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必须出人头地!”
满15岁那年,西蒙·波娃高中一年级毕业了。在度过青春期的日子里,她不再追悔童年而开始面向未来,前途的遥远使她充满了欢快。
“我必须出人头地!”她对自己说。
她很早就决定把她的生活奉献给智慧的工作。她崇拜作家。就在15岁那年,她往一位朋友的手册上描绘她的人生爱好与理想时,就毫不犹豫地写下:“成为著名的作家。”
如父亲一样,她对作家的评价高于对学者、哲学家和教授的评价,因为小说人人都读,又涉及人的想象力,况且小说能使它的作者出名。在她的阅读范围内得知,最知名的女性同胞几乎都是在文学上大放异彩的。
躺在小草地上,她观察着与自己视点等齐的小草的起伏,不由得感触丛生,这些无声地淹没在小丛林中的小草,不过是无知和相当于死亡的冷漠的无限重复。瞧那橡树吧,瞧那独自驾驭景色、没有同类、雄峙天空的橡树吧,那才是她心目中的楷模!如果说以前她希望成为一名女教师,那是因为她梦想自己是自己的主人,现在她充满激情地希望通过文学去实现这一誓愿,它将以不朽为她补偿失落的永恒。上帝不再存在,但她可以用文学去点燃许许多多的心灵。
那年夏天,她一直陶醉在辉煌的前景之中。她坐在一块一年前在拉格里雷尔的一个池塘边发现的花岗石上,池塘深处的云朵已经染成了粉红色,站了起来却无法离去的西蒙·波娃倚在榛木的围栅上,黄昏的微风轻抚着小草,吹打着她的脸颊,使她陶醉在无限的温柔和强悍之中。榛树低语着,她含笑解读着它们的窃窃絮语。流光溢彩的世界像一个温驯的动物,趴伏在她的脚下,微笑着面对着她--一个不久就将逝去但会带着全身荣耀获得再生的少女……
颤栗的快感和巨大的喜悦,随即弥漫在黄昏中的原野,乃至整个世界。
2. 她太喜欢扎扎了
还是在西蒙·波娃将满10岁,刚刚升入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个名叫伊丽莎白·马比耶的小女孩成了她的邻座,并且从此成了她最最要好的朋友,直至马比耶过早地告别人世为止。
人们亲昵地称她为“扎扎”。
扎扎的父亲是位职位很高的铁路工程师,母亲属于一个狂热的天主教派别,是慈善事业的积极工作者,她有9个孩子,扎扎排行第三。
西蒙·波娃太喜欢扎扎了。
扎扎不仅和她一样热爱书本和学业,成绩优异,而且具有多方面的出色才能。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扎扎居然能制造小饼干、蜜饯之类的东西;能像编撰一本真正的杂志那样敏捷地编辑家族活动表;郊游时能爬到树上去,把脚悬在树枝上;上课时,能够运用有礼貌的、从容不迫的、几乎像和同辈人交谈一样的声调对老师说话。她们同在一起上过几堂钢琴课,不用多久扎扎却已进入较深的学习阶段,以至于有一次在有老师、校监和家长列席的节庆厅里,穿着蓝色塔夫绸的扎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作主张,演奏了一段她母亲认为太难而且平时她都会弹错节拍的曲子,一俟她毫无差错地演奏完,便向她母亲--马比耶太太掷去一个胜利的眼神,并向她母亲伸吐舌头……
毋庸置疑,以扎扎的年纪来说,她的才能是异常突出的。而她的生动活泼,她的独特性格尤其令西蒙·波娃着迷。青春期并未使她变丑,在毫不做作的衣着发型下,流露出她少女娴雅的气质。希腊令她迷惑,古罗马人使她苦恼,她对皇室的不幸无动于衷,却甚是关心拿破仑的命运。她钦慕拉辛,高乃依则令她愤怒;她讨厌《贺拉斯》《波里厄特》,而对莫里哀的《愤世嫉俗》充满炽热的情感。
她也喜欢愤世嫉俗的冷嘲热讽。
