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
一个骇世惊俗的女子。
一个充满传奇与浪漫的女子。
这位存在主义的大学者、女权主义理论的先驱、杰出的文学家、20世纪法国乃至整个西方最具影响的女性,其思想与文学成就引起了世界范围的广泛赞誉;而作为一位反抗传统、追求独立自由的女性,作为哲学和文学大师萨特的既非妻子又非情妇的终身伴侣,她与萨特共同发明与缔结的契约式爱情,既为世界文坛所绝无仅有,又为人们所议论纷纷。
她的名字叫西蒙·波娃。
很长时间里,西蒙·波娃一直是公众关注或议论的对象。
--40年代中期一举成名后,有人称她为“女萨特”或“萨特的圣母玛丽亚”;却也不乏有人把她当成一个与存在主义者放荡作乐的下流女人,从而把她作为满足他们好奇心的谈资。
--《第二性》问世后,不少人击掌叫好;更多的却是谩骂声铺天盖地而来,咒她是“性贪婪、性冷淡、淫妇、慕雄狂患者、女同性恋者、流产百次的女人、偷偷当母亲的女人”。
--她因坚持不懈地为人权斗争而获耶路撒冷奖;却也因担任《国际白痴》报社长期间该报刊发的两篇文章,被指控犯了诽谤警察罪。
--热心的读者把她当成心中的偶像,热切地希望她的形象永远年轻;而恐怖主义分子却打来匿名电话:“当心,西蒙·波娃今晚要挨炸!”
--至于她不想结婚,不想要小孩,不想受家庭制约,与萨特心心相印的同时又允诺各自可以发生邂逅艳遇之类的风流韵事(事实上,萨特确和若干个女子有过那种亲密的关系;西蒙·波娃亦有过热烈缠绵的跨国之恋,有过与小她17岁的英俊青年如胶似漆的罗曼史;而且两人曾试图建立“三重奏”的格局……)。所有这些“超前性”的新潮行为,自然更成为人们议论不休的话题了。
与萨特相比,她自以为“对真实的重视远胜于对自己形象的关心”。对她来说,精神追求和肉体愉悦同样不可或缺。她喜欢读书写作,喜欢探险旅行,喜欢被人阅读、被人尊重、被人热爱。
萨特曾深情地赞美她:“她是漂亮的。我始终认为她是漂亮的……她曾经有、并且至今仍赋有那深深地吸引着我的面容。惊人的是,西蒙·波娃竟兼有男子的智力和女性的敏感。简言之,我在她身上发现了我所需要的一切。”
西蒙·波娃则称:“我一生中最成功的事情,是同萨特保持了那种关系。30多年来,我们只有一次在夜间怏怏不乐去睡觉。”
作为萨特在事业上、文学上的伴侣,她对萨特的感情无疑是忠诚不渝、紧紧相随的,并且充满了骄傲与自豪;但作为萨特的生活伴侣,西蒙·波娃有时不免会陷入嫉妒、空寂、哀怨的少妇闺愁之中。
眼见各种女性走马灯似的在萨特的生活中一晃而过,她说她“好想依偎在一个男人的臂膀上散步,他暂时归我所有”;她与美国情人共浴爱河时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和谐和满足,“肉欲压倒了我。我像面包一样给人以滋养,像泥土一样散发出气息”,却为了文学事业决不与萨特分离,终于痛失了那份刻骨铭心的情爱;尔后,她与朗兹曼成为情人,为自己“又重新发现了自己的肉体”而惊喜不已。她非常清楚小她17岁的朗兹曼属于另一代人,注定她只能在他的生活中昙花一现,但她一点也不愿意拒绝这种诱惑,她想尽情享受作为一个女人的人生……
一位学者感慨道:人类社会历史的沉淀是如此厚重,即使是最优秀的女性,要进入彻底完全自由的境界,亦谈何容易!当你读到坦诚、率直的西蒙·波娃那多情善感的泪水,定会一掬深切的理解与同情。
凭着数十部文学和理论著作,西蒙·波娃为法兰西民族以及全人类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为了正义、和平、民主与自由,半个多世纪里她与萨特携手参与了那么多世界性的政治活动和社会活动,使得她一生充满着传奇色彩。
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她与萨特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精神实体。
与她结为一体的这个人,既是20世纪法国文学中的第一流的大作家,又是标志着20世纪人类思想发展中一特定阶段的里程碑。一对终身伴侣在精神价值上如此珠联璧合,交相辉映,实在是世界文坛的独特现象!
