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预感到未来有着某种伟大的东西在向我们招手
1877年5月,温森特来到阿姆斯特丹,住在海军中将约翰尼斯·凡·高叔叔家里。经姨父斯特莱克牧师引荐在著名的牧师和学者曼德斯门下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
曼德斯先生是一个严谨的老人,他要求温森特的学习一丝不苟。所以温森特每天早晨起床朗诵圣经,早饭以后用七个小时学习希腊文和拉丁文。他的刻苦使曼德斯深感欣慰。除此以外,他每天抽出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到阿姆斯特丹的街上散步,观赏首都美丽的景物。当然,他更愿意通过自己居住的小房间的窗口观看从早到晚瞬息万变的各种景色。窗户外是建立在海滨的一个海军造船厂。成群结队的工人疲惫地进出厂门,常常使温森特感慨万千,他为此情不自禁地画了一些素描。
一天,曼德斯先生突然宣布他将出门一个星期。温森特一下子就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他有点奇怪,自己的努力原来出自于外界的一份压力。
其实从他决定到阿姆斯特丹以来,他就在心里制订了一个计划,去看在特里本休斯的伦勃朗的铜版画,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尽情观赏了伦勃朗的画,之后又在勃里街找到了伦勃朗居住过的房子,在房子四周遛达了半天,他完全没有回家去的念头,他的心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浓烈的艺术氛围,这使他激动万分。
走在回家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的灯光像萤火虫一样忽明忽灭。他忽然想到了他辛劳一生的父亲,他想父亲那样的人才是真正伟大的人,一生一世坚持自己的信念,矢志不移。他往往从温热的被窝里爬起来,冒着严寒或者酷暑,去看望一个垂死的人,他的灯笼孤独地在夜风中摇曳,他向那些可怜的人传达上帝的温暖,他实在是充满痛苦的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父亲的工作和伦勃朗的铜版画对人类产生一样的效果。艺术家和牧师实际上是一个体系,温森特想。
父亲对伦勃朗的铜版画,比如那幅《深夜逃亡埃及》,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一夜温森特彻夜难眠,他清楚了很多以前朦胧的东西。他觉得一个好的开端来了。
他给提奥写了一封充满激情的信。
“亲爱的弟弟,”他写道,“我们一定要成为有出息的人。尽管我们现在都还不是,但我预感到未来有着某种伟大的东西在向我们招手!”
凌晨4点45分,忽然出现了一阵可怕的大雷雨,温森特把窗户打开,眺望着黑黝黝的造船厂,闪电中他看到倾盆大雨往木头和船甲板上直泼下来,白杨树被强风压迫着弯下腰去。过了一段时间,几乎是个奇迹,雨停了,东方渐渐发白,太阳升了起来,倒映在洼地水里的天空闪着金光。在第一批上班工人通过大门的时候,温森特看到了一个短暂的、奇妙的景象:参差不齐的黑色身形组成一条绵绵不绝的长线,从狭窄的街道上到木料停放场。他们大约有3000人。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就像大海在咆哮。
温森特立即拿出纸和炭笔画素描,画了一幅又一幅,他试图努力从画中把工人们的脚步声表现出来,从中找到一种痛苦的呐喊和伟大的悲壮,而他追求的目标就是根据上帝的旨意为他们服务。
2. 波里纳日的人民需要你
1878年8月中旬,温森特背着行李,来到了布鲁塞尔教会学校,他是放弃了在阿姆斯特丹神学院的学习后来到这里的。
这是一所比利时福音传道委员会开办的新学校,只收了三个学生,学校的负责人也是三个,他们是布林克校长和德容以及皮特森牧师。
