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




  [原文]

  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十三章

  [要义]

  能像珍贵自身一样珍贵天下的人,才可以把天下寄托给他;能像爱惜自身一样爱惜天下的人,才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

  其实道家和儒家一样,都是内圣外王之学。《老子》的政治哲学、外王成分更多,《庄子》以人生哲学、内圣修养为主。儒家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积极地正面地激进地干政;而道家也是内养生外治国的学问,特别黄老学更明显,但道家则是消极地反面地后退地干政。从信息态观之,身、家、国、天下都是全息的,部分包含着整体,整体包含着部分,一身一天下也,一家亦一天下也,一国亦一天下也,天下一身也,一国亦一身也,一家亦一身也。宇宙有多么复杂,人体小宇宙就多么复杂,宇宙学永无止境,医学也一样是无底洞。一个家庭是一个国家的全息缩影,一国一大家也。古代“国”专指诸侯国,又称“邦”,邦者封也,封邦国以建诸侯。而各个诸侯国合成的“天下”才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国”。儒家认为,自身修养不好,不能正心诚意,不能仁义忠孝,不能以身作则,则不能淑善一家,当不了好家长;一个家庭都不能管好,自然治不好国了,只是程度不同而已,道理都是一样的;连一个诸侯国都治不好,就甭提平治天下了,没见过不会走就会跑的,没见过小学读不了能读中学、中学读不了能读大学的。道家也认为不善养身的人也不善治理天下,懂得养生的道理,就明白治国为天下的道理了。一身天下也,天下一身也,自己的身体和天下这个巨大的身体是全息等价的,己身是天下的缩影,天下是己身的放大,小我与大我也。因此老子说:“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杨朱庄子更注重养生保身,追求个体的自由幸福,珍视自己的形体生命,杨朱不拔一毛利天下,庄子以为天下轻于两臂,比老子还自爱。黄老道家发展和落实了老子的政治哲学,比老子积极实际,主张君道无为臣道有为。稷下道家创作的《管子·心术》说:“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心处其道,九窍循理;嗜欲充溢,目不见色,耳不闻声。故曰:上离其道,下失其事。毋代马走,使尽其力;毋代鸟飞,使弊其羽翼。”意思是说,在人身这个小国里,心是君主,九窍感官各有其用,各司其职,是人体的臣僚。君主之心要守清静无为、居中总监之道,九窍之官自然循规蹈矩各理其份内之事。如果心灵充溢了嗜好,则心不在焉,则目不能见色,则耳不能闻声,上梁不正下梁歪,君主不能虚静,大臣也就不干事了。所以说:君上之心背离了清静无为之道,臣下之九窍也就渎职不干其事了。不要代替马跑,使它尽力发挥才能;不要代替鸟飞,使它能劳累翅膀翱翔云霄。治理国家和修身养生一样,君主少私寡欲,清静无为,大臣们才能大显身手,所以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一身是铁能打几个钉?如果什么都干什么都管的君主决不是好君主,累死也忙不过来,还妨碍了大臣们各司其职,大臣们便撂挑子袖手旁观了,臣僚们不为君主办事,国家便乱套了。君主要善于“将将”,臣僚则要善于“将兵”,上下同心,密切配合,才能政通人和,国泰民安。也是出自黄老道家之手的《庄子·天道》说得好:“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即是说,帝王的品德,以天地为根本,以道德为主体,以无为为常规。君用无为之道治理天下绰绰有余,臣用有为之道忙忙碌碌为帝王治理天下唯恐不足。所以说,古人以无为为贵。君上无为,臣下无为,这样臣下与君上就同德了,臣下与君上一样,臣下也就不成其为臣下了;臣下有为,君上也有为,这样君上与臣下就同道了,君上与臣下一样,那么君上就不成其为君上了。君上必用无为治理天下,臣下必用有为为君所用,这是不变的法则。

  [故事]

  楚庄王向詹何请教治国的方策,詹何说:“臣只知道怎么养身,不知道怎么治国。”楚庄王说:“寡人继承了先君的社稷,就得好好地守护它,不想在我手里失掉它,所以向先生求问治国的方策,还希望先生替寡人多多分心。”詹何说:“臣没有听说过能把身体料理好的人会治理不好国家,也没有听说过连身体都料理不好的人会治理好国家。人生在世,最根本的东西是身体,君王既问臣治国的方策,它的根本在治身。既然根本在于治身,为臣的就不敢避开根本而回答枝末。”楚王这时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连说:“先生说得很对,说得很对!”这就是说懂得珍惜自己身体的人才懂得珍惜自己的国家,学会料理自己身体的人才能学会治理国家,养生治国一个道理。