可以这么毫不夸张地说:
走近西蒙·波娃,便可能摸到20世纪人类的噗噗跳动的良心;
走近西蒙·波娃,便可重温20世纪法国、欧洲及全世界的历史图景和时代风云;
走近西蒙·波娃,便可感知到一位非凡女性的有血有肉有歌s有泣的斑斓人生,并听到她那活生生的声音……
1. 随着那一声嘹亮的啼喊……
1908年1月9日凌晨四点。巴黎拉斯佩尔街罗东德咖啡馆上的一座公寓里,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啼喊。西蒙·波娃降生了。
30岁的乔治·德·波伏瓦和21岁的弗朗索瓦·德·波伏娃,为他们的第一个婴儿的出世而高兴,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与别人家的婴儿啼哭并无二样的女儿,日后将是思想界和文学界一颗耀眼的明星,并成为法兰西妇女的骄傲。波伏瓦家族介乎贵族与上层资产阶级之间。乔治的祖父是一位积累了足够财产的税务官;乔治的父亲在巴黎当公务员,退休前亦已成为他所在部门的负责人;在中等富裕的环境中长大的乔治,不喜欢运动,讨厌各种暴力行为,在斯塔尼斯拉斯学院连年获得奖学金,深得母亲和老师们宠爱。平心而论,蓝眼睛的乔治最喜爱的职业是演戏。他把所有的闲暇时光都奉献给了喜剧与笑剧,尤其热衷于化妆。他结识了一大批演员好友,阅读了大量的戏剧作品,对戏剧界的秘闻逸事、是是非非了如指掌。新婚前夜,他还在演戏。可见他对戏剧事业是何等的由衷热爱了。然而,他所处的家庭及身份,只能让他忍痛割爱,放弃演戏这一职业,而去攻读法律,毕业后当了一位老律师的秘书。他的姓氏、亲属和他在童年、青年时结交的伙伴都使他确信,他属于贵族。他欣赏上流社会的体面、欣赏翩翩风度、聪明才智和有钱人的从容与自信。他不留胡须,穿戴整齐。从事司法工作之余,他捡起了业余演员的行当,在上流社会的客厅和人来客往的旅馆义演,同时逐渐挥霍掉他所得的遗产。他很喜欢小西蒙,有空时便逗她笑,教她唱歌,譬如“这是一辆灰色的汽车”,“她有一只木腿”,以及“我吃惊地发现她在我的鼻子上捡钱币……”之类的歌曲。
西蒙·波娃在一天天长大,父亲对她的关心亦与日俱增。他十分尽心于她的书写与拼读,假日时,常常从维克托·雨果的作品中摘取一些颇为复杂的段落让她听写。西蒙·波娃不知道还有谁像她父亲那样博闻强记、才华横溢、妙语连珠,在社交聚会和家庭聚会时总是以他为中心。在母亲眼中,她理所当然是个傻小妞,却常常能获得父亲的由衷夸奖。虽然有时候他也抱怨小西蒙弄脏了他的书房或大嚷“这些孩子有多蠢”,她也只不过把它们当作耳边风,因为她知道父亲并不看重他所说的东西。倒是母亲的任何责备,甚至只是微微地皱一皱眉头,都会对她构成威胁,而手足无措。
母亲弗朗索瓦·德·波伏娃来自富裕淳朴的外省家庭。外祖父是个银行家,母亲是由修女抚养成人的,并上过女修道院学校。外祖父外祖母都沉默寡言,母亲在死气沉沉的环境里度过了童年和青春期,潜心于学校和宗教业务。是父亲乔治的生机和魅力征服了母亲,与父亲结婚后,在所有事情上都接受了他的观念,并且,在使这些观念同她的宗教信仰保持一致上,从未流露出任何为难。西蒙·波娃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写道:
“我父亲对人的情感的自相矛盾、对遗传的幽默习惯和对种种幻想的不可思议感到吃惊,可我从未看到母亲对任何事情感到过惊讶。”
在西蒙·波娃2岁半的时候,波伏瓦夫妇生了第二个女儿普佩特。
他们立即为小女儿取了个好听的小名“小娃娃”。两姐妹在保姆路易丝和年轻母亲的照料下度过了幼年时代。弗朗索瓦以基督徒的虔诚承担起了母亲的责任,她为女儿选择私立学校,督促她们读书,她带着两个女儿上教堂,指给她们看墙上的蜡像、石膏像、耶稣肖像、上帝、圣母,并带她们做弥撒,和早晚两次做祈祷。令童年时期的西蒙·波娃感到费解的是,她父亲从不去做弥撒,可母亲对她说爸爸始终是正确的。于是,由父亲体现的她的智力生活和由母亲代表的她的精神生活,作为两个毫无共同之处的经验领域,使得小小年纪的她,时时感到困惑。她后来写道:父亲的利己主义和异教徒的道德标准与母亲的那种刻板的道德因袭主义教育形成鲜明的对照。这种不平衡使得自己的生活成为一种无止境的思考。这也是她日后成为一个知识分子的主要原因。
