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哥伦布航海日记》序言
此时此地的哥伦布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百感交集。仿佛在做着童年的梦。恍惚间,他好像觉得汹涌的海水扑面而来,自己怀抱着一条木桨在海里挣扎;忽然,一个骑着快马的葡萄牙密探向他疾驰而来;公爵的通红的脸,恶狠狠的目光,声色俱厉的呵责……往日生活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多少担心!多少焦虑!等待盼望这一天,花了若许年!头发都熬白了!最可宝贵的青春岁月过去,他已经42岁了。他觉得自己正当壮年。
他感到心满意足的是,终于可以大展鸿图了!六年来,他受过的嘲笑和奚落、挫折和失败,都像船边的流水一样转瞬即逝了。他独自一人站在船尾塔楼上,一副海洋统帅的派头,踌躇满志,浮想联翩。前面等待着他的是即将发现的岛屿,总督的冠冕。他怀揣着西班牙国王的两个文件。
第一个文件没有填写日期,是一纸简短的拉丁文护照:
为了某些理由和目的,我们派高贵的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率领三条装备良好的帆船携带一些礼品飘洋过海,走向印度地区。①
另一个文件是介绍信,其部分内容如下:
致最尊敬的君王:
我们很亲爱的朋友,卡斯蒂利亚、阿拉贡和莱昂等国的国王费迪南德和女王伊莎贝拉向您致敬和祝福,我们已愉快地获悉您尊敬和尊重我们和我们的国家,您渴望获得关于我们胜利的消息[!]为此,我们决计派遣我们的高贵的船长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携带信函来拜望您,通过信函您可以知道我们身体健康,国运昌隆……
国王
女王②
①②《哥伦布传》(上卷)[美]塞·埃·莫里森著,陈太先、陈礼仁译,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176页。
这封信是准备让哥伦布面呈契丹大可汗的,目的是想在大汗与基督世界之间,通过西方航路建立首次直接的联系。
哥伦布脑海里不断出现的是大洋那边黄灿灿的金,白花花的银,无穷的财富。这对于一个债台高筑、靠别人施舍过日子的穷光蛋来说还有什么更宝贵的呢?往脚下看去,来来往往的海员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奔忙,起伏的浪涛颠簸得他们像醉汉似的摇摇晃晃。他自己不也是一步一步从那里攀登上来的吗?海上的水手生涯对他是多么的熟悉!但是今天,他是指挥下面这些海员的船长,身穿绸缎衣服,脚登带金马刺皮靴的海洋统帅。大约两个月前,5月8日,国王还把他的儿子迭戈指派给王子唐·胡安当伴童。在卡斯蒂利亚,即使在贵族当中,这也算是最高的荣誉,而他却获得了。他真的觉得皇恩浩荡了!他决心把这次远征的所见所闻,所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以便日后源源本本地向国王和王后禀报,以报答他们的知遇之恩。这就是后来人们见到的“哥伦布航海日记”。他在日记的开头写下了如下的序言:
以吾主耶稣基督之名义
至尊至上、强大无比、笃信基督的君主,西班牙本土及海外诸岛的国王与王后,吾人之主宰:
