,养痈遗患。
  这样的恶魔早该除铲。
  回归自然的本根,
  把“天和”写入新世的宏篇,
  我看这次的魔焰魅火,
  将遭受天怒的反弹,
  也许是最后的决战。
  还我清澈的水、碧透的山,
  还我亲善的人寰,
  还我林野的烂漫,
  还我天生的淳朴,
  还我天真的童年。
  太始:这是美国珍珠港悲剧的重演,
  而这次损失惨重无前。
  这两座楼双臂擎天,
  像巍峨的云端山峦。
  全世界的经济信息库,
  刹那间化为轻烟。
  今天,全美国的人悲痛不眠,
  正握紧回击的铁拳,
  让恐怖主义胆颤心寒。
  这事件向人类提醒,
  从群魔溷集的丛山,
  正伸出沾满血腥的毒剑。
  庄子,这是否您说的蛮触之战。
  庄子:从时间的无始无终,
  从空间的无际无涯,
  以大观小,一切事物都小得可怜,
  再大的战争都如在蜗角辗转。
  然而这星星之火,
  足以使人类成为奉献给魔鬼的鼎脔。
  浓烟中大楼坍塌,
  自由女神抬起悲伤的泪眼。

  (作者注:写此断时为九月十二日,本拉登恐怖主义分子胁劫民航撞毁美国世贸大厦之次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