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离婚前,科罗拉多州可敬爱的约翰逊1950年3月14日在美国参议院发表了一篇讲话,攻击褒曼和一位导演。话语尖酸刻薄,且令人震惊。在这种场合攻击电影界人士,在美国的参议院是空前的。
“主席先生,有一部无聊透顶,描写一个怀孕女人和一座火山的影片,但却以卑鄙的手法得以在美国风靡一时,诱惑了多少良知。对此,雷电华公司和名声不好的罗西里尼都欣喜若狂,而我们却只是漠然视之,毫无作为。难道我们能够认为,只要这件丑闻一传过就可以宽心,就可以把它遗忘吗?我希望不是这样。我们必须想出办法,使人民将来不至受骗……
“主席先生,即使在这千奇百怪的现代世界里,为了给一部毫无感染力的庸俗作品增加点胡椒面,让一位因婚外恋而怀孕的好莱坞红得发紫的明星去扮演一个卑鄙的女骗子,也实在令人作呕。为了钱——票房价值,他们竟然在《火山边缘之恋》一片中大胆地以白描手法渲染了这位女主角的婚外恋情……”
他又以轻蔑的口吻总结性地说:“新闻界胡吹乱捧的宣传报道真是令人作呕……这家公司赤裸裸地暴露出它那令人厌恶的商业投机心理……罗西里尼,这个不值一提的寡廉鲜耻的小人,在卑鄙下流和违反良好公德方面创造了可耻的记录……”
他说,他将提交一件提案,“要求商务部有关司局做出规定,女演员、制片人及影片必须经过审查并得到发行放映许可证后,才能拍片。”“英格丽·褒曼犯了‘侵犯婚姻制度罪’”,他认为褒曼是“当今世界影坛最有影响的女人之一,但是,她的影响会引导人们走入歧途……
“当罗西里尼这个爱情的掠夺者面带胜利的微笑回到意大利时,系在这位凯旋而归的英雄腰带上的不是林斯特罗姆夫人的头皮①,而是她的灵魂。彼得·林斯特罗姆夫人的肉体留下来的是什么呢?它留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没有母亲,另一个是非法的。”
①古代英雄作战凯旋归来时,将被他杀死的敌人的头皮挂在腰上。
在参议院永久性档案的记录中,附在这位参议员讲话后面的材料是从报纸、杂志中选择的12段摘录,都是痛斥褒曼和罗西里尼的。其中一篇是华盛顿明星报评论家杰伊·卡姆迪的批评:“这部影片是粗制滥造的拙劣作品,情节既单调又毫无意义,表演更荒唐可笑……像褒曼小姐的《天鹅之歌》一片,还是早点忘掉为好。”
约克逊先生承认褒曼曾经是他所喜爱的影星……他说:“她和蔼可亲,通情达理,她那吸引人的性格征服了每一个演员和观众。上帝对英格丽·褒曼一直是仁慈的。但是难道她患有可怕的精神分裂症吗?她是受某种催眠术影响的受害者吗?……她对自己的女儿皮娅的态度是反常的,肯定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毛病……根据我们的法律,犯有堕落罪的外国人是不能再在美国呆下去的。彼得·林斯特罗姆夫人竟离开了对她如此宽厚的国家,这完全是某些人蓄谋已久的。”他在讲话结束时说:“如果从好莱坞《火山边缘之恋》一片的堕落中吸取了教训,并因而树立正派的艺术作风,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那么,英格丽·褒曼虽然毁灭了她的事业,但她能起到‘教师’的作用,从她的毁灭的灰烬中将成长出一个更完美的好莱坞。”
褒曼就是在来自四面八方的谩骂声中,带着一个新生的婴儿在罗马度过圣诞节的。世界各地,特别是美国,仇恨和诅咒罗伯托和褒曼的恶浪铺天盖地而来。在罗马,到处是旅游者和朝圣者。家家户户的窗户上都挂着饰物和彩旗,而她这个“淫妇”,也混迹在这些人群之中。
这完全是一个麻木的生存空间。褒曼建立了一个新的家庭,开始了新的生活。她决定做一个料理家务和照看孩子的女人。罗伯托家里的人待她不分彼此,极为可亲。他的妹妹玛赛拉的女儿菲奥雷拉,比褒曼的女儿皮娅稍微大一些,她和褒曼的关系极好,就像她自己的女儿一样。
