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麦哲伦面临重大决策的关头。他有一个当时任何海员都不敢设想的大胆计划,此外,他还有信心——或者,他觉得是这样的。由于他掌握的特殊的资料,这一计划必然会使他达到目的。但如何实现代价如此昂贵而又如此危险的事业呢?他祖国的国王已不理睬他;他也不大可能指望熟识的葡萄牙船主的支持:他们不敢把自己的船只交托给失去宫廷恩宠的人。于是,只剩下一条道路:向西班牙求助。麦哲伦在那里,也只能在那里指望获得支持,只有在那个宫廷里他个人可能有点分量。因为他不仅随身带有里斯本的宝贵材料,还可向西班牙提出证据,说明他的主张在道义上的正确性,这对他设想的事业来说是同样重要的。他的伙伴法利罗计算出(这一计算同麦哲伦得到的情报一样不正确),“香料群岛”不在葡萄牙统治范围之内,而属于教皇划给西班牙的地区,因而它们是西班牙王国的财产,而不是葡萄牙王室的属地。一个无名的葡萄牙船长把世界上最富庶的岛屿和去那里的最近道路献给了查理五世皇帝。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西班牙宫廷里比在任何其他地方更能指望得到成功的原因。在那里,也只能在那里,他可能实现伟大的事业,实现他一生的理想,虽然他知道,他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因为,如果麦哲伦投靠西班牙,他将不得不像剥掉自己的皮那样,勾掉他高贵的葡萄牙名字麦哲利约什,葡萄牙国王立即会贬黜他,他在同胞们的心目中将成为遗臭万年的叛徒,叛逃分子。而事实上,麦哲伦自愿放弃葡萄牙国籍以及他出于绝望,转而为另一个大国服务一事——不能和同样率领外国君主的船队到海外探险的哥伦布、卡博特、卡达莫斯达或维斯普奇的行为等量齐观。因为麦哲伦不只离开了祖国,而且——我们不能对此避而不谈——还损害了他的祖国,他把已经为他的同胞侵占的“香料群岛”交给了本国国王最凶恶的对手。他的行动不仅胆大包天,而且还违背了爱国主义,他把海洋的秘密告诉了别的国家,而他是由于获得了进入里斯本的许可才掌握了这些秘密的。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意味着,麦哲伦——葡萄牙贵族和葡萄牙船队的前船长,犯下了不亚于今天的军官把总参谋部动员计划和秘密地图交给敌对邻国那样的重大罪行。只有一点也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宽恕他的不光彩行动:他不像走私者那样怯懦和胆战心惊地越过国界,而是光明正大地投向敌人,他完全意识到等待着他的各种辱骂。
但是,富有创造精神的人服从于另一种比一般义务更高的法律。对于负有使命进行伟大事业、完成发现或创造推动全人类前进的功绩的人,真正的祖国已不是他出生的国度,而是他的事业。他感到自己最终只对一个级别——他注定要完成的任务负责,因此,他宁可不顾国家的和暂时的利益,而决不违背特殊命运和特殊才干赋予他的内在义务。麦哲伦忠诚地为自己的祖国服务多年之后,在生命的半途上才认识了自己的天职。而因为他的祖国拒绝给他实现理想的可能,他只好把理想作为自己的祖国。他坚决地毁掉了自己一时的名声和公民的荣誉,把躯体溶化在自己的理想和不巧的功绩之中。
期待、忍耐和周密思考的阶段,对麦哲伦来说已经结束。1517年秋,他勇敢地把决定付之实施。暂时让不够勇敢的伙伴法利罗留在葡萄牙,麦哲伦自己则越过了生命中的鲁比肯河①——西班牙边界。1517年10月20日,同他很久以来就形影不离的奴隶恩里克一起来到了塞维利亚。诚然,当时的塞维利亚不是西班牙新国王卡洛斯一世的所在地。我们把旧大陆和新大陆的统治者卡洛斯一世称为查理五世。这位18岁的国君刚从弗兰德尔来到桑坦德,正在前往瓦利阿多里德途中,11月中旬起,他打算在瓦利阿多里德建筑他的新宫殿。虽然如此,对麦哲伦来说,在塞维利亚度过等候西班牙国王的时间是最好不过了,因为塞维利亚港是通向新印度的门坎。大部分船只从瓜达尔基维尔海岸开往西方,这里万商云集,船长、经纪人和各种代理人摩肩接踵。于是,国王命令在塞维利亚建立了特别的贸易公司,著名的东印度公司或一些商会里保存着一切密报、地面要图以及商人和海员的笔记。国王在这个城市里建起了专门进行海外贸易的公司,来往海外的客商都汇集在这里。