1492年,二位陛下击败统治欧洲的摩尔人,结束伟大的格拉纳达战役之际,臣于1月2日亲眼目睹陛下之皇麾随军力所至,高悬于格拉纳达城堡阿尔凡布拉塔楼之上,臣还看到摩尔王走出城门亲吻您——君主陛下,臣之主宰的双手。尔后,臣于同月向陛下呈递关于印度大陆和一个叫做大可汗的君主的奏书。大可汗一词在吾人罗马语族语言中乃“众王之王”之意。他及其先辈曾多次遣人前往罗马请求派遣精通吾人神圣宗教之士前去为其传教,然教皇始终未允所请,致使如此众多人口信奉了堕落之异教,沉沦于偶像崇拜之深渊。为此,作为炽爱神圣基督教并努力推动其发展的天主教徒,作为穆罕默德教及所有偶像和异教之敌人,国王与王后二位陛下决意派臣,克里斯托瓦尔·哥伦布前往上述印度各地,拜谒该地诸君王,察访民情,观光名胜,了解风土并使其人民皈依吾神圣宗教。二位陛下还令臣一反昔日之旧径,勿由陆路东行而另辟新途,专取海路西行,即沿直至目前臣等尚不知是否有人经过之路线航行。
在把所有犹太人从陛下的国土上驱逐以后,一月份陛下即令臣率足够舰队前往上述印度各地,为此还赐臣隆恩;授臣以“唐”的贵族头衔;封臣为大洋的远征军司令还任命臣为所发现及占领的岛屿和大陆的终身副王和总督。此外,陛下还允臣之长子世袭臣之一切,以后代代永世相传。
臣于1492年5月12日星期六离开格拉纳达城到达帕洛斯港,在该地装备了三艘宜于此次航行之帆船。在备足粮秣、募足水手之后于同年8月3日星期五日出前半小时由上述海港启航驶向隶属于陛下的加纳利群岛,再由该地前往印度地区,以便将陛下之诏书面呈当地诸位国王,履行君命。臣拟在航行中逐日记录所见、所闻、所做以及可能发生之事。另外,二位陛下,臣除每晚记述白天经历之事,白天记述夜间之事外,尚拟绘制一册新航海图,标清沿途大洋里各大海和陆地之方位。除此以外,臣还拟制彩图一册,以赤道纬线和西经线为准,标出海陆位置。
尤为重要的是,臣当废寝忘食、锲而不舍地从事航行,以期完成任务,虽然这对臣将是一次极为艰巨的使命。
2. 从帕洛斯到加纳利
哥伦布率领的船队出发时,天气温和,船队顺风向南驶去。早上8点,顺利越过廷托河入海口处的萨尔特岛。海洋统帅下令向西南方向行驶,朝加纳利群岛前进。礼拜六和礼拜天,仍然保持这一航向。海面上风平浪静。
“平塔”、“尼尼亚”、“圣玛丽亚”——三条船列队徐徐向前,桅杆上的一张张帆像憋足了劲儿的一只只大手推着船前行。海风拂面,景色壮观,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么好的天气出航更能鼓舞水手们的士气了。马丁·阿隆索·平松指挥的“平塔”号上,离愁别绪的沉郁空气一扫而光,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有人唱起歌来。紧接着在文森特·雅内兹·平松指挥的“尼尼亚”号的水手也唱和起来。他们唱安达卢西亚的抒情歌或摇篮曲,也唱人们熟悉或不熟悉的水手们喜欢的歌。有些歌完全是即兴的创作,有的是旧的曲调换上了新的歌词。一到了海上,这些长年累月在水上来往的汉子就像回到了故乡一样,心胸开朗,忍不住要敞开嗓门表露一番。他们的嗓音洪亮而又粗犷。
星期一,也就是8月6日,出发才三天,“平塔”号驶近哥伦布的大帆船,马丁·阿隆索·平松走到船舷边上高声对他说:“舵断了,船舱进水了。”哥伦布一听很生气,怀疑有人破坏,他抖出海洋统帅的威风命令马丁·阿隆索上船见他。马丁跨上船的第一句话是:“要是不修,‘平塔’号要沉。”哥伦布和马丁交换看法,怀疑是“平塔”号的两个船主的有意破坏,他们从一开始对这次远征就没有信心,但又不敢收回承诺,因此制造事故以便返回去。哥伦布说,到加纳利群岛也许能找一条船替换“平塔”。
当时的海员是最信奉宗教的人。每天早上,迎着朝霞,水手们跪在甲板上做晨祷,默背《诵圣母经》,随后吟诵《我们在天上的圣父》和《万福玛利亚》,祈祷圣父和圣母赐福。夕阳西下,夜班开始之前,全体水手集合在一起,举行晚祷,背诵《圣母祝福》。
接着全体水手齐唱《我们在天上的圣父》,《使徒信经》和《万福
玛利亚》,最后以唱赞美诗《万福啊,慈爱的圣母》结束①。
① 《新大陆之光——哥伦布传》,第45~46页。
不管是风和日丽或是狂风暴雨,这些在海上破浪前进的船员每天都坚持不断地举行这样的宗教仪式。
船上生活是艰苦的。食物就在甲板上烹调。老是腌肉、面包干和豌豆。桶装的淡水因存放太久而腐坏。只有哥伦布和船长才有单舱和吊床,其余的人只能随便就着一个地方和衣而卧。