温森特发现布林克是个固执而古板的人,而德容却是那种懒得理解别人的人,好像上帝创造他就是为了平衡人类的善与恶,他从长相到行为都有一种让人难于接受的天性。而皮特森先生就大不一样了,这是一个慈善的老人,温森特觉得他在某些方面有点像曼德斯牧师,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普照宇宙的宗教精神”,或者叫做一种博大的胸怀。
温森特牢记父亲要学会宽容和忍让,多听朋友的叮嘱,努力想和另外两名同学建立感情。那两个都是不满20岁的小伙子,他们一拍即合,而与温森特却无法融洽,而且为了加强他俩之间的友谊,常常取笑温森特。
令温森特气愤的是,他们的教师波克马先生居然和那两个学生站到一起,公然拿温森特取乐。
温森特觉得自己的口才缺乏先天性的优势,他渴望能够具备庄严地、动人地、流畅地、自然地向群众演说的能力,他越是心急,越是出乱子,因为波克马先生禁止他使用演讲稿。
于是,他和他的教师以及两个同学之间产生了不可弥合的分歧。
11月14日,他的两个同学被校方批准毕业,并被委派到两个教区去当传教士,而温森特因为波克马的“拒绝服从教导和不能即席演讲”的评语而不予安排工作。
当天晚上,皮特森牧师把丧魂落魄的温森特请到家里吃晚饭,并告诉他一个消息,他为他争取到了去比利时南部波里纳日当义务传教士的职位。
“波里纳日是个产煤的矿区,”牧师说,“那里的男人整天都在黑暗的煤洞中劳动,而且不断发生危险的事故,薪金却难以养活一家人。他们的妻儿衣不蔽体,住着破烂的棚屋,忍受着寒冷、热病和饥饿的煎熬。他们得不到安慰,也没有人为他们布道。”
温森特明白了皮特森的意思,去下层穷人生活的地方,而且是给他们带去福音,这正是他的心愿。虽然皮特森牧师告诉他,他只是自费试用三个月,没有薪水,但干出了成绩,福音传道委员会就能委任他为正式传教士。
“记住!波里纳日人民需要你!”牧师说。
这个晚上温森特很愉快,一种雄心壮志骤然升腾起来。
此外,温森特又意外地发现皮特森牧师的墙上挂着一些水彩画,原来他竟然喜欢画画。这一发现使得他们之间又多了几分亲近。
“我只是业余爱好者。”牧师不好意思地说。
3. 谁也帮不了我们
火车在瓦姆镇停下来,这是蒙斯近郊,靠近法国边境。
温森特下车后必须步行到小瓦姆去,那是矿区的一个小村子。瓦姆镇是一排排的红砖房子。蜿蜒而上,深入山谷,就是小瓦姆,那里一派荒凉。破烂不堪的烂木板屋布满山沟,偶尔一两个小孩坐在屋前的黑土地上,或一个妇女倚在门坎边,看不到一个成年男人。
面包师丹尼斯家的房子是这个荒凉山谷中惟一的一座红砖房,建在山顶上。这是皮特森牧师为温森特联系好了的食宿场所。
丹尼斯先生和他的太太对温森特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温森特特别注意到丹尼斯太太薄得透明的鼻翼和柔和的鼻梁,这给他一种性格温和的印象。
温森特顾不上洗脸,他站在屋前的坪地上环视他的教区:四处耸立着煤矿的烟囱,红砖砌成的烟囱都黑魆魆的,四处的院子和田地也是清一色的黑,那是烟尘和煤灰积起来的。东边是矿工的小木屋,西边是一座黑黝黝的矸石山,还有马卡塞煤矿的井口。
丹尼斯太太说:马卡塞煤矿是波里纳日产煤历史最长,且最危险的矿井,那里面瓦斯爆炸和塌方事件时有发生,但是老板们并不愿意改进安全设施,死人的事经常发生。
温森特感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悲惨和凄凉。傍晚,煤矿收工,一个个浑身上下不见其他颜色的黑工人从矿井里走出来,他们肩上披着一块类似麻袋的黑布,衣衫褴褛。伛偻着腰,像驮了重物的老黑马一样往家里走,摇摇晃晃,样子疲惫不堪,而且几乎没有一个健壮的人,大都骨瘦如柴。
温森特想,如果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原样放到伦敦或者巴黎,人们准会以为那是一个怪物。
两个“怪物”向丹尼斯的面包房蠕动,就像两只小黑狗。
走到近前,温森特根本分辨不出他们谁是谁,一个样,就像一对没有生命的东西,惟一活动的是四只眼睛偶尔放点光。他们对温森特的存在视而不见。
