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蒙人考




  摘要:庄子是中国哲学史、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人物,也是中国道教的重要人物。关于他的籍贯,目前说法很多,也是当今正在研究探讨的一个课题。作者引用了中国古代史料,经过认真研究,认为庄子应该是今安徽蒙城人。今天的蒙城也就是庄子生存时期的“蒙”。当时的蒙正处于楚国与宋国的轮流控制之下,受楚文化的影响很深。而处于宋国北境的商丘东北,在那个时候有一个“蒙泽”,因它靠近宋都商丘,因而有些人误认“蒙泽”为“蒙”,这是不符史实的。楚国的北界,在庄子时代,从未到达过商丘。作者认为,说庄子是宋人,是楚人,都无可厚非,说庄子是梁国人,则是秦汉时期的人对历史地理的“今释”,也是不错的。这个地方是同一个地方,都是今安徽蒙城县。从而认定安徽蒙城是庄子故里“蒙”。  

  司马迁《史记  老子韩非列传》曰:“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 

  《史记》不曾确指蒙地所在的地理位置。致使后世人对此作出种种解释。

  《史记 集解》说:“《地理志》蒙县属梁国。”

  《史记 索引》说:“《地理志》蒙县属梁国。刘向《别录》云宋之蒙人也。”

  《史记 正义》说:“漆园故城在曹州冤句县北十七里。”此云庄周为漆园吏,即此。

  当代的各种书籍,写到庄子时,基本上都是: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1999新版辞海有《庄子》条:庄子(约前369-前286)。战国时哲学家,名周。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做过蒙地方的漆园吏。

  根据我的研究考察,上面的几种说法,都是值得探讨的。                

  老庄文化是楚文化,大概现在都得到了公认。

  朱熹说:“庄子生于蒙,在淮西间。”“庄子自是楚人。”(《朱子语类》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2)

  王国维说:“老庄之徒生于南方。”(《中国近代文论选》〈屈子文学之精神〉1906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9 )

  冯友兰说:“蒙为宋地,庄子为宋人,然庄子之思想,实与楚人为近。”(冯友兰:《中国哲学史》 1933)

  我们考察春秋战国的历史,可以看出,直到庄子去世以前,楚国的北界,未曾越过宋国的首都商丘。所谓的处于商丘东北的“蒙邑”不可能“一度被楚国攻占”。

  楚国最强盛的时候,当推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楚庄王即位于公元前616年,“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但是,他“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南征北战,灭庸伐宋,观兵周郊,问周鼎之小大轻重,灭舒,伐陈,围郑,败晋。使楚国得到空前的发展壮大。到楚灵王八年(公元前533年)楚使太子建居城父守北边界。可见此时楚国的北界已经到达今安徽省亳州市南。换言之,今亳州市南之涡阳蒙城等地,此时应在楚国的控制之中。这是史有明文的。(参见《史记 楚世家》)

  春秋末年,楚国已经占有了陈国,宋国的南部也已为楚国所有,但是,以商丘为国都的宋国一直存在到庄子去世的那一年(公元前286年)。

  宋国是殷商的后代,周文王封殷之后代为宋,都商丘。虽然宋国国都也曾一度迁徙,商丘却一直是宋国的固有领土。而宋国灭亡之前,商丘不曾被其他国家占有。楚国也没有占领过商丘,更不用说商丘之东北的所谓“蒙邑”了。

  在春秋战国时代,中国的“南方”与“北方”这个词与现在差别是很大的。所谓北方,齐、鲁、晋是也,也称“中原”。南方为吴、楚、越。从地理上讲,涡淮地区是当时的南方。老子、庄子当是南方人,涡淮文化是南方文化,属于楚文化系统。准确的说,以楚国为代表的南方文化,其地理环境的起源是楚湘,而至春秋末年,其楚文化与中原文化的相互交融与相互影响,已使楚文化有了相当的发展。楚文化的历史地理范围已经扩展至涡淮地区。产生了以老子、庄子和屈原这样的一些杰出的文化人物。屈原是楚国固有的文化人,而老庄是楚文化北渐中的代表。

  将庄子的“蒙”说成是在河南归德(今之商丘)的蒙泽(也就是今商丘东北),这种说法的始作俑者是从明代的《广舆记》和《一统志》开始的。由于有了这个说法,明代以后的志书,辞书及私人著作者,均不加考索,予以引用。但是,在《苏东坡全集》中,有一篇《庄子祠堂记》,是为蒙城人建庄子祠堂而写的。是应王兢的要求而写作的。宋熙宁九年(宋神宗,公元1076年),秘书丞王兢担任蒙城县令。他动员了地方乡绅集资,又拨了公款,在蒙城东北三里动工兴建了庄子祠堂。