① 河名,古罗马恺撒不顾禁令,越过鲁比肯河,引起内战,结果建立了罗马帝国。
印度公司既是商品交易所,又是船务经理处——最确切地说,可称之为海上贸易管理局问讯咨询处。这儿,在当局的监督下资助海洋探险队的实业家同希望率领这些深险队的船长们谈判签订协议。凡是想率领挂着西班牙国旗的船队从事新的探险的人都得首先设法取得东印度公司的许可和支持。
麦哲伦并不急于走这必不可少的一步,这足以证明他不同凡响的沉着和善于沉默、善于等待的天才。麦哲伦讨厌凭空幻想和朦胧含糊的乐观主义或徒鹜虚荣的自我陶醉,他总是准确地计算一切,是个心理学家和现实主义者。他预先权衡了自己的种种可能,认为条件还不够成熟。他知道,只有当别人的手为他按住门把手的时候,东印度公司的大门才会对他敞开。麦哲伦本人——这里有谁知道他?至于他在东方海洋里航行过七年,在阿尔梅达阿尔布克尔克指挥下打过仗,在这个所有大小酒馆里都挤满退休的冒险家和亡命徒的城市里,在哥伦布、科尔特—雷阿尔和卡博特手下进行过航海的船长们还活着的城市里,是没有多少价值的。至于说他来自国王不愿安排他做事的葡萄牙,他是流亡者,严格地说,甚至是叛逃者,这也不能多少提高他的身价。不,东印度公司里的人,对这个来历不明、默默无闻的外国移民是不会给予信任的,因此,麦哲伦决定在时机没有成熟之前根本不跨它的门槛。他有丰富的经验,他知道,此刻他必须这么办。像一切推荐新计划的人一样,他首先必须找到关系和“保人”。在跟握有权力和金钱的人谈判之前,必须赢得有财有势者的支持。
显然,有远见的麦哲伦还在葡萄牙的时候,已经结识了一个必不可少的人。不管怎么说,他在迪奥古·巴尔波查家里受到了殷勤的招待。巴尔波查本人也曾经是葡萄牙公民,但他在西班牙做官,担任武器库长官的重要职务已有14年之久,他是圣地亚哥勋章的获得者,受到全城居民的尊敬,对刚刚来自葡萄牙的麦哲伦来说,他是个理想的保证人。根据某些资料判断,巴尔波查和麦哲伦是亲戚。但一开始就比任何亲属关系更能使他们接近的却是这样一个情况:迪奥古·巴尔波查在麦哲伦之前,曾在印度洋里航行过多年。他的儿子杜亚脱·巴尔波查,从父亲身上继承了对冒险的热衷,已经走遍了印度、波斯和马来亚的水域,并且还写过一本在当年颇得好评的书《O-livrodeDuarteBarbosa》①。这三个人一见如故,成了朋友。因为如果在今天,战时在同一地区打过仗的殖民军官或殖民士兵之间,可以建立终生不渝的联系的话,那么在凶多吉少的航行和出生入死的危险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的二三十个海上服役的老兵自然会感到他们之间的团结是牢不可破的。巴尔波查客气地邀请麦哲伦住到他家里去。过不多久,巴尔波查的女儿巴尔巴拉也开始青睐37岁的坚毅和严肃的麦哲伦了。还没到年底,麦哲伦已称自己是武器库长官的女婿——这样他就在塞维利亚获得了地位和支持。他在葡萄牙失去了公民权,在西班牙又重新得到了它。从此,他不再被认为是脱离自己国家的外来人,而是塞维利亚的居民了。由于巴尔波查的友谊以及同巴尔波查将结成的亲戚关系,麦哲伦获得了很好的声誉,又有妻子60万马拉维第②的陪嫁的保障,现在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跨越东印度公司的门槛了。
① 《杜亚脱·巴尔波查之书》。
② 古代西班牙金币。