在西蒙·波娃的印象里,扎扎在12岁到15岁这段时期,一直喜欢把大多数人当成笑柄,矛头直指陈规陋习和约定俗成的东西。于是,她成了某些人心目中的害群之马和另外一些人的宠儿。她对学业任意放纵,成绩比西蒙·波娃要差,在一般情况下,排名总在西蒙·波娃之后。可她根本看不起第一名,西蒙·波娃亦无法幸免于她的讥讽。
扎扎的母亲马比耶太太,是一位正派资产阶级的完美典型,拥有着允许以她们的礼仪偶尔犯规的贵妇人的自信。扎扎的自发性和她的性情,反映出她母亲的宽容和对她的偏爱。扎扎告诉西蒙·波娃,她母亲被冠以许多称号,如:魅力的宝库,有见解、喜欢幻想的女性,等等。马比耶太太是在母亲的专横的压力下,同意这门婚事的。这位太太为嫁给一位像代数书一样枯燥,同时又不能理解她的丈夫而深感遗憾。很久以前,她便用可怕的残酷现实向扎扎提醒性爱的实质,于是,扎扎很小时候便明白马比耶太太从新婚之夜开始,一直痛恨婚姻的乐趣。西蒙·波娃这才明白扎扎对父亲怀有的那种切身的厌恶感。为了反抗父亲,反对学习数学,扎扎选择了文学。
作为环境的产物,扎扎之所以选择冷嘲热讽,自然有其必然性的原因。马比耶太太孩子太多,本人又要履行虚浮的沉重的社会义务,几乎无暇照顾任何一个孩子;加之小扎扎嫉妒父亲对大姐莉莉的偏爱,所以很小时她便多多少少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她发现时常谈到上帝、慈悲、理想的亲友们,非常重视金钱和社会威望,这种虚伪无疑引起了她的反感和反抗。因此,她选择了冷嘲热讽来洁身自好,并毫无乐趣地拿自己当成个不幸的孩子来对抗西蒙·波娃的完善。扎扎知道西蒙·波娃十分钦佩她,也知道完全是为了她的缘故,西蒙·波娃才放弃了所有的骄傲。她这样描述西蒙·波娃:“有点谨慎,精神有点屈服于教条与惯例,不过很有真情,有时也显得盲从,对朋友非常宽容。”
西蒙·波娃觉得,对扎扎的倾慕并没有贬低自己的价值。爱慕不是嫉妒,爱慕是一种美好的感情,尤其是这种感情发生在智商、资质不同一般的两位相同性别的同学和朋友身上的时候。最有趣的是有一段日子,她忽然产生了度日如年的毫无期待、毫无生气的绝望般的感觉。整整十几天,她举步维艰地从一小时过度到另一小时,一天过度到另一天,双腿都是软绵绵的。一天下午,扎扎来了,她们开始交谈、叙说、评论,字句在西蒙·波娃的嘴唇之间飞扬着,胸膛里仿佛有一千个太阳在旋转。一阵狂喜之中,她意识到:她想念的是扎扎!后来西蒙·波娃写道:“我对自己心灵上以前的这个忽略感到好笑,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我由于她的不在而受着煎熬?一刹那的感觉证明,必须有她的存在才能体验到我对她的需要。突然之间,条规、常规、套话都变得光彩夺目,我沉醉在任何人都无法规范的情绪之中。我让这种强烈如瀑布、赤诚如美丽花岗岩的快乐感觉在胸中澎湃激荡。几天后,我提早到学校去,惊愕地望着扎扎的凳子说:如果她永远不在这儿,如果她死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很显然,没有她,我是活不下去的。……我所有的幸福,甚至我的存在,都掌握在她的手中了。”
3. “我会遇到为我而存在着的男人吗?”
父亲乔治·德·波伏瓦十分珍视女人的优雅和美貌。西蒙·波娃进入青春期后,她父亲不仅向她直言他的失望,而且对妹妹“小娃娃”比以前更感兴趣,每当妹妹打扮成“夜美人”炫耀而行时,他便兴高采烈且充满了傲意。而对西蒙·波娃则多次提醒:“不要抓你的青春痘,不要扭鼻子。”这更加深了她的不安和怪癖。一天,她不无焦虑地问妹妹普佩特:
“我真的那么丑吗?我有可能变成人人喜爱的漂亮女人吗?”