丹尼斯夫妇几乎用不着跟他们讲话,他们各自把一天的收入50生丁换了一点面包和咖啡,然后又往山下走去。
温森特追上去和他们搭讪。
“您是传教士吗?”其中一个说,“我们见过像您一样好心的先生,然而我们总是老样子。”
“谁也帮不了我们!”另一个说。说完腾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的鼻翼,“嗤”的一声,擤出两串黑乎乎的东西,然后用袖口在鼻子下一抹,一排湿漉漉的黑渍有力地画到了面颊上。
4. 请到马其顿来帮助我
温森特满腔热情地投入了他的工作,他深信自己会成为一名受穷人爱戴的、改善他们命运的福音传教士。他的工作从走访工人和他们的家属开始,逐渐地他在群众中产生了良好的印象。温森特也觉得这里的群众虽然因为没有文化而显得愚昧呆滞,但他们都能忍受艰苦的劳动,勇敢豪爽,和蔼淳朴,他们都是干事的能手,而且十分敏感,他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富人的不信任和对压迫者们的憎恨。
温森特觉得自己之所以能与他们相处,是因为他没有虚伪和傲慢,没有半点在工人面前的优越感,他觉得自己与他们都是平等的。
温森特到小瓦姆后的第七天,就开始举行宗教集会。这次集会地点是在向来供晚上集会用的煤矿工人的小屋里。矿工们在雪夜里带着自己的家人赶来,一盏小煤油灯闪耀着亮光。工人们坐在木墩上,默默地注视着温森特,他们因为洗涤过的原因,在黑暗中显得比白天更有精神。
温森特选取了福音书《使徒行传》第十六章第九节作为开场白:“那天晚上保罗眼前出现幻象,一个马其顿人站在面前,乞求他说:‘请到马其顿来帮助我们’。”温森特脸上充满安详宁静,他的声音像磁铁一样吸引了矿工们。“我亲爱的朋友们,马其顿是一个像瓦姆一样暗无天日的地方,人们在痛苦与贫穷中挣扎。那个需要帮助的人是一个患重病的劳工,他的脸上充满着风霜雨雪侵蚀的痕迹,那是疲劳、痛苦与忧愁的象征,但他的内心充满着聪明才智和无尽的力量,因为他具有一颗不朽的灵魂,那是永不腐烂的食粮。上帝希望人类谦恭地为人,不要追求不属于自己的虚荣,要使自己适应低贱,做到心地温厚而纯朴。这样,他就可以在预定的日子里进入天国,在那里得到安息。”
从这以后,小瓦姆村人亲切地称他为凡·高先生。
温森特从此再没有一丝空闲,他整天奔走在矿工的房子里,那里有许多患伤寒和恶性热病的人,工人们称它为“可恶的寒热病”,这种病使他们做噩梦,发谵语。温森特每天带着面包和牛奶或是一件御寒的衣物上门,照料病人,把上帝的光辉送上门去,温暖他们凄凉的心。
每隔一个星期,他就做一次讲道。听众一次比一次增多,这些浑身煤灰、饥寒交迫的人相信温森特带来的温暖能够使他们渐入佳境。
终于有一天,温森特接到了皮特森先生的信,牧师告诉他,福音传道委员会得知温森特工作出色,委任他为临时传教士,期限半年,试用期间月薪50法郎。并告诉他如果进展顺利,这个职务就是永久性的。
温森特欣喜若狂,50法郎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多了。他立即给父亲和弟弟各写了一封信。他告诉父亲,他已经能够独立了,再不需要家里的资助,他将努力工作,为父母增光。
给提奥的信,他写得更多,最后他说:
当我站在讲坛上传教时,我觉得我正从黑暗的地窖里钻出来,融入到充满友爱的阳光之中。这是一种称心如意的思想,不管我在什么地方,我都要传布福音。要做好这项工作,就要对福音抱有诚心。上帝已经把这种诚心赐给了我。
惟一使他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在波里纳日不能看到画,那里的穷工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画,而他们身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譬如:一根指头,一双饿鹰一样的眼睛,一个坐在煤灰上光屁股像煤球一样,目光呆滞,懒得吵闹的小孩,所有一切构成一幅幅撼人心魄的好画,但是画家在哪里?