他在那里进行的会谈以及受到的接待,没有留下任何可信的材料。我们不知道,同法利罗一起宣誓过保密的麦哲伦在多大程度上向这一委员会公开了自己的计划。人们大概只是与哥伦布进行粗略的类比,编造说,似乎委员会生硬地拒绝了他的计划,甚至还嘲笑了他的建议。只有一点是可信的,即东印度公司由于怕担风险,不愿意或不能够把钱投到默默无闻的外来人的事业上。职业家们一般总是用不信任的态度对待一切不平凡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在历史上具有决定意义的事件,这一次也不是由权威机构的支持,而是避开它们和违反它们的意志实现的。
印度公司——最重要的机关——没有给麦哲伦协助,通向国王接待大厅的许多大门当中的第一扇,就没有为麦哲伦敞开。大概,对麦哲伦来说,那是个阴暗的日子。白白来到这里,白白被人引荐,白白提出了许多推论,表现了雄辩和激情(可能这是违反他内心的意志表现出来的),全都无济于事。麦哲伦的全部论据未能使委员会的三个成员、三个职业家相信他的方案。
但在战争中,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当统帅认为败局已定,下令吹撤退号,准备撤离战场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使者,他令人愉快地宣布,敌人已经后退,逃离了战场,承认自己被击败了。这时,刹那间,只是一刹那间,绝望的黑暗深渊里天平的秤盘一下子升到了幸福的顶点。麦哲伦第一次经历了这样的时刻,当时他出乎意料地得知,他的方案对其中一个人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尽管麦哲伦觉得这个人同他的伙伴一道阴郁和不赞成地听了他的陈述。胡安·德·阿朗达——东印度公司的经理很想在私下更详细一些了解这个非常有趣,据他看来大有前途的计划,所以他请麦哲伦同他联系。
兴高采烈的麦哲伦觉得这是天赐的恩惠,其实它仅仅具有尘世的内幕。胡安·德·阿朗达同当时所有的皇帝、国王、统帅和商人一样,既不关心地球研究,也不关心人类的幸福(不管我们写给青少年阅读的历史书描绘得多么动人)。不是崇高心灵的驱使,也不是无私的激情使阿朗达变成了这个计划的保护人。他是一位有经验的实业家,作为东印度公司的经理,仅仅感到麦哲伦建议的是一桩有利可图的事业。显然,不知名的葡萄牙船长身上有什么东西给这个饱经世故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他的论据的明确性,是他的自信和充满自尊的气度,还是他的溢于外表的内在信念,不管怎么说,可能是阿朗达凭借理智,也可能只是凭借本能,猜到了通过伟大计划获得巨额利润的可能性。他作为王室的官员正式拒绝了麦哲伦的建议,把它看作是无利可图的事。但这并不妨碍他以私人身份,“以个人的名义”(用商界的行话说)同他达成协议,资助他的事业,或者起码通过资助捞到一笔佣金。这种以王室官员的身份拒绝方案,又以私人身份偷偷协助其实现的做法,恐怕不能说是特别正直和得体的。不错,东印度公司后来对胡安·德·阿朗达为这一事业拨款的问题追究了法律责任。
然而,麦哲伦如果考虑道义方面的意见,那就太愚蠢了。此刻,他需要不加选择地利用一切手段,推进他设想的事业,也许是由于这一紧急情况,他超出了同鲁伊·法利罗的相互誓约,向胡安·德·阿朗达泄露了他俩共有的秘密。使麦哲伦高兴的是,阿朗达完全赞同他的计划。不言而喻,在用金钱和自己的影响支持不相识者干冒险事业之前,他会像处于他这种地位上的今天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商人一样,做一些必不可少的事:向葡萄牙了解麦哲伦和法利罗的可靠程度。阿朗达发出密函进行调查的人就是克里斯托费尔·德·亚罗,他曾经资助过去巴西南方的第一批探险队,对各种事情和人员持有极其广泛的资料。