2. 世界如同一本常翻常新的彩色影册……
1913年5月,西蒙·波娃5岁的时候,父母决定让她入学,那个学校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德西尔学校。开学前夕,西蒙·波娃在门厅里雀跃不止:“明天上学了!”在这以前,一直生活在大人的世界里的她,为从此将拥有自己的书包、自己的书本、自己的作业本和功课,拥有将由自己来安排的平常的日程和星期天……而兴奋不已。
学校的生活并未使她失望。她学会了阅读、书写和基本计算,而且是班上的风云人物。那一年的圣诞节,人们帮她穿上饰有金边的白色长袍,把她扮成圣婴,而其他的小女孩则跪在她面前。她的小脸兴奋得一直微微发烫,脚下仿佛缭绕着彩色的云霞,耳边仿佛缥缈着美妙的仙乐……
小西蒙·波娃酷爱学习。除了喜欢福音书,她还非常喜欢地理插图。岛屿的孤离,海岬的险峭和连接着半岛与陆地的地峡若连若断,都令她神往不已。长大成人后的岁月里,她曾在飞机上鸟瞰置身蔚蓝色大海中的科西嘉岛与撒丁岛,曾在阳光普照下的科尔克希斯目睹据守在两个海洋之间的完美的地峡,心中涌动着地理构造的奇妙给人带来的狂喜之情。千奇百怪的地理形态,仿佛是刻在自然与历史的大理石上的趣事,令人兴致盎然,这个世界便如同一本充满了鲜活气息的彩色影册,令她常翻常新。
3. 警报突然响起来,战争爆发了
1914年8月的一天,西蒙·波娃和妹妹普佩特正在充满木屑的柴堆里玩得起劲,警报突然响起来。
战争爆发了。
征用马匹和车辆的命令钉在门上,祖父家的马已被征到乌泽切。动荡不安的局势中,《中央通讯》的大标题使得西蒙·波娃兴奋不已。便想入非非构想着模拟局势的游戏:由她来扮演普恩加来总统,堂妹演乔治五世,妹妹普佩特担任沙皇的角色。她们在西洋杉下召开会议,然后共同用军刀斩杀普军。
一个月后,在格里耶尔,西蒙·波娃帮着母亲编织绒线帽,还和姑母一起去火车站,向开赴前线的印度军队分发苹果。曾因心脏病被免除预备役的父亲乔治·德·波伏瓦应征服役。出于爱国热情,不久,她将妹妹的一个德国造的塑胶娃娃踏成了碎片,又把注有同样羞辱标志的银质刀叉架扔出窗外。与此同时,将盟军的国旗插在花瓶中,还扮演英勇的步兵和勇敢的小孩,用有色铅笔写道:“法国万岁!”大人们褒奖她,夸西蒙是个十足的爱国主义者。
学校的一部分已成为临时医院,走廊上弥散着药品与蜡味相混合的特有的气息。西蒙·波娃把人们给她的甜食都放在一个盒子内,一俟装满,就由母亲帮助包好,然后她便带到学校,交给护士小姐,以接济来自外地的小难民。在她的心目中,那些穿着带有红色污点的白帆布的护士小姐,一个个不啻为女圣人。
西蒙·波娃赢得了善行。人们对她说,由于她的乖巧和虔诚,上帝会拯救法国。一位传授西蒙·波娃功课的年轻牧师,苍白的脸色中蕴藉着无限温柔,向西蒙·波娃的母亲祝贺,说西蒙有一颗善良的心灵。
西蒙·波娃沉浸在充满圣洁的激动之中。她无限珍爱那颗“心灵”,她想象它是洁白洁白的,就像装在银器里的圣体一样闪闪发光……
战争仍在继续。
父亲在十月份被调往前线,母亲带着她和妹妹在地铁的站台上为他送行。她望着母亲美丽的脸颊上,那双美丽的棕色眼睛湿润变红,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落双颊,西蒙·波娃的心中溢满了感动。她当然知道战争和死亡的关系,但她不曾设想过这种集体的大冒险和她自己有什么关系,当然也就不曾把父亲可能遇到的危险的想法具体化,因为她无法想象那种不幸。