  文章一开头,即为“庄子,蒙人也”,将庄周故里的蒙明确确定为蒙城。在蒙城东关庄子祠堂遗址上,现在已经出土了苏东坡的《庄子祠堂记》残碑半块,碑文存原文186字。经研究,碑文文字当是苏东坡亲笔所书写。

  《王文公文集》中有一首诗《蒙城清燕堂》:“清燕新诗得自蒙,行吟如到此堂中。吏无田甲当时气,民有庄周后世风。庭下早知闲索木,坐间遥想御丝桐。飘然一往何时得,俯仰尘沙欲作翁。

  这首诗是王安石为时任蒙城县令的苏舜卿(公元1008-1048)大学士写的, 可知,宋代的一些大学问家,苏东坡、王安石、王兢、苏舜卿等人,他们都确认,庄周故里是在蒙城。庄子,蒙人,这“蒙”也即是蒙城无疑。

  刘向《别录》说庄子“宋之蒙人”,《史记 索引》则说:《地理志》蒙县属梁国。初看起来,这个说法与刘向说法相矛盾。其实不然,刘向说的庄周宋国人,是就春秋时代宋国固有领土而言,而《地理志》则是写的汉朝的历史地理。汉代,蒙则是在郡国梁国了。

  《汉书  地理志》:摘引:梁国,故秦砀郡,高帝五年为梁国。莽曰陈定。属豫州。户三万八千七百九,口十万六千七百五十二。县八:砀,山出文石。莽曰节碭。淄,故戴国。莽曰嘉谷。 杼秋,莽曰予秋。  蒙,获水首受淄获渠,东北至彭城入泗,过郡五,行五百五十里。莽曰蒙思。 己氏,莽曰己善。 虞,莽曰陈定亭。 下邑,莽曰下洽。 睢阳,故宋国,微子所封。《禹贡》盟诸泽在东北。

  为了弄清楚《汉书  地理志》所说的历史地理,我们将这八个县与今天的地名大致上做一个参考:砀-砀山,今属安徽;    淄-故戴国,今河南民权东,春秋时灭于宋;  杼秋-今安徽萧县西;  己氏-今山东曹县;  虞-今河南虞城;  下邑-今河南夏邑;  睢阳-今河南商丘。

  我们现在争议的蒙,在《地理志》中有二点很明确:

  首先,蒙有获水,获水从淄(河南民权)那里流过来,在蒙县这个地方开了一个人工渠叫“获渠”,这个“获渠”东北至彭城入泗水。

  这个历史地理坐标是何等明白地告诉我们:要找“蒙县”必须从彭城(今徐州)向西南方向去找。因为“获渠”是从蒙县向东北方向到达彭城的。

  其次,注意睢阳:“禹贡盟诸泽在东北”。这个泽没有说叫做蒙泽,我推测,睢阳(商丘)的东北除了“蒙泽”还会有其他泽吗?“盟诸泽”应该是蒙泽。

  西汉的梁国,秦时称砀郡,其实是改战国宋的地盘为砀郡的。梁国蒙县,其地理位置正在今蒙城、涡阳一带,它正符合“获水”从淄东南流,“获渠”东北至彭城的二条线相交的交点。这一带水系均为东南流,因此,获水也当不例外。而获渠,则是贯通这些东南流的水系的人工渠。

  在梁国,除了有蒙县,还有蒙泽,后世将此混为一谈,造成谬种流传。今蒙城早在春秋战国,秦汉,就称“蒙”了,郡县制后,它当然地成了蒙县,这个蒙县,亦即是魏晋以后直至今天的蒙城。

  获渠“过郡五百五十里”,其规模之大可想而知,当是当时的重要水利措施之一。可惜这方面的材料很少了。这个蒙县如果不在今蒙城,按某些学者的说法,蒙县在商丘东北,那末,从商丘到彭城就不是“东北至”而是“东至”,甚至“东南至”了。如果东南至彭城,这条人工渠也就丧失了它的作用了,因为这里的水系全是东南向。因此,“获渠东北至彭城”,这是我们今天解开蒙城历史地理的关键之一,我们不能忽视了。 

  蒙泽与蒙县,确实是当时宋国,或后来的梁国都有的。唐初的孔颖达为《春秋左传》注疏,有一句:“注蒙泽至蒙县…… ”下面厥文,不知何义。但是孔颖达的这句话指出了“蒙泽”与“蒙县”确是二地,是混同不到一起的。

  《前汉书  地理志》序言中有这样二句:“蔡蒙旅平,和夷底绩”。当然是班固的原文了。颜师古指出;“蔡、蒙,二山名”,蔡蒙二山当不远离。所以这蒙也必然是今之蒙城,不是蒙泽。“蔡蒙旅平”,当指汉武帝时的“吴楚七国之乱”。汉武帝同母弟梁王刘武,梁国南面面临吴楚,是吴楚七国争夺的首要,蔡蒙必为首冲。七国早已平定,所以班固要说“蔡蒙旅平”了。如果蒙是在梁国的北方,吴楚七国当冲击不到那地方。梁国有较大的力量,不是吴楚七国可以轻进的。在中央和梁国的合力之下,吴楚七国之乱仅三个月就平息了,七国之乱没有攻破梁国。“蔡蒙旅平”这句话,也同样指明了“蒙”在今蒙城,而不是商丘北之蒙泽。