罗伯托买下了圣玛丽奈拉公寓,那是一所坐落在海边的大住宅,离罗马60公里。但是他不让褒曼到那里去,因为意大利的老妈妈们传统地认为,孩子小的时候不应该在离海很近的地方住。据说这样会对他们的听力、记忆力或者别的方面有害。罗伯托仍然在发疯似的拍摄《圣佛兰西斯之花》一片,所以他白天总是不在家,可是一到夜晚,全家人可以听到他驾车从山边往上爬坡的马达声,“费拉里”轿车大声鸣叫,他进门之后就要来吻褒曼和罗勃蒂诺,然后几乎一倒下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就立刻开车回罗马城里。
彼得必须成为美国公民才能自行开业。1949年11月1日,他被接纳为美国公民。而褒曼却一直不想放弃她的瑞典国籍。她觉得,只要瑞典存在,做个美国人她是不会心安理得。
B.她是一个已婚的瑞典公民,想要离婚,再嫁给一个未解除婚约的意大利人,而她的丈夫现在是个美国公民,住在加利福尼亚州。她要和罗伯托结为夫妻,这需经历一个极其痛苦的、令人难以想象的艰巨过程……
通过新闻媒体,全世界都知道褒曼生了个7磅的男孩,他的父亲——正如报纸上印的大标题:罗伯托·罗西里尼。但是,褒曼的名字能写在出生证明书上吗?不能!她仍然是彼得的妻子。如果写上她的名字,彼得将正式成为孩子的父亲。那么罗伯托则要捣毁出生登记处——这是他扬言的。如果他们能在出生登记的期限内办妥离婚手续,那就没问题了,因此这是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
彼得一点也不着急。他一定要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且对他有利时,他才在加利福尼亚州办好离婚手续。彼得认为,他们在欧洲办的任何离婚手续都是非法的。他们在各地都试图办妥离婚手续。可是,惟一有希望的地方看来是墨西哥。于是褒曼找来了律师,她以感情不和等理由提出了离婚申请。2月9日,她收到一封电报,说离婚已获批准,罗伯托和她可以与他们选择的任何人结婚。
然而2月9日对于领取出生证明书来说已为时过晚了。罗伯托不得不把自己登记为孩子的父亲,把褒曼登记为“身份有待说明的母亲”。
下一步棋是怎样才能合法结婚?瑞典和美国一样,都不承认墨西哥代理人出面办理的离婚,所以根据瑞典的法律条款,褒曼仍然是彼得的妻子。除非她能提出瑞典的离婚证明文件,意大利当局才允许她再结婚。而这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只能再到墨西哥找律师。他们的一个好朋友马塞罗·吉罗西,也是罗马影片公司的制片人,他飞往墨西哥,代表褒曼,同时还带着一个律师去参加结婚典礼。所以造成了两个男人充当鸳鸯的可笑局面,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我要你,英格丽·褒曼做我的合法妻子,”另一个则说:“我要你,罗伯托·罗西里尼,做我的合法的丈夫。”这种结婚游戏近于荒唐,令人啼笑皆非。
结婚典礼举行的那一天,马塞罗打电话告诉褒曼确切的时间,因为她希望就在他们说“我愿意”的时刻,她会感到,从数千英里以外说出的这些话能够传到呆在罗马教堂里的罗伯托和褒曼的耳中。她已经选好一座庄重肃穆的罗马教堂,外面停泊着一只小船。
那天晚上褒曼请了一些朋友,他们不知道受邀请的原因,以为只是像平常一样来吃晚饭。这些朋友是:阿米迪、费里尼和莉安娜·费里。电话铃响了,是罗伯托打来的,他像往常一样又耽搁在摄影棚里了。褒曼几乎要发脾气了,因为他俩一定要在教堂晚上关门以前赶到那里去。罗伯托终于来了,可是教堂也关门了。于是他们又另外找了一个坐落在阿比亚的一所很洁净的小教堂,在圣像下,褒曼跪了下来,罗伯托拉着她的手,然后他们回到家里,告诉朋友们,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大家“乒”的一声打开了一大瓶香槟酒……