她于是遨游在文学书籍的世界里,寻找和寄托自己的痛苦和欢乐,憧憬和希冀。刊发在某期《圣诞节》周刊中的一篇题为《尼农--罗斯》的小故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虔诚的尼农和安德烈互相爱慕,一天,她的表妹泰雷兹头发零乱、穿着睡袍、泪光盈盈地对她表露说自己为了安德烈而憔悴不堪。经过一阵内心的挣扎和祷告以后,尼农牺牲了自己,违心地拒绝了不愿娶泰雷兹为妻的安德烈的求婚,而和一个名叫贝尔纳的男子结了婚。这个故事很使西蒙·波娃不满。小说中的主人公完全应该而且能够以爱情为前提,从而决定自己爱慕的对象以及自己的情感。当真正的爱情在一颗心中点燃时,那是没有任何的慷慨、牺牲能够拒绝或取代的。她不打算放弃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美好之处。她拒绝进修道院,并开始为自身的利益梦想爱情与憧憬婚姻。一次,她看过一部名为《家庭》的影片后,内心被深深震动了。女主角在她的孩子和一个像马比耶先生一样面目可憎的丈夫之间感到烦恼,一条套在她手腕上的笨重链子象征着奴役性。后来,一个俊美热情的小伙子带她离家私奔了,她穿着帆布袍,裸着手臂,头发随风飘扬,手拉着爱人的手,雀跃着穿过茵绿的草地。当西蒙·波娃看到他们互相投掷干草时,竟似乎嗅到了芬香、喜悦和幸福的气息……
一次,她、扎扎和其他同学一同去布洛涅树林划船时,看到小路上有一对情侣在散步:男孩子的手轻轻地放在女孩身上。她顿时被感动了,幻想着也有这么一只亲切地放在她肩上而几乎没有重量的手,与她一道共同迈向人生。那情形一定是温柔无比的,而她从此不再感到孤独。以后的日子里,她在书房读书时会暗暗自问:
“我会遇到为我而存在着的男人吗?”
对于未来的丈夫,她无法描绘出任何特点,只是对两者间的关系则意识得十分清楚:她必须强烈地爱慕他。被选中的男人必须像扎扎一样对她有极大影响,能凭他的智慧、文化涵养和权威来征服她。事实上,只有遇到比她更完美、和她同类型,而且同她很合得来的男人,她才会嫁给他。她觉得自己和《马塞勒·蒂安拉》的女主角埃莱十分接近,“埃莱,像你这样的女孩,是作为英雄的伴侣而降生的!”埃莱的父亲对埃莱这样说。这一预言则强烈地激励和鼓动着她,为此,她对未来的爱情和婚姻充满了信心。
4. 渴求知识的美丽少女,在月光下的大学校园里散步
巴黎第三大学即索本大学的梯形教室里,情绪高昂的西蒙·波娃正在参加该校的入学考试。
这是1924年的7月。
笔试成绩被老师证明十分令人满意之后,便是口试了。西蒙·波娃穿着自觉相当漂亮的蓝色帆布长袍,面对着特意为判断她的才能而聚到一处的重要人物,再次体会到小孩子般的虚荣心。口试结果,同样是获得优等分数。她被录取了。她的父母更是兴高采烈。
中学生活结束了。另外一种生活铺展在面前。她想起了一位女生追忆大学生活的句子:渴望求知的美丽少女,在月光下的校园里散步,她们的声音和喷泉的潺潺水声结合在一起……。那是多么富有诗意的一幅画图啊!
然而,由于她父亲乔治·德·波伏瓦的经济状况一落千丈,又由于布尔什维克革命使他失去了在俄国铁路公司的股份,他为两个女儿的前途大伤脑筋。对他这种自命不凡的人来说,让女儿去受职业训练就标志着失败。他已年届50,收入又不稳定,他决定:如别无他路,西蒙·波娃就应去当一名文职人员,领政府的薪水,退休后可领取养老金。
要谋取一个图书管理员的职位还是有可能的,但西蒙·波娃更喜欢哲学。因为她曾看到一篇文章,介绍一位妇女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又收养了一个年幼的侄女,其智力生活和女性的情感需要得到了统一。具有这种学历的女性屈指可数,西蒙·波娃希望自己能跻身这些佼佼者之列。学校的女老师们却对波伏瓦太太说,学哲学会腐蚀灵魂。她父亲作了一点让步:西蒙·波娃可以不学哲学而专攻文学。
于是,9月,就在她祖父和伯父去世前不久,她第一次与男孩子一起坐在课堂里。扎扎也考取了这所学校,两人又坐在一起听法国文学课了。文学教授罗贝尔·加里克,是一位刚刚三十出头的热情的天主教徒。西蒙·波娃发现他讲课很有吸引力。她出色地通过了文学考试,得到了加里克的祝贺。
