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遨游于逍遥之境 是与非的死胡同




  壹

  有句话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是说不同的人看待同一件事情,观点和眼光都会不一样,而且,即便是同一个人观察这件事物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会大有差异。也就是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庄子这个人,如果是按照世俗的标准来看,是一个是非观念极其不“明确”的人。他认为,世间的事物,无所谓是,也无所谓非,因为在他看来,人的言论就如自然界中风吹万窍所发出来的声音一样。发言的人议论纷纷,滔滔不绝,但其所言的是非标准却无定则。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说话,那么,究竟谁的发言正确或者是不正确呢?无标准的言谈顶多算意见,离真理还远着呢。

  真正可以道破世情的道理被小小的成功所遮盖,睿智的思想被浮华的词藻所掩盖,所以就有了儒家和墨家的是非之辩。一方面,肯定对方所否定的东西而否定对方所肯定的东西,或者说是肯定对方所否定的东西而非难对方所肯定的东西,与其这样争辩不休,那么还不如用事物的本然去进行观察而求得真实的结果。

  各种事物之间,无不存在着与其相对应的对立面,各种事物内部也无不存在自相矛盾的两面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事物的对立面之间是相辅相承,相互印证,相互依存的。

  所以说,如果想判断一件事情的正误,那么,依托正确的一面同时也就遵循了谬误的一面,依托谬误的一面同时也就遵循了正确的一面。大凡争辩,总因为有自己所看不见的一面。就如人们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部患病甚至酿成半身不遂,但泥鳅也会这样吗?人们住在高高的树木上就会心惊胆战、惶恐不安,而猿猴也会这样吗?人、泥鳅、猿猴三者究竟谁最懂得安居的标准呢?

  人类以牲畜的肉为食物,麋鹿食草芥,蜈蚣嗜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则爱吃老鼠,人、麋鹿、蜈蚣、猫头鹰和乌鸦这四类动物究竟谁才懂得真正的美味?

  毛嫱和丽姬,是人们称道的美人了,可是鱼儿见了她们深深潜入水底,鸟儿见了她们高高飞向天空,麋鹿见了她们就撒开四蹄飞快地逃离。人、鱼、鸟和麋鹿四者究竟谁才懂得天下真正的美色呢?

  贰

  假如如庄子所言,我们放弃了事物“是”与“非”的争辩,就如同生活在一个没有真假对错的世界上,岂不是太可怕了?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就跟一日三餐一样,那还让人怎么生活?

  不必担心,自有天道在,庄子的是非观就是以“天道”为基础的。天是“真”的而其他的万物都是“假”的,也就是说,我们只有而且必须从天道出发,才能摒弃“是”与“非”的烦恼,获得真正幸福的人生。

  从“道”的角度来看,是没有“是”与“非”的区别的,事物原本就有正确的一面,事物原本就有能被认可的一面,没有什么事物不存在正确的一面,也没有什么事物不存在能被认可的一面。所以细小的草茎和高大的庭柱,丑陋的癞头和美丽的西施,而其实质都是一样的,从“道”的观点来看它们都是相通而浑一的。

  所有事物并无形成与毁灭的区别,因为它们内在有相通而浑一的特点。但是,只有通达的人方才知晓事物相通而浑一的道理,因此,聪明的人不用固执地对事物作出这样那样的解释,而应把自己的观点寄托于平常的事理之中。所谓平庸的事理就是无用和有用是相同的,认识到了事物无用的一面就发现了它有用的一面,这就算是通达,通达的人才是真正了解事物常理的人。

  所以,在庄子的眼里,至高无尚的真理是不必赞扬的,最了不起的辩说是不必言说的,最具仁爱的人是不必向他人表示仁爱的,最廉洁方正的人是不会向众人表示表面上的谦让的,最勇敢的人是从不伤害他人的。在他的观点里,

  真理完全表露于外那就不算是真理;

  逞言肆辩,那就不叫做会说话;

  仁爱之心经常流露反而成就不了仁爱;

  廉洁到清白的极点反而不太真实;

  勇敢到随处伤人也就不能成为真正勇敢的人。

  这五种情况,都是世人所追求的,但如果追求得太过着力,其结果往往是你想把画画成圆的,结果画出来的东西反倒是个方的一样。因此对自己能力所无法到达的地方,就不再进行太多纠缠,那就是绝顶的明智。然而,谁能真正通晓这种不言而明的无上道理呢?假如有谁能够知道,这就是所说的自然生成的府库。无论注入多少东西,它也不会满盈,无论取出多少东西,它也不会枯竭,而且也不知这些东西出自哪里,这就叫做潜藏不露的光亮。

  明代的著名哲学家王阳明讲过一个极好的著名例子“山中观花”:

  先生(王阳明)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若有心观花,则众花皆花,若无心,再美的花也是枯木一块。”阳明先生眼中的“心”就如同庄子眼中的“道”一样。

  但这个“道”并不是随心所发,随意定义的,庄子眼中的“道”,一方面为看待事物的视角,从不同视角便得到不同结果,二是目的论的判断:为人生逍遥服务的即是好的知识,否则便是不好的知识。

  叁

  我们都知道,庄周和惠施是中国的战国时期两位著名的学术论坛高手。他们一个当过漆园小吏,一个在梁惠王时任相。这二人在知识、学问和智慧问题上长期进行过高水平的辩论。庄子的思维既敏捷又飘逸,惠子的思想既深邃又超凡。这两人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在《天下?惠施篇》中,庄周首先承认惠施学问渊博,著作有五车之多;接着又给了一个基本否定的结论,即惠施的的观点杂乱无章、辞不达意。

  尽管在庄子看来,惠子的这些命题和观点都是不能成立的;但是,惠施的观点却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于是庄子又接着写道:“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意思是说惠施自以为是,并把他的观点传遍了天下爱好辩论的人,这些辩者也拿出各自的观点与惠施争论,还乐在其中。

  相对惠子而言,庄子倾向从整体的角度观察自然,其理论即“道”,这个“道”是不能或无须经由逻辑推理和实验验证的,它本质上是一种大脑思维对自然规律的感悟。对比之下,惠施倾向于对自然事物进行比较严密的逻辑思考和推理,他提出一个个新的概念和命题,试图对自然规律给予一种符合逻辑的解释或描述,因此他的学说属于自然科学和自然哲学范畴。

  惠子与世人这种乐此不疲的争论,庄子是极为摒弃的。在他看来,惠子和他人的争辩就如猴子争夺食物一样,这就叫“朝三”。什么叫做“朝三”呢?养猴人给猴子分橡子,说:“早上分给三升,晚上分给四升。”猴子们听了非常愤怒。养猴人便改口说:“早上分给四升,晚上分给三升。”猴子便马上高兴了。庄子认为,以惠子的聪明机巧,即使能够智周万物,辩论无双,其实也不过如猴子争夺食物一般了,又有什么具体的差别呢?

  肆

  相传古代有位老禅师,一日傍晚在禅院里散步,突见墙角边有一张椅子,他一看便知有位出家人违犯寺规越墙出去溜达了。老禅师也不声张,走到墙边,移开椅子,就地而蹲。少顷,果真有一小和尚翻墙,黑暗中踩着老禅师的背脊跳进了院子。

  当他双脚着地时,才发觉刚才踏的不是椅子,而是自己的师傅。小和尚顿时惊慌失措,张口结舌,但出乎小和尚意料的是,师傅并没有厉声责备他,只是以平静的语调说:“夜深天凉,快去多穿一件衣服。”

  我们可以想象到,在听到老禅师此话后,这个徒弟的心情。在这种不怒自威的言谈中,徒弟不是被他的错误惩罚了,而是被教育了。如果这位老禅师执着于“是”和“非”,非要给他的徒弟一点颜色看看,那怎么还会赢得弟子的尊重呢?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应该是弥勒佛祖身旁的对联吧。说的都是宽容,一种海纳百川的气魄,一种物我两忘的随意,“得失随缘,心无增减;喜风不动,冥顺于道乃是正宗”的心态。

  中国民间的嫁娶有个“哭嫁”的传统,如果一家有女出嫁,那个女儿往往哭得和泪人儿一样,因为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娘家,要和陌生的婆家人一起生活,所以哭得泪水浸透了衣襟。但等她到真正地嫁进了夫家,过上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之后,也就后悔当初不该那么伤心地哭泣了,甚至如果她父母让她多回几次娘家之后,她也许还会心里暗自怨恨的呢,这样看来,那些当初同情“哭嫁”的人不知又会作何想了。

  对待他人尚且是这样的想法,何况是对待自己呢?经常会有人把自己看作世界的中心,觉得好像少了自己,地球都会不转动了一样,这样的观点又是何等的让人发笑。

  著名表演艺术家英若诚也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他出生成长在一个大家庭中,每次吃饭都是几十口人坐在大餐厅中。有一次他突发奇想,决定跟大家开个玩笑。吃饭前,他把自己藏在饭厅的一个不被人注意的柜子中,想等大家遍寻不到他的时候再跳出来。

  令英若诚尴尬的是,大家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缺席。酒足饭饱,大家离去,他这才焉焉地走出来吃残羹剩菜。

  自那以后,他就告诫自己:永远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否则会大失所望。不要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每天出门之前,对着镜子琢磨半小时决定用哪种口红,哪条领带,你的苦心也许根本没有人注意。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你也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吧,不要总惦记着别人怎么评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