5. 这是小瓦姆最破的一间棚屋呀
后来温森特给提奥写信时,把它称为“有趣的旅行”,他和矿工们一起在马卡塞危险的矿洞里度过了六个小时,他感觉到死神随时跟着他。但他认为必须体验矿工们的生活,才能真正达到与他们心灵上的高度和谐。
一个叫雅克的,有33年井下工龄的矿工做他的向导。雅克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实际年龄却只有42岁,他是从9岁开始下井的,也是小瓦姆村在夹缝中生存过来的寿命最长的工人之一。
“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矿井,”雅克说,“因为它吞噬了许多活生生的人。要么是下井时摔死或在洞壁上夹死,要么被瘴气毒死,要么被瓦斯爆炸烧死,要么被废洞积水淹死,要么被塌方压死。好好的一个人,能吃能做,谁也不能保证一分钟以后你继续活着。”
“可是你干了33年。”温森特说。
“我是波里纳日惟一杀不死的人,”雅克立即显得非常自豪,“老板和矿井,他们都杀不死我!我的结局无非是老死,我能活到50岁,也许60岁!”
矿井张着黑洞洞的大口,一股难以准确描述的温热而又呛人的气息从洞口升腾上来,两条铁轨大约成60度角俯冲下去,矿工们下井就乘坐笼罐车,一节一节的,每个笼罐要挤五个人,就像垂直装进去的木材,肋骨与肋骨之间互相抵触。温森特挤入笼罐时,有一种下地狱的感觉,不由得全身发抖。他想也许这就是人生的尽头了,他把这种感觉告诉雅克。
“这不奇怪,我们谁都有这种感觉。”雅克说。
“你们肯定习惯了吧?”
“不!永远不会,不管怎样,我们都渴望生存,一种对矿井无法摆脱的恐惧永远伴随着我们,每时每刻,直到死去!就像我,也保不准哪个时候牛皮会爆。我跟您一样发抖呢。”
“那为什么你们还要下井干活呢?不会干别的工作或者背井离乡寻求出路?”
“波里纳日没有别的工作,况且,水手明知风浪险恶,上了岸还是怀念大海。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更适合在地下生活,太阳不属于我们!”
他们下到300米深的坑道,然后又下到一个700米深的固定的停车场。温森特感觉这是世界上最隐秘的角落。矿工们叫它们为曼特纳日与格列丁(矿井名称)。
地底下有一排排一米见方的洞窟,每一个洞窟都有一个工人半躺着挥锄挖煤。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只有主道用粗糙的木料在方洞四围做了支撑。工人们都系着肮脏的下等粗麻布,身旁摆一盏微弱的煤油灯,洞底温热而又令人窒息。洞窟顶端到处有滴水漏下来,积成水洼,在矿灯灯光的照耀下,有一种辉煌灿烂的感觉,使人觉得置身于水晶宫中。一些八岁左右的男孩和女孩,在这种光彩夺目的景致里艰难地把挖出的煤铲入矿车里,环境和工人形成强烈的反差,使温森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谁要是画一幅曼特纳日的画,把悲伤和愤怒融入其中,那将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伟大的艺术品。
一个工人从洞窟中像鳝鱼一样倒退着出来歇口气,发现了温森特。温森特看不清他黑脸上的表情,但是那对眸子却反射出了惊奇的光芒。
“啊!尊敬的温森特先生,您是来看我们怎么挣一天50生丁的吗?”
温森特还未回答,一个赤身裸体的十来岁男孩大声说:“温森特先生,您不该来,您有面包和毛衣!”