他的反应——又一个幸运的机缘——十分有利:麦哲伦是个经验丰富、知识渊博的水手,而法利罗则是个杰出的宇宙志学家。这样,最后一块绊脚石排除了。从这一时刻起,东印度公司经理(他的意见在航海问题上对宫廷具有决定意义)着手安排麦哲伦的、同时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在麦哲伦和法利罗最初合伙的营业里,现在又有了第三个参加者。麦哲伦对三人社的基本投资就是他的实际经验,法利罗贡献的是理论知识,而胡安·德·阿朗达贡献的则是他的对外联络工作。自从麦哲伦的设想变成阿朗达自己事业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他马上给卡斯蒂利亚的首相写了封长信,阐述了这一事业的重要性,推荐麦哲伦是个“能够为阁下效大劳”的人。然后,他同王室会议的个别成员接触,安排麦哲伦晋见国王。此外,热心的中间人不仅表示准备亲自陪同麦哲伦前往瓦利阿多里德,而且还借给他旅途费用。转瞬之间,风向变了,超过了麦哲伦平生的愿望。他在西班牙一个月内赢得的东西,比他在自己的祖国忘我服役十年期间获得的还要多。而现在,当国王的宫门已在他面前打开的时候,他写信给法利罗,要他不必多虑,赶快前来塞维利亚:一切都非常顺利。
似乎著名的占星家一定会欢呼他的朋友取得的无与伦比的成就,一定会满怀感激之情把他紧紧拥抱在自己的怀里。但在麦哲伦的生活中——这种现象往后也总是这样有规律地交替出现——不存在没有暴风雨的
日子。他,法利罗觉得,仅仅由于麦哲伦的成功的创议,他似乎已被挤到了次要地位。显然,这一点使这个头脑迟钝、肝火旺盛、容易激动的人大为恼怒。但是,当他得知,阿朗达把麦哲伦引进宫廷不是出于虚荣,而是以参与瓜分期待中的利润为条件之后,这个不通世故的占星家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激烈的争吵发生了:法利罗指责麦哲伦违背诺言,没有取得他的同意,把“秘密”透露给了第三者。他歇斯底里大发作,拒绝同阿朗达一起前往瓦利阿多里德,虽然阿朗达承担全部花销。由于法利罗愚妄的固执,整个事业面临着严重的危险。这时,阿朗达突然接到了来自瓦利阿多里德的好消息:国王同意接见。于是,围绕着王室会议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谈判和讨价还价,只是到了最后一刻,在瓦利阿多里德的大门口,三个伙伴才终于达成协议。打猎开始前就把熊皮公正地分割好了。阿朗达由于他的中间人作用,将获得未来利润的八分之一(阿朗达以及麦哲伦和法利罗,后来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见到),对聪明和坚毅有力的人的功劳来说,这决不是一笔太高的报酬。他了解事情的实际状况,善于行事。由于国王在运用自己的巨大权力方面还缺乏经验,所以必须先把王室会议争取到自己的一边。
而对麦哲伦的方案来说,这个王室会议里的情况起初很糟糕。四个成员中的三个——埃拉斯慕斯的朋友和未来的教皇、乌德勒支的红衣主教阿德里安、国王的太师、风烛残年的吉利翁·德·克罗阿和首相索瓦日——是尼德兰人。他们的目光首先注视着德国,不久的将来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将在那里获得帝王的皇冠。这样一来,哈布斯堡王族就将变成全世界的统治者。这些封建贵族和人文主义书呆子不大关心可能只对一个西班牙有好处的海外考察方案。而王室会议中惟一的西班牙人、东印度公司的监督官同时也是王室会议的成员里惟一通晓航海问题的人,由于各种机缘和可悲的巧合,却是个鼎鼎大名、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臭名昭著的布尔戈斯的主教——红衣主教方萨加。确实,当阿朗达第一次向麦哲伦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一定相当惊恐,因为每个海员都知道,哥伦布一生中,没有比这个讲究实际和唯利是图的红衣主教更为凶恶的敌人了。这个人总是以极端不信任的态度,反对每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但麦哲伦没有什么可丢失的,他只会赢得东西。他怀着坚强的决心,昂首出席王室会议,捍卫他的设想,争取实现他认定是自己使命的事业。