哥伦布凭着他多年的航海经验,避开北大西洋上空狂暴的顶头风,借着一直不停的北风,向南航行,顺利到达加纳利群岛。哥伦布决定让“平塔”号停泊在大加纳利岛上的最大港口——拉斯·泊尔马斯岛,对船身和舵进行维修。“尼尼亚”号的三角帆换成了直角帆,为的是加快航行速度。“圣·玛丽亚”号和“尼尼亚”号一同驶往群岛西边的戈梅拉岛。哥伦布带领船员上岛储备淡水,购买粮食、干酪和腌牛肉。随后他前往拉斯·帕尔马斯岛考察“平塔”号修理情况,再把修理好的“平塔”号船带到戈梅拉岛来与另外两条船汇集到一起。
加纳利群岛是由七个岛屿组成的,在靠近非洲北边一角的地方,距离摩洛哥西边大约60海里。加纳利的名称是罗马人用拉丁文“卡尼”(Canis)给取的,卡尼的意思是狗,因为在这些岛上繁衍了许多大种狗。哥伦布来到这里时,西班牙和其他欧洲海员发现这些岛屿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从帕洛斯出发以后,水手们本来以为此一去再难返回,他们的脚今后再也不会踏上陆地了。没料到不过一个星期就来到了这么迷人的加纳利群岛。这里不就是世界的边缘吗?不,这里是通向西方那神秘的未知世界的门户。这里的天和水都那么碧蓝碧蓝,起伏的山坡上布满大片的橄榄树林和盛开的鲜花,小镇房屋的倒影投射在水面上,随风不停地抖动着,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风光。在这里停留就像度假一样,确实是一件赏心乐事。水手们上岸后或是到酒馆喝酒,或是躺在有藤蔓可以遮荫的沙滩上休息,享用着当地出产的西瓜和葡萄。加纳利的居民乐于用他们的土产和海员们交换。当地人谈起每年在这个地方,当太阳低垂时,无论是清晨或黄昏,都偶尔可以看见西边远处矗立的山峰时隐时现。船员们心想,那里是不是安蒂利亚岛?或者是我们就要去寻找的叫做印度的那个地方?
哥伦布在准备从加纳利启程时,一条西班牙快帆船船长从依埃洛岛来见海洋统帅,说有三条葡萄牙船正在该岛附近海面活动,似乎有前来寻衅的意思。哥伦布怀疑是葡萄牙人虚张声势,但也使他增加了加快行动步伐的紧迫感。
船队离开加纳利时,“平塔”换了新的舵,“尼尼亚”换了新的帆,船队再次向西进发。这时大批色彩鲜艳的鱼群从船边游过。大加纳利岛慢慢地消失了。船队驶近特内里费岛,这个岛上1.2万英尺高的山峰火山正在爆发,向天空猛烈喷射着火焰和烟尘。当时太阳已经落山,在夜幕中,山巅喷出的一股一股的火焰愈发显得鲜红耀眼。从喷射口沿着山岩流下的仿佛是一条红色的河流。有的人在艾特纳和维苏威见过这样的场面。但在这儿,在这个世界的“边缘”上,在这一次前途未卜的远航之前,海员们认为这可能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一次警告!海洋统帅说这是上帝在为他们壮行,应当赞美他,而不应当感到害怕。
离开了特内里费岛,第二天早上日出以前来到费罗岛——铁岛。这是船员们进入大洋之前能够看见的最后一块陆地了。它缓慢地从船队旁边向着东南方向逐渐隐退。到了这时,原来的一点微风也停息了,船帆凹瘪,船只像蜗牛般蠕动着前行。铁岛真的像铁一样凝固了。一整天一整夜过去了,船帆不起任何作用,船队只行驶了很短一段路程。好像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块土地要把船员们留住,他们也对它恋恋不舍。
直到下午,天气才开始变化。黑云在铁岛上空聚集。黑沉沉的铁岛更显得轮廓分明。海面微波乍起。一阵狂风夹着疾雨从天而降。船帆再次胀满。船头破浪向前。铁岛和阵雨被抛在身后。9月9日还远远望得见岛上的山峰。直到这一天傍晚,大陆的最后一点踪影才消失在东方地平线上。三条孤零零的帆船航行在烟波浩淼的大洋中。哥伦布亲自导航:
“向正西前进,不要偏北,也不要偏南!”