18岁那年的夏天,她是在梅里涅克痛苦和孤独地度过的。她开始了她的小说写作,写她的第一部完整的作品--《关于一次失败的逃遁》。女主人公18岁,正和她的家里人一起在一所乡间宅第度假,她在那儿等候未婚夫的到来。等候中,“别的事情”闯进了她的生活,一位真正的音乐家使她认识了艺术、诚挚与不安。她忽然发现过去自己是在欺骗中生活,一种从未见过的、狂热的渴望如潮水般向她涌袭而来。音乐家走了。她从楼上的房间看见未婚夫到了。她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失去了勇气,便下楼去迎接未来的丈夫。……
5. 一个声调,一个注目,便足以激起她眩晕般的激动
如今,表哥雅克成了西蒙·波娃的希望。
她对雅克一直怀有感人的情意。他长得英俊,富有魅力,那变幻无常而又真实的亲切,不知扰乱过多少人的芳心。这对于心中不设防的西蒙·波娃来说,一个声调,一个注目,便足以激起她眩晕般的激动了。
雅克从小就是一个桀骜不驯者。两岁那年便失去了父亲。在家中,他成功地取代了早死的父亲的地位,掌管了他家经营的彩色玻璃制造业。对西蒙·波娃来说,他既是远房的兄长,又是可以爱恋的合适的对象。她父母并不用白眼看待他们俩的融洽相处。她母亲每次提到雅克的名字时,总露出十分谨慎的微笑。雅克确实拥有舒适的环境,而且,西蒙·波娃觉得他对于世界、人类、绘画、文学,懂得确实比她多,她喜欢雅克。如果他能娶她的话,这对于一位没有嫁妆的姑娘来说,是多么意外的收获!
她并不责备雅克那放荡不羁的缺点和似是而非的论调。她认为他比她更具艺术气质,更敏感,更有天赋,更具有禀性。但她也发现雅克不稳定,没有恒心,沉溺于卑微的友谊与烦恼中,缺乏理性的信仰。“他所赞同的智慧便是接受,他并不想去改变生活,他只想适应生活,而我寻求超越,这一点我们两人截然不同。”于是,变幻不定的雅克为她带来了欢乐和痛苦。当他向她展示出迷人的微笑,以一种感动的目光打量着她,用他那抑扬顿挫的声音抚慰着她的时候,她暗自确认雅克是喜欢她的。
比如,一般情况下,她都是在黄昏时分按响住在蒙巴纳斯大道的雅克家的门铃,雅克露出殷勤的微笑欢迎她的到来,亲切的话语久久温暖着她的心。
“我没有打扰你吧?”
“你永远不会打扰我。”
“你好吗?”
“当我看到你时,总觉得很好。”
再如,他开始写作一本叫做《年轻的资产阶级》的小说时,便对她说:
“我写作是为了你。”
这对于多情善感的西蒙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抚慰与鼓励。然而,她却同时害怕自己的柔情将吸引她变成他的妻子,她承认自己对雅克有爱情的强烈冲动,但又本能地拒绝未来莱吉隆夫人的生活,潜意识使她觉得“他不是为我而生的”。
雅克没有通过的考试太多,与时髦的朋友一起在时髦的酒店里耗费的时间太多。有几回,他对她说,他不想消除她对他的失望。对雅克来说,婚姻本身就是坟墓。一次,他开着自己的小车带她兜风时,他真诚地表示羞于再度和她接近。
6. 在一次次涉足不良场所中,品尝畅快或害怕
1926年,即西蒙·波娃18岁那年,她获得了文学证书,还通过了普通数学和拉丁语证书的考试,并投身于哲学,读了不少哲学书。
翌年,以优异成绩获得普通哲学证书,名列前3名的是西蒙·波娃、西蒙·韦伊和梅隆·庞蒂(真名叫普拉德尔)。她由此与普拉德尔认识,两人在一起讨论信仰、灵魂、婚姻等许多问题。是年9月,她为取得经济独立,开始负责圣玛丽学院的哲学课教学。
1928年,获伦理学和心理学学分,成为哲学学士。这年夏天,雅克在去阿尔及利亚服兵役前夕,带着浪漫的热情向西蒙·波娃讲述了自己遭遇的一次私通事件,使西蒙·波娃第一次觉得不正当性爱的念头是可以理解的。这天夜里,她与雅克是在蒙特帕纳斯度过的。他抱起她,把她放在酒吧的高凳上,为她要了一杯不掺水的马丁尼酒。凌晨2点,雅克把她安全地送回雷恩街71号时,迎接她的则是眼泪和痛斥。第二天,当西蒙·波娃去向表兄最后道别时,雅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又听说了她母亲的猜疑。他深情地注视着她,说:他对她是那么敬重,永远也不会对她无礼。这令她的心里充满了柔情和感动。
雅克离开巴黎服兵役去了,要18个月后才能回来。临走时对她说过:
“如果你想去散心,请和里凯联系。”她的确很想品尝雅克和那些年轻小说家们向她夸耀魅力的那种“冒险、无益”的生活,便和布雷松相约在“斯特克斯”酒吧见面;去“罗同德”喝开胃酒;抓住马德莱娜表姐来巴黎小住几日的机会,商量好去涉足一些不良场所,等等。然而什么也没发生。但她并未就此终止。她对母亲撒谎说贝尔维尔中心将为7月14日准备一个娱乐节目,她让她的学生预演一个喜剧,因此一周里有几个晚上必须到那儿去。于是,她通常去位于蒙巴纳斯大道的乔基咖啡屋,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探听涂着鲜艳口红的女子和男子为过夜的价钱讨价还价,以及她们宴请男人的殷勤。
她想引起人们的注意力,于是到处碰破杯子,高谈阔论地滔滔不绝,天真地试图把自己神秘化,自称是一个模特儿或妓女。
“你缺少那种味道。”一位跛脚男人说道。
“你是位想扮演流浪汉的小资产阶级。”一位正在写连载小说的鹰钩鼻男人下结论道。
她于是抗议。那跛脚男人便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男性生殖器,说:
“如果你想干妓女这一行,这是必须做的事。”
“你画得太糟了。”她故作镇静。
“就是那个东西。”说着,他便解开裤子纽扣,她不得不把头转向另一边:
“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们笑着,那位小说家说:“一位真正的妓女则会说,那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由于烈酒的助兴,她一边沉着地忍受着淫秽的笑语,一边想起了16岁时遭受性骚扰的情形。一次,一位姑母带她和她妹妹去看一部旅游影片。当时已经座无虚席,她们只好站在过道上。过了一会儿,她吃惊地发现一只手在她身上乱摸,她疑心有人想偷她的皮包,便把皮包紧紧挟在腋下。可那只手继续在她身上乱摸,她百思不解,又不敢吭声与动弹。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她去书店买书,一位金发、羞怯、穿着一件长而黑的工作服的店员,礼貌地向她询问她需要的东西,并示意要她跟他去书店后面。当她走近他时,他解开工作服,露出一个粉红色的东西;他脸上没有表情,尴尬万分的她狼狈地转身飞跑……
她妹妹普佩特多次陪她晚上外出。为了装扮成不良少女的样子,普佩特把帽子歪戴着,先后进入酒吧,假装互不认识。于是斗嘴,抓头发,尖声臭骂一通。若这个场面使观众吃惊了一时片刻,她会兴奋不已。
她不再是16岁。乔基咖啡屋成了她常去的地方,跳舞时不再厌恶肌肤的接触,一只陌生的手能在颈背上产生热情和类似抚爱的温柔。她渐渐大胆起来,在路上随便和人搭讪,和陌生人到小酒馆去喝一杯。一天晚上,她搭乘一辆车去罗宾逊兜风,不允许车主轻轻碰她的膝盖。车主停下车来,试着拥抱她,被她挣脱跑掉了,车主在背后骂了一大串不堪入耳的话。
类似的冒险行为她尝试了多次。凭着她信守的原则:“生活在危险中,什么也不要拒绝。”她在一次次的罗曼蒂克中品尝着畅快或害怕的滋味。她为自己果敢地纵情放肆而冒犯礼仪和权威,并从中获得一种极为满足的感情而窃喜不已。她惊讶地在日记中写道:“爵士乐、放荡的女人、性感的舞蹈、脏话、烈酒、轻抚,我怎么对这些会毫不震惊,而是乐意地接受了这些东西?假如换一个其他场合,我是决不可能接受的,更谈不上和这些陌生的男人打情骂俏了。我怎么能够毫不惊奇地在这儿接受我在别处无法接受的东西?为什么这种热情对我的影响力是这般巨大?我要在这种具有激荡魅力的场所中追求什么呢?……当我不再用恐惧的眼光而是用羡慕的样子注视妓女和流氓,我再度对自己感到吃惊:我身上存在着一种莫名的对声音、搏斗、野蛮,尤其是下流社会的可怕欲望……”
显而易见,她厌倦了脱离肉体的精神,但是性的禁忌又使她渴望成为一个吸毒者或酗酒者;她期望得到性的放纵,却没有勇气去尝试。于是,便如纪德为了寻找精神食粮而把最恶劣的淫荡当作一种防御、一种教唆那样,她在内心深处贪婪地渴望比其他人更加炽烈地燃烧自己,甚至不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