温森特的心剧烈抖动。
六个小时后,温森特回到地面。雪景被阳光照耀,刺得他眼睛生痛。他索性闭上眼,眼前就有了一片永远的红霞,灿烂夺目,他仿佛看到了一种与血有关的悲惨景色,这种景色使他头晕目眩。
在回丹尼斯家的路上,他一言不发。
“您有面包和毛衣!”
矿工们出于他们淳朴的天性,对温森特表现出一种客气,而孩子的心不会拐弯。温森特发现了他与他们之间的隔膜。
井下的半天使温森特觉得他必须成为一名真正的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的教士。
他取出所有在丹尼斯家中的衣服行李,在矿工们的小屋边找到了一间无人居住的烂棚屋,他找到房主,以月租五法郎的价格租下来。
“那怎么行呢,温森特先生,那是小瓦姆最破烂的一间棚屋呀!”丹尼斯夫人感到十分惊奇。
“所以我才租它!”温森特的声音坚定平静。
他认为他这才有资格讲圣经。
6. 上帝并不存在
冰消雪化,枯树发芽,春天来了。
“好日子就要来了。”温森特脸黑如炭,骨瘦如柴,腰上和肩上都系着麻袋,他的衣物以及50法郎的薪金都用于接济穷工人和他们的家属了。他以一个完全的小瓦姆工人的形象在讲坛上宣讲圣经。
“上帝看到了你们的诚心,将赐给你们播种的春天和收获的秋天,感谢仁慈的主吧,好日子就要来了。”
矿工们真诚地感谢上帝,上帝的使者温森特先生和他们一样吃苦,好日子真的就要来了。
但是讲道以后的第三天,事实就把温森特的话变成了谎言。马卡塞矿井一个坑洞瓦斯爆炸,六十多人被封在里面生死未卜,而煤矿经理拒绝采取抢救措施。
温森特组织一支志愿救护队昼夜不停地抢救,干了12天。因为停止采煤,矿上不发工资,并通知他们停止抢救而去上工,小瓦姆村被饥饿和悲哀笼罩着。
4月份的薪金一到,温森特就用它买了50法郎的食物,分发给每个家庭,矿工们靠它维持了六天,之后就吃树叶和草,村子里所有活着的动物都被抓来吃光了。最后,温森特向布鲁塞尔求援,但他料不到这封信招来了布林克校长和德容牧师,同时也成为温森特人生道路上决定性的转折。
就在矿工们请求温森特为57名死难者——其中包括那个“杀不死的雅克”——祈祷的时候,温森特因为出事以来没吃过固体食物,靠咖啡和水维持生命,已经无法支撑,就靠在屋角的干草上,强撑着给死难者举行安魂仪式。屋里屋外聚集了矿工和他们的家属。
这个悲壮的场面被突然远道赶来的布林克校长和德容牧师看到了,他们大为震惊,并表现出一种无法容忍的愤怒。他们认为温森特的行为有损于一个体面的牧师的形象,是对耶稣的一种亵渎。
“现在,我们宣布解除对你的临时任命!”两位牧师说。
温森特茫然失措,他有很多理由要为自己争辩,但是,骤然的打击加上饥寒交迫,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消失了。
第二天,工人们又聚到温森特家里,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请求他拿主意。温森特拖着身子去找煤矿公司的经理。
结果是徒费口舌。经理因为停工的缘故,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受害者,并且说就经济损失而言,他是最大的一个。
温森特觉得自己的所有努力化为泡影。
矿工们继续去上工,现实逼迫他们走向死亡。
“谁也帮不了我们!”他记得他第一天到小瓦姆的时候,两个黑矿工对他说的话,他面前清楚地显示出那四只猫一样放光的眼睛。那是一种对矿工之外的任何人的不信任,是一种冷漠与敌意。一丝寒意骤至心头,让他颤栗不已。
谁也帮不了他们,包括上帝。
他突然明白了过去的一些模糊的概念,他几乎处于绝望之中,而且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上帝并不存在!
“上帝并不存在!”
小瓦姆的上空久久回荡着温森特绝望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