这时,海洋统帅双手扶着栏杆,双脚分开站在高高的艉楼上,望着前方。他的衣服被雨水湿透,但他一点也没有离开那里的意思。他的脸上是从容而坚定的神态。
他熟悉这一带的海况,在这一纬度带上,冬季的风总是从东方吹向西方,他率领的船队可以一路顺风前进。哥伦布的计划简单而又明确。他只需要用航位推算法即可确定经纬度。在平和的天气情况下,他还可以使用星盘或象限仪核定经纬度。他认为,加纳利群岛跨北纬28°,这条纬度线中间经过神秘的安蒂利岛,然后也穿过日本,可以将安蒂利岛作为继续西航前往日本的中间站。按哥伦布的计算,日本的位置离加纳利群岛正西仅仅2400海里,所以他认为沿着这条纬线向西航行即使错过了日本,最终也会到达中国的海岸。
3. 航途见闻
海里的一支桅杆
9月6日离开加纳利戈梅拉岛圣塞巴斯蒂安港可以看作是真正开始远航的第一天。9月11日,航行到离开铁岛11150里格的地方,船员们发现了一根漂浮在海面的桅杆。显然是被海流带到那个地方的。此事在船员中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那天天气晴朗,海面平稳。到了晚上,一轮满月在天空升起。在月色的辉映下,海面上的一切都清晰可辨。一束月光透过半开着的舱盖射进船头水手睡觉的底舱里,随着船身的颠簸,月光晃动着照见几个裹着毯子围坐在一起还没睡觉的水手。寂静中只听得见行船时桅杆发出的吱吱咯咯声。突然间,舱面上响起一阵零乱而又沉重的脚步声。过后一切又归于沉静。接着一个水手掀开舱盖从扶梯上走下来。
“出了什么事?”围坐在一起的人中有人问他。“水里发现了个东西,”那海员低声说,“在船头瞭望的人发现的,已经把它避开了,拨到船尾后边给冲走了。”他似乎有意在卖关子。听的人可不耐烦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就直说了吧!”“是一条船的桅杆,看样子在水里已经泡了很久了。上面布满了贝壳和海藻。不是普通渔船的桅杆,是大船的,比这条船还要大的船。今晚我们的船要是撞上这支桅杆可要出事了。”水手们对此事议论纷纷,越说心里越不安,担心自己的船也会遭遇不祥的命运。一个水手走过去把舱盖“砰”地一声关上了,口里骂着说:“他妈的,今晚的月色不对劲儿,该不会碰见鬼呀!”底舱里一片漆黑,水手们忧心忡忡,相对无言,一个个倒下蒙头便睡。
两种航程记录
从9月9日到18日,海上一直刮着东信风,海况平稳,船队向西行进1163海里,可谓开船大吉。但航行距离越远,海员们的担心也就与日俱增。海洋统帅用尽一切办法,安抚他们,劝说他们,激励他们,但是收效甚微。他们有时在祈祷时痛哭流涕,唱起了《耶利米哀歌①》,诉说着他们再也回不了故土的悲伤。每晚,海洋统帅都记航海日志,计算已经驶过的路程。为了避免使船员们因离开陆地太远而担惊受怕,哥伦布搞了两个航行里程记录。一个是真实的记录,供他自己使用;一个是假的,告诉船员们的记录。但因为他的计算错误,夸大了航行距离,他的假数字反而比真数字更符合实际。
① 《耶利米书》是基督教《圣经·旧约》中的一卷,相传为先知耶利米(Jeremiah)所作。
这一做法在哥伦布的日记中多有记载:即使减去多算的距离,哥伦布率领的船队的航速也是很快的。微风吹拂时3节到5节(每小时一海里为一节),刮大风时9节半,有时甚至12节。
9月9日,星期日是日,白昼航行19里格,远征司令②决定少计航程,以免船员因行程过长感到沮丧和恐惧。
② 日记中的“远征司令”即“海洋统帅”哥伦布。
夜间航行,时速10海里,行程120海里,即30里格。水手操船失当,以致航向朝东北偏斜一罗经点。远征司令为此对他们屡加斥责。
9月10日,星期一