自然在这段时间里褒曼一直遇到语言障碍。尽管她的法语不好,罗伯托还是用法语和她交谈,然而不能完美地表达思想感情,结果还是说意大利语。褒曼没有正式上过法语课,只是凭听力来学习。她基本能用四种语言交际:瑞典语、英语、德语和法语。
褒曼很喜欢罗伯托的母亲。这位老人身材不高,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听力也不佳。她也很喜欢褒曼,她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罗伯托的母亲是个叫人感到愉快的女人,受过良好教育。她在威尼斯爱上了一位年轻英俊的建筑师,就嫁给了他。他就是罗伯托的父亲。那时,她很年轻,家庭很富裕。父亲把4个孩子也惯坏了。罗伯托是长子。好几个英国家庭女教师先后教罗伯托英语。然而罗伯托极有个性,却不愿说英语,结果所有的家庭女教师回英国时,都会说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罗伯托却仍然一句英语都不会说。
罗伯托的母亲和蔼可亲,对褒曼是个极大的安慰。她还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每星期天去教堂,每天早晚都坚持做祷告。她对褒曼说,希望她把孩子们培养成天主教徒。褒曼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为了使她高兴,褒曼表示同意她的说法。这倒不是罗伯托曾经施加什么压力,而是褒曼自己认为,既然家住在天主教的意大利就不必坚持让孩子们成为马丁·路德的信徒或圣公会的成员。她对不同的教派从来没有过强烈的信仰。罗伯托对宗教也没有太深的感情色彩。
后来罗伯托和褒曼冬季住在罗马布伦诺·勃吉山上的一套10间公寓里,夏天就住到海边的圣玛丽奈拉去。褒曼一天到晚十分悠闲,因为仆人很多,家中琐事都有人做,买菜和做饭都不用她操心,也不用洗衣服、铺床或干其他家务事,但她还是坚持到处擦洗在他们眼里不认为是脏的物件器皿。褒曼觉得瑞典人的眼睛能看到的脏处和尘土要比意大利看到的多。
罗伯托像往常一样,继续过着富有的和高消费的生活。他卖好一部电影权,又卖另一部电影权。这部片子赚了钱,那一部片子就赔进去了。
圣玛丽奈拉别墅有个大花园,其中棕榈和松树成荫。这里有遮阳的长长游廊。汽车房里经常停放着四五辆汽车。小狗、小鸡处处皆是。在众多仆人的接待下,客人不断地出出进进。后面还有一条沿海岸行驶的铁路线,乘客们在经过他们的住所时,会挤在靠近他们的住房的一边,吵吵嚷嚷地向他们挥手和欢呼。他们家似乎成了旅游地的一个景点。他们也挥手向这些过往的人们致意。
褒曼不知道罗伯托是怎样维持生计的。罗伯托对人总是很慷慨。每星期一早上她去罗伯托那里拿零花钱。有时她说:“我需要买一双鞋。”他就说:“好,别买1双,还是买6双鞋吧,从长远来看,可以节省些时间。”他有钱时大方,没钱时仍然慷慨。他什么都送人。问题是他也把朋友送的礼物又转送给另一些朋友。
罗伯托还有一个令人奇怪的矛盾着的内心世界。他敬慕普通工人,他的大部分影片是描写劳动人民的。但是碰到支付小额费用,或为小人物做些必要的事情时,他就不那么着急和大方了。“忙什么,有的是时间。”使褒曼生气的是他们对此也毫无办法,总是一言不发。她对他们的小债主说:“你们为什么不把账单交给他?你们为什么不去法院控告他?”
“我们怎能对我们的大师那样做呢?”
