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龙一蛇与时游




  运用自己的技巧和功能要顺应自然,其中包括随着时间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在一定时间和环境中一种技巧和功能可能是适用的,这种技巧和功能的运用是自然而然的流露,而在另外的时间和环境中周样的一种技巧和功能可能就不再适用了。不再适用而要强用,这就是强逞其能。所以,所谓顺其自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在随着时间地点的变化而变化。

  中国古代把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比喻为一龙一蛇。其意是说,顺境之飞黄腾达,如龙高飞;逆境之时潜伏隐匿,如蛇游走。是为龙还是为蛇?这是随着时间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所以将这种处世的方法称为一龙一蛇与时游。

  《山木》篇讲了一个“杀不鸣之雁”的故事,就是在表述这种道理。故事说:

  庄子在山里游览,看见一棵大树,枝叶非常茂盛,可是砍伐木材的人却不伐它。庄子询问其中的原因,伐木的人回答说:“其材没有可用这处。”庄子说:“怪不星它能长这么大,原来是因为它的木材没有用处。看来只有没有用上的东西上才能享尽自然的寿命啊!”

  庄子出山后住在一位老朋友的这肿。主人非常高兴,叫来厨房的大师傅,让他们给庄子烹雁吃。大师傅问:“现在家中有两只雁,一只会鸣叫,一只不会。杀哪只呢?”主人说:“这还用问,当然杀那只不能鸣叫的了!”于是大师傅便把那只不能鸣叫的大雁给杀了。

  第二天弟子请教庄子说:“昨天在山中看见那棵树,因为没有用处而得享尽自然的寿命;可主人家的那只雁,却因为没有用处而被烹食。看来有用也难以避免祸患,无用也难以避免祸患,先生究竟是做有用人还是做无用之人呢?”

  庄子笑笑说:“我将处在有用与无用之间。说处在有用与无用之间,与我所要处的境界好像很接近了,但还没有达到,因为这样做还会受到事物变化的牵累,还需要判断有用与无用,还需要考虑怎样才处在其间。我所要处的境界是:乘着自然而然的大道自由自主地漫游,无所荣誉也无所谓耻辱,一会儿像是一条龙,一会儿像是一条蛇,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绝不做那一成不变的事情;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以自然和谐为标准,飘飘游游,就像是来到万物的发源地一样,不分彼此,不分是非。这样一来,就能纵览事物的起伏和变化。纵览事物的起伏和变化,就能驾双事物的起伏和变化,就不受事物发展变化的左右。做到了这一点,怎么还会有牵累呢?这是神农和黄帝遵循的法则呀!如果固执于万物各自的性情,固执于人伦传统的秩序,那就不是这样了:合在一起的东西走向分离,成功的东西走向毁败,刚正的东西受到挫折,尊贵的东西遭到诽议;有为则有所不为,贤明则遭人谋算,无能受人欺侮。如果是这样,怎么能永远保持住自身呢?真是可悲呀!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住,只有顺从自然而然的大道,才能在随着事物的变化而变化中保持自身的不变以。”

  这个故事将无用而有大用的思想引深了一步。无用与有用究竟谁最有用?这是关于什么样的功能最有价值的问题。所谓有用,是指具有具体事物的具体功能;所谓大用,是保存自己身体和生命的功能。按照一般人的观点,有用就是有价值,无用就是无价值。按照庄子的观点,有用就是有小价值,无用就是没有小价值 ,而没有小价值恰恰是有大价值,这个大价值不是别的,就是保存自己身体和生命的功能。这里面有一个对价值的评价问题,庄子之所以持以上观点,在于他认为,身体和生命比其他功利更重要。

  有关无用与有用何者最为有用的问题,《庄子》书中表述的观点分四个层次:其一是说,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功用,小有小的功用,大有大的功用;其二是说,没有小用的东西并不是没有功用,而可能恰恰是有大用,比如,大飘不能用来盛水,却,随物化而休,可养生,以享天年;其三是说,有小用者,有得于小而有失于大,比如有用之木有用于人而不得长生,有技之猴逞己之能而为之丧命;其四是说,要实现人生的最大功用,就须遵循大道而行,随时变而变,随物化而化,顺其自然,尽其天年,并不是说凡是没有某一种小用的都有大用,比如大说大雁不会,这只是失去了一种小用,而并非完全没有小用,它的另一种小用是其肉可食,如果它的肉不可食,它便不会被人食,可食者被食而不可食者免于食,要免于被食就做了一个不可食者,这就是事物之间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关系。

  “杀不鸣之雁”的故事讲的是第四层涵义,把这一层涵义用简明的语言表述出来,那就是一龙一蛇,随时而变。不鸣之雁遭到杀身之祸,究其原因,就在于它在应该会鸣叫时候不能变得会鸣叫。

  庄子有关“一龙一蛇,随时而变”的思想与其处世观念是密切相联的。在他看来,人长着身体就要行动,长着嘴吧既然有这些功能,就不可能也不应该不使用。使用这些功能并不一定就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和生命。而是否有害于自己的身体和生命,那要看是否会于时宜。合于时宜,行动,说话也不会受害;不合时宜,不行动、不说话,也会遭受不测。

  《缮性》篇对此做了理论阐述。其文说:

  所谓隐匿,说到根本上,并不是自己有意隐居不出。古代所说的隐士,并非有意隐匿自己的身体而不见人,并非有意闭起自己的嘴巴而不说话,并非有意停止自己的思想而不思索,他们之所以不见人,不说话,不思索,那是因为不是见人、说话和思索的时机呀。合于出世的时宜,即使是治理天下,也不会违背大道;不合于出世的时宜,就应该脱离了天下之政,深居简出而等待时机。这才是保存自己身体和生命的方法啊!

  说到根本上,有功能好还是无功能好,使用功能好还是不使用功能好,最后的判定标准,是看究竟怎么样才合于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