当日,昼夜航行60里格,时速10海里,即2里格半,为使船员不至因航程过长而惶恐,仅计48海里。
9月11日,星期二
是日,船队向西航行,行程20里格有余。行间,发现一根120托内尔①船上使用的桅杆,但无从捞起。夜间航行约20里格,但只计16里格,原因如上述。
① 托内尔,古重量单位,一托内尔合5/6吨。——孙家堃原注。
9月12日,星期三
是日,船队日夜兼行33里格,因上述原因,从小计算。
罗盘指针偏西
9月13日,船队进入大西洋中部,出现罗盘指针偏西的反常现象。引起了水手们的不安,他们以为是海里的妖魔作怪,他们的船就要被困在这里遭受灭顶之灾了。哥伦布本人也无法解释这一现象。他在出发以后,逐日观察太阳运行中达到的最高点,他第一个发现磁针偏移的现象,但他也不能向船员们说明为什么在前一段水域罗针磁针偏东,而到了这里却出现偏西的现象。但是为了把航行继续下去,他总会找出什么理由来“说服”船上的水手的。哥伦布在日记中作了如下记载:
9月13日,星期四
是日,继续向西航行,行程33里格,但小计三四里格。行间,遇海浪与航向相逆。夜幕降临时,磁针向西北偏斜,次日清晨仍未复位。
火球坠海
9月15日,在驶离铁岛300里格的地方,风平浪静,水手们目睹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坠入船队前方大约五里格的地方,这在热带地区是极为普通的陨石坠落现象,但又引起了人们的恐慌。哥伦布在日记中记载如下:
9月15日,星期六
是日,航向正西,昼夜行程27里格或稍多些。黄昏,水手们见四五里格以外海面上有奇异的火团自天而降。
海藻海鸟带来的希望
东风一直不停地吹,船员们情绪低落,忧虑日后如何返回故土——西班牙。但是第二天,发现了海鸟。过后两天,又发现了大片海藻。这些现象使他们相信到达岛屿或陆地的时机不会太远了,又重新振作了精神。哥伦布的日记多处有所记载:
9月14日,星期五
昼夜向西航行,行程20里格,计数仍从减。
“尼尼亚”号水手称,他们发现了燕鸥和海鸟,这些海鸟从不飞离陆地25里格以远。
9月16日,船队进入神秘的马尾藻①海。马尾藻海是指北大西洋北纬20度到36度,西经40度到75度之间的广大地区。大约100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中国的面积。哥伦布在日记中写道:
① 马尾藻海的海域从西经大约32°一直延伸到巴哈马群岛,其中海藻密布因而得名。
9月16日,星期日
水手们发现海面上有不少海洋中稀有的碧绿青草,他们认为这些草是从陆上飘来的,据此估计附近定有岛屿,但离大陆尚有距离。因据远征司令称:“吾估计大陆尚远在前方,我等需再接再厉。”
9月17日,星期一
航向继续正西。因顺流,昼夜行程50里格有余,但仅计47里格。不时见到众多野草自西飘来,这种草本生于石间。据此,众人猜测陆地即在附近。舵手们观察罗盘,测定方位,发现罗盘指针向西北整整偏斜一罗经点,人人莫名其妙,惊恐不安。远征司令获悉后,吩咐黎明时重新测定方位。结果,舵手们发现罗盘指针指示正常。原来是升起的星星使指针发生了偏转,指针本身并无毛病。
星期一破晓时,水手们见海面上的青草较前更多,且很像河里的水草。他们在草间捉到一只螃蟹,交由远征司令收养。司令说,这一切确是陆地即之迹象。
三帆船争先恐后,奋力向前,均欲最先看到陆地。水手们还发现很多金枪鱼,“尼尼亚”号的水手还捕杀了其中的一条。远征司令说:“这些迹象均表明西方陆地在望,吾祈望至尊至上、全能全胜的上帝迅即把陆地赐予吾等。”
9月19日,星期三