有关这次重要的王室会议上发生的事,现有材料众说纷纭,因此,并不可靠。但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这个肌肉强健和晒得黝黑的人的姿态和他的言语里,有某种一开始就给人深刻印象的东西。国王的顾问们马上就明白了:这个葡萄牙船长,不属于空谈家和幻想家之列。自从哥伦布获得成功以来,这类人蜂拥而至,简直要把王宫的门槛踏破了。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比其他人更深入过东方,当他谈起“香料群岛”,谈起它们的地理位置、气候条件和无尽宝藏时,由于他认识瓦尔特马,由于他同谢兰的友谊,他提供的材料的确比所有的西班牙档案材料更翔实可信。但麦哲伦还没有打出他的主要王牌。他点了一下头,把从马六甲带来的奴隶恩里克叫到身边。国王的顾问们以毫不掩饰的惊讶目光,望着身材细小、匀称的马来亚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一种族的人。据说,麦哲伦还带来了一个出生在苏门答腊岛上的女奴,她轻声细语,大家都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因此使人觉得,好像是国王的接见大厅里飞来了一只艳丽的蜂鸟。最后,作为最有分量的论据,麦哲伦朗读了他的朋友、现任德那地首相弗朗西斯科·谢兰的来信。信里说:“这里是个新世界,比瓦斯科·达·伽玛发现的世界更为辽阔,更为富饶。”
只有现在,当权贵们的兴趣被激起之后,麦哲伦转而陈述自己的结论和要求。他已经说过,富庶得无法形容的“香料群岛”位于印度以东很远的地方,企图像葡萄牙人那样从东面——首先绕过非洲,接着穿过整个印度湾,然后再通过巽他海——前往那里,就是绕不必要的弯路。更正确的做法是向西航行,而且,这是至圣的教皇预先向西班牙人指出的道路。不错,新发现的大陆——美洲像一棵巨木横躺在前面,挡住了去路。人们都错误地认为,船只无法绕过它的南端,但他麦哲伦拥有确切的材料,说明那里有通道。如果西班牙政府向他提供船队的话,他保证利用他和鲁伊·法利罗发现的秘密为西班牙政府的利益服务。只有沿着他建议的这条道路前进,西班牙才能超过早已急不可耐地把手伸向这一世界宝库的葡萄牙人。那时,人们将会向孱弱、苍白、生着“哈布斯堡”噘嘴唇的青年人——国王陛下深深致敬,当代最强大的君主之一必将成为地球上最富有的统治者。
麦哲伦补充说,陛下也许会觉得,派遣探险船队去马鲁古群岛,侵入教皇在分配世界时划归葡萄牙人的范围是不能允许的?这一担心是没有根据的。由于确切知道了群岛的地理位置以及鲁伊·法利罗的数学计算结果,他,麦哲伦,可以用材料证明,“香料群岛”位于至圣的教皇划归西班牙的地区之内。因此,如果西班牙无视自己的优先权逡巡不进,坐待葡萄牙人在西班牙国王的这些领地上确立自己的统治,那是很不明智的。