人们一叫罗伯托“大师”,他就生气地说:“我不是大师,”“但是你配得上当大师,你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师。”他们宁肯饿肚皮也不愿向“大师”讨债。褒曼气极了,东借西凑想办法付了欠他们的钱,她知道,这些人都是依靠罗伯托过活的。
褒曼说,罗伯托性格中有些东西是使人感动的,如果在你说了些有趣的事情之后,他对你做个含情脉脉姿态,他会拿一种特殊的眼神看着你,向你表示他也有同感。你看着他的这种神情,会使你感到像得了奥斯卡金奖一样的高兴。每当他做出那种动人的神情时,在大多情况下,人们都会向他“缴械投降的”。
但是他发起脾气来,也可以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有一次,为了请世界著名的钢琴大师鲁宾斯坦和夫人来吃饭,就发生了一件令人无可奈何的事:还是在褒曼和彼得同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时候,鲁宾斯坦夫妇是他们的邻居。褒曼和皮娅都爱听他的钢琴演奏。后来他们两家成了朋友,褒曼和彼得曾应邀去他们家共进晚餐。褒曼和罗伯托住在罗马时,鲁宾斯坦到罗马举办音乐会。褒曼去听了他的音乐会,还去后台看望他们。他们夫妇看见褒曼非常高兴。褒曼热情地对他们说:“请你们方便的时候哪天晚上来我家里吃顿便饭好吗?”
“好哇,当然要去,”他们说。“我们对每天晚上的宴会都腻味了。这简直太好了。”
“好,好,罗伯托的弟弟伦佐是个作曲家,我也把他们夫妇请来。”
“太好了,太好了。”
褒曼把这件事告诉了罗伯托,他也赞成这个做法。褒曼尽其所能准备了晚饭。伦佐夫妇来了。鲁宾斯坦夫妇也来了,可就是罗伯托还没回来。他们喝了一杯酒,又喝了一杯酒,喝到第三杯酒时,褒曼开始紧张不安了。她给摄影场打电话,罗伯托说:“是啊,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忘了世界闻名的钢琴家鲁宾斯坦和他的妻子到我们家来吃晚饭?我们在等你,我们已经喝到第三杯马提尼酒了,你一定得回来。”
“回家!”罗伯托生气地说。“我忙着呢,我在剪接影片。我尽快地回来吧。”
褒曼竭力装出一副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帖的家庭主妇的样子说:“罗伯托要稍晚回来一会儿。我们先去吃饭好吗?他会赶来的……”
客人们鱼贯走进餐厅,吃了意大利辣火腿和西瓜,接着就要吃面条了。褒曼坐在那里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于是她又去打电话催罗伯托快点回来。
“好吧,好吧,我尽快地回来。”他们继续用餐,吃完了主菜和甜食,话题越来越少。褒曼不知道再怎样谈下去了。他们一直彬彬有礼地坐着。“不知什么事情把罗伯托拖住了。”她找了一些借口说,“这次配音……很重要……在摄影场耽搁了……”客人们在餐桌旁越来越觉得尴尬,于是离开了餐桌,准备去起居室喝咖啡。正在这里,他们看到罗伯托进来了。他穿过客厅直奔卧室。
褒曼终于放心了,她说:“总算回来了,他太忙了”。咱们去喝咖啡吧。”他们喝着咖啡,可是罗伯托还不露面。褒曼终于说:“我去看一看……”
他已经睡下了。“我头疼。”他说,“别打扰我。”
她说:“我简直要活不成了。我怎么能回去对他们说你头疼,已经睡觉了!”
“那么,什么也别告诉他们,就说我没回家。”
“但是我已经告诉他们你回来了。他们看见你回来了。”
“我病了。告诉他们我病了。”
褒曼走了回去。她使出了她所有的表演技巧,说:“太对不起了,他觉得不舒服。”
“哟,这太不幸了。我们很不安。”他们同情地说
褒曼坐在那里,知道她的谎话会在她的脸上全部表现出来。
突然间,通向起居室的双重门被推得四敞大开,罗伯托站在那里,遗憾地伸出臂膊做出要拥抱的样子。
“大师!”他喊道。
他一下搂住鲁宾斯坦,鲁宾斯坦也同样搂住了他。他们俩人互相拥抱,然后坐在那里一直谈到第二天早晨4点钟;他们相互尊敬,亲近,褒曼简直无法把他们扯开。她想她要得心脏病了,又觉得即使心脏病发作,她心里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