船队继续航行。因风平浪静,昼夜共行25里格。只计22里格。当天10时,一只鲣鸟飞到船上,下午又飞来一只。此鸟很少飞离陆地20里格以远。整天细雨蒙蒙,但没刮风,他不仅确信船舷两侧会有岛屿——实际确实如此,——而且还坚信他们还在鸟间穿行。他的意愿乃继续西行直到西印度大陆。
9月20日,星期四
两只鲣鸟飞到船上,不久又飞来一只,这是陆地在望的征兆。水手们昨日没见到青草,此时却发现很多。他们还徒手捉到一只鸟,很像燕鸥,是陆生鸟类而非海鸟。黎明时,又有两三只陆生鸟飞到船上啼鸣不已,太阳出来时方始飞去。不久,又有一只鲣鸟自西北飞来,向东南飞去。这说明,它们是从西北飞离陆地的,因为这种鸟只在陆地过夜,清晨到海面觅食,从不飞离陆地20里格以远。
9月21日,星期五
是日,海里极为平静,只是后来稍有微风。船队昼夜兼行,船程仅13海里格。天亮时,发现极多水草,像把大海填满一般。水草皆自西方漂来,还见一只鲣鸟在天空翱翔。大海微波不兴,有如内陆河流,空气清新,世间少有。众人还发现一条鲸鱼,又是陆地在即的迹象,因为鲸鱼总在陆地附近游弋。”
4. 哗变的威胁
随着航行时间和距离的增加,船员们日益显得焦躁,生活的单调,饮食的千篇一律:除了炖鱼还是炖鱼。面前似乎是没有尽头的大海,水天相接处永远是一片空白。惊慌和恐惧更加剧了人际关系的紧张。在他们以前的航海生涯中,航行离岸的最远距离也不过300海里,可是这一次已经超过3000了,而且还在不断地往前,往前……、海藻、海鸟只带来短暂的希望,随之而来的是幻灭、失望和更大的骚动。有的水手公开地向海洋统帅表示他们的不满和反叛,这些水手都是性格暴躁刚烈、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徒。其实,他比三条船上所有的人更着急,但他要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人们常常看见他在上层后甲板上前后左右地大步走来走去。有时他从住舱里拉出一张椅子来几小时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手中一张羊皮海图被他下意识地用手搓卷得越来越细。有时,突然间他又站起身来,消失在他的住舱里,舱门砰的一声被关紧。但他不敢在那里单独呆得太久,这些日子里他不但要关注航行,尤其要监视水手们的情绪。他们的不满明显地表现在他们的消极怠工上。甲板长久无人清洗,缆绳头松散零乱再没有整齐地盘卷好,抹布堵在排水孔里,脏水桶在甲板上滚动。统帅只能好言相劝,努力说服他们,给他们许愿将来的种种好处。他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对水手们采取粗暴的压制手段会更加激发他们的反抗情绪。他忍耐着。当这一套不能奏效时,哥伦布只能求助于上帝了,他说:“你们抱怨也没有用,我是受命于上帝的,不到达印度誓不罢休。”虽然水手们都笃信宗教,但这些话也没有多少作用。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给航行注入新的动力,哥伦布宣布了一条国王和王后的悬赏命令:第一个看见陆地的人将得到1万马拉维迪年金的奖赏。“有钱能使鬼推磨”,于是,水手们一个个轮番爬上了望台,极目张望,都想成为中奖的人。这时三条船你追我赶,以更快的速度疾驶。