麦哲伦沉默了。此刻,当报告由实际性变成理论性,需要依靠地图和子午线来证明,Islasdelaespeceria是西班牙国王的辖地时,麦哲伦退居一旁,让他的同伴鲁伊·法利罗来论证宇宙学方面的根据。鲁伊·法利罗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地球仪,他提供的证据表明,“香料群岛”位于另一个半球上,在教皇确立的分界线那一边,因此,是在西班牙的统治范围之内;与此同时,法利罗还用手指划出了他和麦哲伦建议的道路。不错,后来的结果表明法利罗计算的经纬度十分荒谬。这个书斋里的地理学家对尚未发现和没有船只横越的太平洋的宽度没有任何概念,并且20年之后将弄清楚,他的全部结论都是不正确的。“香料群岛”毕竟位于葡萄牙,而不是西班牙的统治区内。这位万分激动的天文学家一边频频用手势比划,一边滔滔不绝地陈述的一切,结果证明全是谬误。但要知道,各种各样的人都甘心情愿地相信会给他们带来好处的东西。既然学识渊博的宇宙志学家断言:“香料群岛”属于西班牙,西班牙国王的顾问们决不想去推翻他的令人愉快的结论了。不错,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后来出于热烈的好奇心,想在地球仪上看看他们梦寐以求的穿过美洲的通道的位置,即未来的麦哲伦海峡时,他们发现,上面根本没有标明这些位置。这时,法利罗对他们说,他故意没有标出,以免伟大的秘密在最后一分钟前被人猜破。
国王和他的顾问们也许冷淡地听取了报告,也许已怀有某种兴趣。但这时发生了完全出乎意料的事。麦哲伦环航世界的计划将最终确立地球的面积,从而使目前所有的地图集变为无用之物。然而受到这一计划鼓舞的却不是人文主义者,不是学者,而是布尔戈斯的主教、怀疑主义者方萨加。这个使所有航海家感到十分可怕的人,却发言支持麦哲伦。也许,他在内心里认识到了自己在世界历史面前所犯的罪过——迫害哥伦布,因此不想再次得到敌视一切勇敢思想的人的臭名。也许是,在同麦哲伦的长时间私下谈话中他被说服了。不管怎么说,由于他的发言,问题得到了肯定的解决,方案在原则上被通过了,麦哲伦和法利罗得到正式建议,让他们用书面形式把自己的要求和希望提交国王陛下的王室会议。
通过这次接见,实际上获得了一切。谁说“福无双至”?谁一旦获得幸福,幸福就源源而来。这几个星期给麦哲伦带来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以往的漫长岁月。他找到了热爱他的妻子,支持他的朋友,把他的设想看作自己切身事业的保护人,以及信任他的国王。此时,正当赌运正佳的时候,又一张决定性的王牌来到了他的手中。一个大名鼎鼎的船老板克里斯托弗尔·德·亚罗来到了塞维利亚(他是富有的佛来米商人,同当时的国际大资本家瓦利泽尔家族、福格尔家族和威尼斯人有着紧密的联系),他用自己的资本装备过不少探险队。在这之前,亚罗的总办事处设在里斯本。但曼努埃尔国王的吝啬和忘恩负义惹恼了他,因此,凡能使曼努埃尔国王不愉快的事,莫不使他称心满意。德·亚罗认识和相信麦哲伦。而且他认为,从商业观点看,这件事也会带来不少的利润,所以他答应,一旦西班牙宫廷和东印度公司拒绝必不可少的投资,就同其他商人合伙装备麦哲伦的船队。
由于这个意外的建议,麦哲伦成功的希望增加了一倍。他敲东印度公司大门的时候,仅仅是一个求告拨给他船队的申请者。甚至在国王接见之后,那里的人仍然企图对他的要求提出异议,坚决要他降低条件。而现在,口袋里放着德·亚罗的保证书,他能够像资本家一样行事,理直气壮地提出自己的条件了。如果王室不想冒险,麦哲伦有权骄傲地宣布这丝毫不会影响他的计划,因为在金钱方面他已无求于人,他只要求获得乘坐挂着西班牙国旗的船只去航行的光荣。为此,他愿意慷慨地把五分之一的利润交给西班牙王国。
这一新建议使西班牙宫廷不用再担任何风险,似乎对它十分有利,而王室会议却十分荒诞地加以拒绝了,但这更可能是出于十分清醒考虑的结果。王室会议粗粗想了一下,既然老奸巨猾的实业家克里斯托弗尔·德·亚罗打算在这桩事业上投资,这就是说,这是件非常有利可图的事,因此,不如由国王的金库拨款,以保证得到最大的利润和获得最大的荣誉。经过一番不太严重的讨价还价,麦哲伦和鲁伊·法利罗的全部要求都得到了满足。于是,西班牙各级国家机构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办妥了这件事情。1518年3月22日,查理五世以他的发疯的母亲胡安娜的名义,然后又用华丽的亲笔签名“YoelRey①”签署了协定——同麦哲伦和鲁伊·法利罗真正的双边合同。