她开始真正成了一个乖巧的孩子。随着对孩童时期企图保持的独立性的放弃,许多年里,她将不过是父母意志的乖顺的反应者。
因为心脏病复发,父亲乔治·德·波伏瓦被送到库洛米耶的医院,又被派到国防部,从而免遭了战壕的恐怖。然而,凭着一个普通士兵的薪水,他无法保证几口之家的生活之需。出于无奈,不得不把全家迁到雷纳街71号一套较小的不供热水的住宅里。多亏一位远亲的相助,他找到了一份给报纸推销广告版面的差使以补充收入。然而,挣的钱仍然是入不敷出,女儿们的衣服一直要穿到破了为止。
好在她受到的所有教育都使她感到德行和教养比钱财更重要。同时,她平静地接受简朴的生活条件。她把生活当作一种快乐的探险,一闭上眼睛,就仿佛有一道闪光,天使们用雪白的手把她带到天堂。一则令她充满信心的道德寓言这样描写道:一只生活在池塘底处的蛹烦躁不安,它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水栖的夜空里,突然间,它发现自己从处于黑暗的那一边来到了光明的所在,它有了翅膀,能够飞翔,它在奇妙的花丛中,被阳光抚慰着。……于是,想象中一张薄薄的天蓝色地毯把她和亮光闪闪的乐园隔开,她睡在地毯上,眼睛闭着,双手合并,整个宇宙仿佛处在一片静寂之中。
4. 夏天,在祖父乡下度过
对西蒙·波娃来说,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在梅里涅克度过夏天。在那里,她母亲的心情比在巴黎时更宁静,她父亲也花费较多的时间来关照她,她则可以自由支配阅读和同妹妹游戏的时间。在那里,大人们的沉思不再插足于世界和她之间。
拉格里雷尔城堡的庞大和古典风格令她若有所思。在这座已有将近50年历史的城堡里,凡家具、杂什之类的东西,一经搬了进去就没有再搬出来过。没有任何一只手去抹拭时间的灰烬,这使人们能浓浓地吸到一股古苍、老朽的生命气息。后来西蒙·波娃这样回忆道:“在用石板建造的前堂墙上挂着的东西当中,有一套闪着光芒的铜号。我相信那铜号会使人如梦地设想起古代贵族们带着猎狗打猎的情景。在弹子房中,人们通常保存着使残杀的传统永久持续的狐狸、雕和体内塞着稻草的鸢的标本。那屋子里并无台球,倒是有一个巨大的壁炉,一间锁着的图书室,一张堆着法国猎人杂志的桌子。发黄的照片,几束孔雀的羽毛、卵石、砖头、晴雨计,静止不动的挂钟,以及不再发光的灯泡,都沉重地摆在独脚小圆桌上。……”
乡下最令西蒙·波娃感到快乐的,是天色微亮对草原苏醒的时分。小西蒙手拿一本书,走出还在熟睡的屋子,推开栅栏,穿过布满银霜的草地,便沿着林荫道信步走着。她一边看书,一边漫步,清凉的空气在她的皮肤上渐渐柔和起来,暖和起来。
薄雾渐渐散去。
深红色的山毛榉、蓝色的西洋杉、银白色的白杨树,都闪耀着犹如伊甸园的清晨展现的光芒。当蜜蜂嗡嗡作响时,绿色的百叶窗在阳光照耀下的紫藤花香中启开,人们才意识到新的一天来临了。
用过早点后,西蒙·波娃便坐在树下的铁桌前开始做作业。笔记本上飞舞着阳光的斑点,她便感觉到自己和世上万物都在永恒中占有一个位置。留着胡须,下巴却总是刮得很干净的祖父,这时开始下楼。他喜欢粗制的食物,吃饭时喜欢不断地争辩,发出笑声,叫骂声,或是唱一会儿歌。
饭后,她便和妹妹去附近的田野和栗子园探险,攀上长满灌木丛的山岩,荆棘划伤了小腿和手臂也毫不在乎。一路上,发现了池塘、瀑布,和如一条蓝色细线般的在远处闪亮的蒙纳迪里河;还品尝了长在篱笆里的桑椹、山茱萸和带酸味的花浆果。等到被割后再生的嫩草、金银花和开花的黑麦的气味冲昏了头,她们才躺在苔藓上或草地上读书。
在梅里涅克,西蒙·波娃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它面向庭院,从房间里可以看到堆柴的仓库、洗衣间以及马车房。为了窥视夜晚宁静的气息,有时她在半夜爬起来,将双手投入桂树丛溢出的清芬中,静静谛听那水管的水咕咕嘟嘟地流在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上,以及母牛用蹄子敲击牛栏门的声音。“在无限的夜空与无限的静寂中,大地似乎回应着我内心不时低语的‘我在这儿’的声音;在夜空的微光下,我心灵颤动着,热情澎湃,高空中的上帝遥望着我。微风的轻抚、陶醉人的花香和我血液中的欢乐,使我产生了永恒的感觉。”
