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原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五章

  [要义]

  刍狗是用草扎的狗,相当于现在的花圈,用于祭奠。祭时放在供桌上,祭完就扔在那儿,任人践踏。如今农村死了人,还请人扎上“纸马”,让亡灵骑着去向阎君报到。“以人为刍狗”就是把人当成没有生命的东西,无所谓爱不爱,任其自然生老病死;“以万物为刍狗”就是把一切有生命的动植物也看作没生命的,任其自然成住坏空。

  天地自然而不仁爱,任凭万物自生自灭;圣人自然无为而不仁爱,听任百姓自生自灭。天人合一,本天道以立人道,天地自然无为,任万物自生自灭,最好的统治者也要自然无为,不要扰民,任他们如草木一样自然生长、发展和灭亡。

  老子这两句话具有很强的反宗教、反神话、反迷信意义。人格神的“天”是天子造出来的,为的是便于统治老百姓。而老子的自然哲学则还“天”以本来面目,它是自然界的“天”,没有意识,也不神秘,谈何爱与不爱,仁与不仁?

  人类自视为是上帝的选民,地球的主宰者,因而对自然界野蛮开发,随意破坏,致使生态环境日益恶劣。老子的自然无为对爱惜自然、保护生态具有越来越重要的现实意义。

  [故事]

  中国古代以“天”(“帝”)为有意志的人格神,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它无时不大瞪着明察秋毫的双眼盯着人间,赏善罚恶。统治者“绝地天通”,不使地上的人们和老天爷感通对话,把原始宗教垄断起来以加强自己的统治。先有天子后有天,天老爷是天子虚构杜撰出来的至上神,然后假称自己是上天的儿子,代替上天来管理下民,君权神授,合情合理,谁还敢反叛?

  三代是最迷信上天的时代。《诗经》上常常说君权神授的话,如“帝立子生商”,“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文王之德之纯。”等。三代特别能祭祀、卜筮,凡有大事必定祭天和祖宗神,并卜筮以窥天意,因此龟卜蓍筮大行于殷周。殷以卜为主,刻在龟甲兽骨上的“卜辞”(甲骨文)是最早的汉字体系;周以筮为主,《周易》是卜筮之书,但在卜筮的外壳下包含了深刻的哲理,是中国文化的源头活水。殷纣王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儿子,可以为所欲为,“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百姓怨望而诸侯有叛者,于是纣乃重刑辟,有炮烙之法。”后来大臣劝谏他,他说:“我生不有命在天乎?”

  西周初年的统治集团看到了“天命”不可恃,“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民心比天命更重要,“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因而大行仁政德治,以德配天,敬德保民。

  西周末年社会动荡,民不堪命,国人谤王,兴起了怨天尤人的思潮,突出表现在《诗经》中。正是在这股思潮的冲击下,“天命”彻底失去了权威,不能维系人心了。“昊天不惠!”“昊天不平!”“疾威上帝,其命多辟!”“浩浩昊天,不骏其德!”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时代的大思想家老子、孔子分别创造了以“道”为核心和以“仁”为核心的思想体系,用以取代“天”来挽救和范导社会,孔老都是医国的高手。老子以“道”为万事万物的本体,否定了“天”的权威,道“先天地生”,“象帝之先”。在《老子》中的“天”、“地”都是自然界的天地,是可见可闻、可嗅可触的物质实体。故曰“天地不仁”,没有感情,没有意志,谈何仁?老子本着“人法地,地法天”的原则进一步说,最好的统治者就是没有偏爱、私心,像天地一样不仁,虚静无为,顺其自然,让百姓自己去自由发展,所谓管事最少的政府就是最好的政府。

  春秋战国时代诸子蜂起,百家争鸣,没有划一的标准,没有统一的思想,是我国思想最活跃、文化大发展的黄金时代。秦朝暴起暴亡,吃亏吃在以法家思想为指导,严刑峻法,残酷统治,没有恩惠,民心不服。汉初以黄老道家思想为治国指南,清静无为,休养生息,几十年如一日,因而出现了“文景之治”的辉煌!法太过,道不及,以不及矫过,故大有功。

  到汉武帝时,国力雄厚了。好大喜功的汉武帝一等笃信黄老的太皇太后窦老太太去世后,便重用以“天人三策”见赏的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天人感应思想成了主流意识,“天”又变成了能赏善罚恶的人格神了。

  道家的自然无为思想是抨击天命神学的有力武器。东汉王充针对“谶纬神学”举起了“疾虚妄,重效验”的大旗,他在《论衡》中大大发挥了“天地不仁”的自然论。《论衡·自然》中说:“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妻合气,子自生矣。万物之生,含血之类,知饥知寒,见五谷可食,取而食之;见丝麻可衣,取而衣之。或说以为天生五谷以食人,生丝麻以衣人,此谓天为人作农夫桑女之徒也,不合自然,故其义疑,未可从也。试依道家论之。天者,普施气万物之中,谷愈饥而丝麻救寒,故人食谷衣丝麻也。夫天之不故生五谷丝麻以衣食人,由其有灾变不欲以谴告人也。物自生而人衣食之,气自变而人畏惧之,以若说论之,厌于人心矣。如天瑞为故,自然焉在?无为何居?”天地合气自然生物,夫妇合气自然生子,天地不故意生物,夫妇不故意生子,天地也不是故意生五谷以养人,也不是故意生丝麻以暖人。王充运用他的元气自然论对天人感应论的“受命之符”、“灾异谴告”给予了彻底的批判。

  汉代流行的政治神话,说尧和刘邦的受命之符在于他们都是“龙”的儿子,因而才成为真龙天子。《史记·高祖本记》说:“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王充在《奇怪》中批驳说:“尧、高祖审龙之子,子性类父,龙能乘云,尧与高祖亦宜能焉。万物生于土,各似本种。不类土者,生不出于土,土徒养育之也。母之怀子,犹土之育物也。尧、高祖之母,受龙之施,犹土受物之播也。物生自类本种,夫二帝宜似龙也。且夫含血之类,相与为牝牡,牝牡之会,皆见同类之物。精感欲动,乃能授施。若夫牡马见雌牛,雄雀见牝鸡,不相与合者,异类故也。今龙与人异类,何能感于人而施气?”异种不交,蛟龙怎么会和刘邦的母亲过夫妻生活?

  对“雷是天怒”、“雨是天喜”的上天谴告也予以驳斥,他说雷雨都是自然现象。“雷者,太阳之激气也。”“夏则为露,冬则为霜,温则为雨,寒则为雪……皆由地发,不从天降也。”正如一切神都是按人的模样造出来的,他说:“人有喜怒,故谓天有喜怒,推人以知天,知天本于人。如人不怒,则亦无缘谓天怒也。”谴告之言全是假借天意来愚弄、恐吓人民的。

  至高无上的天老爷主持人间的公平,抑恶扬善,福德祸淫。人在受了委屈、愤愤不平时未尝不怨天喊天不长眼。《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人愤怒之极,则呼天抢地。关汉卿《窦娥冤》中,孝妇窦娥被错判死刑,她哭喊:“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作天!”关汉卿运用文学手法,写窦娥死时发誓,要“六月飞雪”以示其冤,果真那年六月天下起了雪。如果老天爷真能赏善罚恶,何不打雷劈死行刑的刽子手,何待窦娥死后再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