  养生之道贵在养心,清心寡欲,顺性情之自然;治国之道贵在正君,君主清静无为,以正治国,则天下无不正矣。《庄子·在宥》是以自然人性论为特征的无为政治论,说:“只听说使天下自在宽容,没有听说要管理天下。所说的自在,就是恐怕天下人超出了他们的本性;所说的宽容,就是恐怕天下人改变了他们的美德。天下人不超出本性,不改变美德,何必还治理天下呢?从前尧治理天下,使天下人欣悦而乐于超出本性,这是不恬静;桀治理天下,使天下人劳累而苦于压抑本性,这是不舒畅。不恬静,不舒畅,这就不是常德,没有常德而天下长久,世间是没有的。人过分欢乐,会伤阳气;人过分激怒,会伤阴气。阴阳互伤,四时不顺,寒暑不调和,岂不反过来伤害人们的身体?使人喜怒无常,心神居处不定,思虑不能自得,行事半途而废,于是乎人们产生诈伪、责难、孤独、凶猛,尔后产生盗跖、曾参、史鰌的行为。因此,用尽天下的名位奖赏善者也显得不够,用尽天下的刑法惩罚恶者也显得不足,所以说天下之大,不足以用来赏罚。自夏商周后,有人夸夸其谈以赏罚为能事,人们哪有空闲来安定性命之情呢!人们喜爱目明吗?这是沉溺于色彩;喜爱耳聪吗?这是迷恋于声音;喜爱仁吗?这是惑乱于常德;喜爱义吗?这是违背于常理;喜爱礼吗?这是助长了巧伪;喜爱乐吗?这是发展了淫逸;喜爱圣迹吗?这是助长了技能;喜爱机智吗?这是挑剔别人的毛病。天下人要想安定性命之情,以上八种可有可无;天下人要不想安定性命之情,这八种使人拘束忍性或放纵嚷叫而搅乱天下。可是天下人对这八种都尊重爱惜,天下人所受的迷惑竟达到了这种程度,哪里是认为错误的而抛弃它呢?世间还要斋戒后谈论它,跪拜来传授它,鼓歌舞曲欢迎它,我有什么办法呢?故君子不得已而莅临天下,莫若无为,无为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所以,君子若能不放纵自己的性情,不显耀自己的聪明,看来寂静不动,实如龙一样活灵活现,看来默默无声,实如雷声震动,精神顺物而动,随天而行,从容无为,万物如风吹尘土一样自然升腾。我哪里有功夫去治理天下呢?”

  《让王》说,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居住在邠地,北方的狄人攻打他们。大王派人送上皮革布帛,狄人不接受;送上珍珠宝玉,也不接受;送上犬马牲畜,仍然不接受,狄人要的是土地。大王亶父说:“和人家哥哥住在一起而让人家弟弟被杀;和人家父亲住在一起而让人家儿子被杀,我不忍心这样。你们都勉强住下来吧,做我的臣民与做狄君的臣民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我听说过,不能以养人的土地来坑害它所养的人民,不能以手段来损伤目的,不以所用养害所养。”于是他拄杖而去。老百姓纷纷相随而去,在岐山脚下建立了国家。像大王亶父的行为,可以说是珍惜爱护生命了。这样的人,“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现在这个社会的人,身居高官尊爵,唯恐失去这些东西,为了利禄轻丧其身,岂不是太糊涂了吗?像古公亶父这种人,可谓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了。庄子说:“大道主要是用来养生的,次要的是治理国家,再次的才是治天下。由此看来,帝王的功业,是圣人的闲情余事,并不是用来全身养生的。现今的世俗君子,大多危害自身、抛弃生命以追逐外物,多么可悲啊!”

  《列子·说符》说,列子向壶丘子林学习,子林说:“你懂得谦退后顾,才谈得上维护自身。”列子问:“愿听听后顾的道理?”“回头看看你的影子,便明白如何处世了。”列子回头看自己的影子,身子弯曲,影子随着弯曲;身子挺直,影子随着挺直,可见影子的曲直在于形体,而不在影子自身。人之屈伸在于外界而不在于自我意志。这就是“持后而处先”的道理。关尹对列子说:“言辞美妙,反响也美妙;言辞丑恶,反响就丑恶。身材修长,影子就修长;身材短小,影子就短小。谨慎自己的言辞,自然有人应和。检点自己的行为,必定有人随行。所以圣人看见事物的开端,就知道其结局;观其过去,则知其未来。这就是他们能够预知的道理。言行的尺度掌握在自己手里,而言行的验证却决定于他人。他人敬爱我,是因为我必定敬爱他人;他人厌恶我,是因为我必定厌恶他人。汤武爱惜天下百姓,所以统一天下;桀纣残害天下百姓,所以丢失天下。这就是对言行的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