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抨击仁义




  在庄子的世界中,那种自得其得,自适其适的心境,那份广大宽闲,悠然意远的气派,都是别家所无的。因而,在他的天地里,凡是一切束缚人性的规范,他都会举笔抨击。

  在内篇中,庄子对于仁义的弊端,有力地点了两笔:

  仁义的论点,是非的途径,纷然错乱。(《齐物论》)

  用仁义给人行墨刑,纷然错乱。(《大宗师》)

  庄子并不反对道德本身,他所反对的是“违失性命之情”的宗法礼制、桎梏人心的礼教规范(“礼教”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徐无鬼》)。庄子说:“大仁不仁”、“至仁无亲”,“大仁”、“至仁”是有真情实感而无偏私的德行。
  庄子为文,幽渺之至。当他要否定一样东西的时候,往往从旁设喻,令你无法正面卫护;或偶尔一笔带过,笔力却友邻劲不可挡。他绝不怒形于色,更不作怒骂的姿态。所以外篇及杂篇,有许多对于仁义大肆“掊击”的言辞,看来不像庄子本人的语调及风格,可能是庄子后学的笔法。也许到了庄子晚年,仁义已变成统治阶层贼人类的工具,祸害甚深。所以庄子学派笔尖直接指那些“道德君子”和“窃国诸侯”,猛力抨击。

  庄子后学掊击仁义,不外乎两个重要原因:

  一、仁义已成为强制人心的规范。

  仁义已像“胶漆缠索”般囚锁着人心,结果弄得“残生伤性”。

  庄子后学甚而激烈地评击:若从残害生命伤人性的观点看来,为仁义而牺牲的人,世俗上却称之为“君子”。这些好名之徙同实上和“小人”又有多大的分别呢!

  对仁义的“撄人心”(《在宥》)庄子在《天运》中作了有趣讥讽:

  孔子见老聃谈起仁义,老聃说:“蚊子叮人皮肤,就会弄得整晚不得安眠。仁义搅扰人心,没有比这更大的祸乱了。”

  仁义对人性的纷扰,道家人物的感受可说最为敏锐。

  二、仁义已成为“圣人”们的假面具,“大盗”们的护身符。

  仁义这东西,行之既久,便成为空口号而失去原有的意义了。更糟的是,它已忧为作恶者的口头禅了。

  庄子学派菲薄仁义,最主要的原因,乃是因为它被“大盗”窃去,成为王权的赃品了。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中隐含着两个意义。

  一、圣人“蹩艹为仁,踶跂为义”,汲汲于用仁义绳人,遂激起人的反感,而祸乱滋生。因此,只要“圣人”存在一天,大盗便永无终止之日。

  二、“圣人”和“大盗”乃名异而实同。他们假借“仁义”的美名,以粉饰谎言,掩藏丑行。所以说:“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这是一项沉痛的透视。同时,也确切勾画出当时社会背景的真情实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