10月9日,哥伦布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趁着日落时分风平浪静的时候,“平塔”和“尼尼亚”分别向“圣·玛利亚”两侧靠拢。三条船上的人满面怒容,见了面彼此也不打招呼。马丁·平松和文森特·平松登上“圣·玛利亚”号旗舰,脸色阴沉。哥伦布强装笑脸欢迎他们上船。进入哥伦布的舱房以后,看见平松弟兄严峻的表情,哥伦布也收敛了笑容。这次会面是平松兄弟俩强烈要求举行的。哥伦布本想推迟开会,平松二人坚决不答应。他们深信,如果继续按照现在的航线再行驶一天,他们船上的水手一定要哗变。从加纳利群岛一直向西航行已经31天了,船上水手们的情绪反常,脾气越来越坏。更糟糕的是,领航员和船主似乎也想要造反。他们这些人都会航迹推算的技术,怀疑哥伦布故意少报了航行里程。
哥伦布听到这些话,不禁勃然大怒。这些人要求于他的不仅是取消这次航行,而是要他放弃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这一次远征探险投入了他本人全部财产,包括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每一个马拉维迪。他为了这一次远航受了八年的屈辱,从一个王室奔走到另一个王室。也只是费迪南和伊莎贝拉才勉强同意了他的计划。如果他就这么无功而返,他和他们这批人都将成为全欧洲的笑柄。
但是哥伦布也明白,平松兄弟并没有夸大事态的严重性。一个礼拜以来,他也看到就在他的旗舰上,在他的眼皮底下,水手们经常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有人对他表现得大为不敬,甚至当着他的面骂娘。有一次甚至听见有人半开玩笑地说,把船长扔下大海去,回去就说他在观察北极星时失足落水了。哥伦布知道这样的玩笑变成事实只是时间问题。在远洋航行中,哗变的水手将船长抛下海去或者吊死在桅杆上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他气愤地转过身去,走到窗前,凝视着船身后面夕阳照射着的大片金灿灿的海水……思绪万千,但却一筹莫展。
哥伦布似乎绝望了。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平松兄弟,严峻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最后他和平松兄弟商量出一个办法:向水手们宣布今后三天作为最后期限。三天以后,到12日,不见陆地或岛屿,返航!这一措施才暂时平息了水手们的狂躁情绪。
平松兄弟走了以后,哥伦布独自一人长时间坐在他自己的舱房里,情绪低落,他奋斗多年所追求的事业眼看就要付诸东流,听着外面桅杆发出的嘎吱声像是痛苦的呻吟。
5. 陆地!陆地!
9月25日,水手们离家已有五十多天了!一场哗变正在水手舱中酝酿。有的水手认为再这样继续向西航行下去只能是走向死亡,必须强迫哥伦布返航,如果他拒绝就干掉他。有的水手胆小,说统帅手中有国王的诏书,不可造次。不如向他递交一份正式的请愿书逼他就范。还有人提出,把他禁闭起来,我们自己驾船回去。又有人说没有国王的命令这么回去免不了要坐牢。尤其是那几个从监狱中提前释放的船员不愿意采取过激行动,他们说铁窗风味是不好受的。哗变没有发生看来是水手中缺乏一个领头的人。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平塔”号的一个水手突然高兴地大喊起来:“陆地!陆地!”这一声喊把底舱的水手都召唤到甲板上来了。所有的船员都涌向船舷的那一边。的确,他们看见了前方有一个绿色的岛屿,岛上面的城堡、寺庙、宫殿在落日余晖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辉。船员们欢呼雀跃。哥伦布双膝跪地,感谢上帝。全体船员高唱颂歌,《光荣归于至尊的上帝》,船队径直朝着这个“海岛”驶去。及至到了跟前却什么也不见了!幻觉中的海岛只不过是太阳落下时西方地平线上的一堆云彩而已,所谓“海市蜃楼”。一路上他们已经几次这样被“骗”了。