① 西班牙文:我,国王。
这个冗长的文件是这样开头的:“因为你,葡萄牙王国生人费尔南·达·麦哲伦奈斯,你,骑士鲁伊·法利罗(也是该国生人),愿意在朕所属的那部分海洋里为朕竭诚效力,朕要求为此目的同你们缔结如下协定。”
下面是一系列条款,其中第一条规定,麦哲伦和鲁伊·法利罗被赋予在这些未经考察过的海洋里发现陆地的特别优先权。协定以皇家办公室的华丽词藻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应当顺利地行动,以发现归属朕的范围内的那部分海洋。因为,如果你们前往那里的时候,其他人从事同你们已经承担的事业一样的活动,你们就会受到损失,那将是不公正的。因此,出于朕的仁慈和意志,朕命令并答应你们,在今后十年里,朕将不许任何人在你们打算完成那些发现的道路上航行。而如果别的什么人想从事这样的航行并请求朕予以恩准以前,将预先通知你们,使你们能够在同一期间,使用与想作类似发现的人相同的装备,和同样数量的船只,独自去完成这样的事业。”在以下几个涉及金钱问题的条款中,“注意到他们的愿望和所做的贡献”,同意将他们新发现的土地上全部收入的二十分之一归麦哲伦和法利罗所有。还有,如果你们能找到六个以上岛屿的话,他们有权获得其中的两个。此外,像同哥伦布签署的合同一样,授予他们两个以所有这些土地和岛屿的总督称号,并可传给子孙。至于与探险队随行的皇家监察员、司库和会计,他们只负责监督财务支出,绝对没有限制两位船长自由行动的目的。接着,国王负责装备已商定好的吨位数的五艘船只,保证为期两年的船员、食品和大炮。这一具有世界意义的文件用庄严的字句结束:“至于这一切,朕以自己的荣誉和国王的誓言允诺和保证,凡此处记载之条款,朕将命令信守不渝。基于这一目的,朕下令制定该协定,并以朕的名义签署。”
但这还不是全部,还发布了下达给所有上上下下各级西班牙政府机关和官员的决定,指示他们从今以后,全都熟悉这个协定,在所有事实上,特别是在每个具体事务上协助麦哲伦和法利罗,而且必须将此命令通知“……费尔南多亲王殿下、王室会议、宫廷和内阁各部各位亲王、主教、公爵、伯爵、侯爵、大臣、天主教骑士团团长、骑士团正副高级团员、法官和警务专员,以及我们所属的各王国和领地上的全体顾问、省长、总督、陪审员、法官、警察官员、司务长、警卫长、市议会议员和各城市、各乡村、各地区的司法和民事机关的一切人员”,也就是说这一文件用白纸黑字,通知各个阶层和各个机关,通知上自王储、下迄普通士兵的每个人。从此时此刻起,整个西班牙国家,实际上都要为两个默默无闻的葡萄牙流亡者效劳。
麦哲伦怎么也不敢指望更多的东西了。但发生了某种更为意义重大和奇迹般的事情。在青年时代通常显得迟钝和拘谨的查理五世。这一次却成了新的海上冒险家的航行计划的最起劲和热烈的支持者。显然,充满自尊的麦哲伦的行动或大胆的事业本身有某种东西燃起了年轻国君不平常的热情,因此他比任何人更急着催促装备和派遣探险队。他每天询问工作的进程,不管在什么地方产生阻力,只要麦哲伦向他求助,国王的文书便立即下达,排除任何障碍。在他整个漫长的执政期间,这个一向犹豫不决,容易受人影响的君主,以始终不渝的忠诚服务于一个伟大思想,恐怕这是仅有的一次。有了这样一个国王作后盾,又支配着整个国家的力量,麦哲伦一定觉得这神话般的飞跃变化简直是个奇迹。一夜之间,他由无家可归的、被抛弃的和受人鄙视的乞丐,一变而为海军上将,圣地亚哥勋章的获得者,将成为被发现的所有岛屿和陆地的总督,整整一个大舰队人员生死的主宰者,成了这个大舰队的统治者,而归根结底,破天荒第一次成了自己行为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