  有学者以为,现今的蒙城是北魏孝文帝大和七年(公元438年)是在山桑旧址上新建的。不是西汉的蒙县。

  山桑县在《晋书·地理志》已经出现了,《隋书·地理志》山桑属谯郡六县之一。《隋书·地理志》对山桑县所作的注特详,我们不妨来看一看:

  “山桑:后魏置涡州涡阳县。又置谯郡。梁改涡州曰西徐州,东魏改曰谯州,开皇初郡废,十六年改涡阳为肥水。大业初州废,改曰山桑。又梁置北新安郡,东魏改置蒙郡,后魏废郡置蒙县,后又置郡,开皇初郡废,又梁置阳夏郡,东魏废。”

  《旧唐书·地理志》中的蒙城属亳州:“蒙城,隋山桑县,属谯州。州废,隶亳州。天宝元年改为蒙城。”

  《晋书·地理志》中蒙县与山桑县同时出现。蒙在梁国,山桑在谯郡。蒙与山桑相邻。《南齐书·州郡志》中蒙与城父同属梁郡,蒙正在城父南,是蒙县并入山桑,后又将山桑改为蒙城。

  我认为,山桑是“蒙”的旧址上短暂的新翻花样,是“蒙”的东南部的分治,今天的蒙城,在公元四五世纪以来,特别是唐宋以来的千余年中,它的地理位置是没有争议的。今日之安徽省蒙城县,正是汉以前的蒙县,这一事实得以澄清以后,有许多历史疑问可以得到解释。如果说庄周是商丘北蒙泽之人,楚国的北界在庄周时代未曾越过商丘,那末又哪来的“庄子是楚文化”的产物。于是有人说,庄周游历过楚国,生活在楚国相当长时间。其实,庄子所生活的蒙,不在商丘北。商丘北是有个蒙,叫蒙泽,那不是庄周故里。真正的庄子故里“蒙”在今安徽省蒙城。

  楚国的北界在安徽亳州南之城父,至迟在公元前523年,“楚平王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边。”(《史记  楚世家》)其实,早在此前楚一直与宋之间有领土之争。处于城父之南的蒙县,是春秋历史上宋国的固有领土。称庄子是宋国人未尝不可。但庄子存世期间,这蒙县实在是在楚的控制之下,或者是在宋国与楚国轮流控制之下。战国时期的国土领有极不稳定,否则就不叫“战国”了。比如说,宋最后一位宋王君偃,“十一年(公元前318年),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史记  宋微子世家》)公元前286年,宋亡。从宋都商丘至蒙城正好三百里。可见,庄子晚年也仍是在被楚国长期占领后又被宋国夺了回来的“蒙县”生活。说他是楚人,是宋人,实在没有理由说那种说法不对。司马迁用心良苦,给庄子列传,“庄子,蒙人也”,实在也不能明确说他是宋国蒙人或楚国蒙人。如果这个蒙是在蒙泽,宋国亡,蒙泽也亡,庄周也于此时去世。(公元前286年)如若此,则可说:“庄子,宋蒙人也”。

  顺便说一下,老子早于庄子约二百年,宋国蒙地在今安徽蒙城与涡阳间,宋国苦县或楚国苦县老子故里,在今涡阳涡河与武家河之交界,涡河北老子庙附近(详见王振川《老子与范蠡》 宗教文化出版社 2004 )。

  明代嘉靖年间(公元1522-1566年)一个叫陆应阳的人写的一本《广舆记》,把蒙泽说成了蒙城,以讹传讹,贻误至今。明代学者李时芳当时就曾指出:“以东坡之才,介甫之学,为宋人一代宗工,宁有考证不确而轻托于诗文者乎?唯世不信东坡、介甫于元丰(公元1078-1085)之际,乃信陆应阳于今日癫狂谬妄、曲学媚世之口。”这是庄子所不能接受的吧? 

  总之,关于“庄子,蒙人”,据我考证,这地方在今天就是安徽蒙城。庄子在世时,这地方原属宋国,说庄子是宋国蒙人是不错的;说庄子是楚国蒙人也是不错的,因为这地方在庄子生前死后,都被楚国占有过(宋君偃时宋国曾夺回过“蒙县”,当庄子晚年)。在汉代,这个地方属郡国梁。所以汉及以后人又有说庄子是梁国蒙人的。将“蒙”说成是“商丘北”,这是混淆了蒙县与蒙泽的原故。《当代宗教研究》2005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