10月7日,哥伦布的真实记录表明船队离开加纳利群岛已经航行了2700海里,这时,船员们远远望见地平线上似乎又出现了陆地。他们再一次被海上的假象所蒙蔽。那是一大群鸟儿在飞翔。如果哥伦布沿着现有的航线向西方继续向前行驶,他很有可能会在佛罗利达或南卡罗来州的海岸登陆,他就有可能真正地发现美洲大陆。但是马丁·阿隆索船长看见鸟群朝南飞,断定陆地就在那个方向。他请求海洋统帅改变航向:朝南。他肯定地说西边不会有陆地。哥伦布勉强同意了平松·阿索隆的建议,改向西南方向开去。哥伦布自己也觉得最好跟踪鸟儿飞翔的路线,不能完全靠海图。他内心里想选择一条最短的路程,尽快到达陆地,因为他所允诺的三天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哥伦布彻夜未眠,站在船楼上观察。夜间空气阴冷,潮湿。他身上裹着的披风迎风翻卷。
船队跟着鸟群飞翔的方向行驶。10月10日,信风加强,船速达到七节。月10日,船队碰到强大的顺流,船速更快。陆地的迹象:11树枝、绿叶、花草不断地在海面上出现。一个水手向哥伦布报告说前面发现了一根树枝样的东西,哥伦布命令舵手向它靠近,但海流太急没打捞起来。哥伦布派人驾小船把它带到船上,原来是一根粗大的带有叶子和果实的树杆,看样子是不久前折断的,“平塔”号又传来消息说捞起一根足有三英尺长的木棍,奇怪的是像一根空心的管子,上面还刻有花纹,涂有颜色。船员们的情绪因为驶近陆地而重新高涨。他们现在对海洋统帅完全信服了。
10月11日傍晚,东北信风变成了风暴,哥伦布命令保持全速前进。时限已经迫近了。晚上10点,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哥伦布站在“圣·玛利亚”号高高的船艉上,看见有一点光亮在移动着,好像是岸上有个人拿着火把在奔跑。哥伦布叫来宫廷侍从佩德罗·古蒂埃尔雷斯,对他说,那像是火光,令他细看。宫殿侍从看后表示确实如此。第二天,1492年10月12日,星期五,清晨两点钟,“平塔”号走在三条船的最前面,在前甲板上一个目光锐利的水手——胡安·德·特里阿纳看见了在船的右前方,西边地平线上一个石灰色的悬崖似的东西。他大声高喊:“嗬,陆地!陆地!”这一次确实是见到陆地了。水手们卸下炮衣,装上火药,急于点火开炮,但有人叫等一等。这时云雾降下来,陆地又变得模糊起来。一直在测深的水手喊道:“水深二十米”。而且随着船的前进深度越来越浅。马丁·阿隆索看清了确实是陆地以后才命令吹号、鸣炮、升旗以示庆祝。此时天色依然昏暗,虽说已经接近陆地,但岸边水下布满珊瑚礁,哥伦布不敢贸然靠拢,下令卷帆,三条船时走时停耐心等待天亮。这时厨师罗德里戈熬了一锅鱼汤,见习水手罗尔丹扛来一桶马拉加酒,让大家暖暖身子,准备上岸。见到陆地的兴奋使水手们喝起鱼汤来似乎觉得味道特别鲜美。夜色逐渐消退,天空由黑变灰,现在即使在晨雾的笼罩中也清晰地看见长长的海岸线了。船队来到一个小岛的背风面,然后绕道西行靠近一个河湾才安全抛锚。人们看见长满灌木的高耸的悬崖,河流的入海口有一片宽阔的沙滩。靠北有一块陆岬伸入海中,靠南的树林中一缕缕炊烟在升腾。鸟群被突然惊起。树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一群人向着海滩奔来。
哥伦布的船队从帕洛斯港起锚到达新世界岸边抛锚,整整十个星期过去了。历史翻开了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