5性意识的萌动,使她渴望一双男子的手……
对于“生命的真相”的醒悟,西蒙·波娃经历了一个缓慢的过程。表姐马德莱娜被允许阅读各种书籍。一天,当她们玩完一场木球戏时,三人坐在弓形小门球场旁边的草地上,马德莱娜指着她家狗的两腿之间的两个球状物给西蒙·波娃和妹妹“小娃娃”看,告诉她们姐妹俩,男人也有同样的东西。并说再过一两年,西蒙·波娃的身体将会发生一些事情,每个月将会流血,在两腿之间必须放置一种像绷带的东西。“小娃娃”便急于知道那绷带该如何放置,再说,人们该如何小便呢?
表姐马德莱娜骂了她们一声笨蛋后,便耸耸肩膀喂她的鸡去了。马德莱娜懂得的东西比她俩多得多。她把从一本短篇小说集中读到的故事讲给西蒙·波娃和“小娃娃”听:一位嫉妒丈夫的女侯爵,趁他睡觉时把他的阳物给割掉,他因此死去了。总之,马德莱娜表姐的谈话内容总是使她们姐妹俩激动。和蔼可亲的埃莱娜姑母,不像母亲弗朗索瓦那样有着浓厚的道德观念,因而西蒙·波娃和妹妹故意在她面前谈些“不适当”的话题。当埃莱娜姑母坐在钢琴前与她们一起合唱本世纪初叶的歌曲时,西蒙·波娃便故意选些最暧昧的歌子,如:“你的酥胸对着我的馋嘴,比林中的草莓、比我喝的奶都要好……”并且用手指把这首歌写在充满水汽的玻璃窗上,又高声地在姑母面前吟诵它。西蒙·波娃和妹妹早就觉察到,大人在虚伪的外表下掩盖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旦她们领悟之后,大人们的威望便在她们心目中倏地降低了。西蒙·波娃尚未多想怀孕和生育的事,她只是担心,一旦母亲发现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便会因此而找她谈话的,她该怎么办?
然而,她忍不住偷看一大批“禁书”--布尔兹、都德、普雷沃、莫泊桑等人的作品。随着性意识的萌动,她渴望一个男子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身体,渴望一双男子的手抚摩她的身体……那年,她12岁。
如果说她对“生命真相”的醒悟较为缓慢,她对宗教信仰的丧失则是突然和持久的。本来,她已成为一个虔诚的教徒。做忏悔,领圣餐,做祷告,念基督经典,阅读以耶稣为主角的激昂小说,用爱慕的眼光凝眸他温柔、忧伤的俊俏面孔,跟随他白色长袍的光芒走过长满橄榄树的山丘,眼泪沾湿了神的赤裸着的双脚,沐浴在神向她展露的他给马德莱娜一样的微笑里,觉得神和构成她生命中最神秘的一部分互为凭依,她和神仿佛一道冉冉升天……
然而,14岁那年,亦即1922年的一个温和的夜晚,在梅里涅克她的小房间里,她的信仰丧失了,她不再信仰上帝。好长时间里,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常去教堂的是女人,掌握神授真理的当然也应是女人,可是男人却在事实上明显地占了上风。即以她父亲为例,她父亲从不进教堂,是典型的异教徒和不可知论者,可母亲却一直对她说父亲是正确的,况且,她逐渐得知最伟大的作家和最优秀的思想家,居然都是无神论者,这些,令她从母亲那里获得的说教不能自圆其说。于是,她有一段时间过着双重生活,一方面意识到上帝不再支配她的行为,一方面继续去做忏悔。当她终于有一天告诉神父,说自己已失去信仰时,神父大惑不解,问她犯下了什么罪孽。她辩解说,她没有犯过任何过错,可神父还是不信。西蒙·波娃坦然地走出了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