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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第七
景公臺成盆成适願合葬其母晏子諫而許第十一(1)
 

  景公宿于路寢之宮,夜分,聞西方有男子哭者,公悲之。明日朝,問于晏子曰:“寡人夜者聞西方有男子哭者(2),聲甚哀,氣甚悲(3),是奚為者也?寡人哀之。”晏子對曰:“西郭徒居布衣之士盆成适也(4)。父之孝子,兄之順弟也(5)。又嘗為孔子門人(6)。今其母不幸而死,祔柩未葬(7),家貧,身老,子孺(8),恐力不能合祔,是以悲也。”公曰:“子為寡人弔之,因問其偏柎何所在(9)?”晏子奉命往弔,而問偏之所在(10)。盆成适再拜,稽首而不起,曰:“偏柎寄于路寢,得為地下之臣,擁札摻筆(11),給事宮殿中右陛之下(12),願以某日送,未得君之意也。窮困無以圖之,布唇枯舌(13),焦心熱中,今君不辱而臨之(14),願君圖之。”晏子曰:“然。此人之甚重者也(15),而恐君不許也。”盆成适蹶然曰(16):“凡在君耳!且臣聞之,越王好勇,其民輕死(17);楚靈王好細腰(18),其朝多餓死人(19);子胥忠其君,故天下皆願得以為子(20)。今為人子臣(21),而離散其親戚,孝乎哉?足以為臣乎(22)?若此而得祔,是生臣而安死母也(23);若此而不得,則臣請輓尸車而寄之于國門外宇霤之下(24),身不敢飲食,擁轅執輅,木乾鳥栖,(25)袒肉暴骸(26),以望君愍之。賤臣雖愚,竊意明君哀而不忍也。”晏子入,復乎公,公忿然作色而怒曰:“子何必患若言而教寡人乎(27)?”晏子對曰:“嬰聞之,忠不避危(28),愛無惡言。且嬰固以難之矣。今君營處為游觀,既奪人有,又禁其葬,非仁也;肆心傲聽,不恤民憂,非義也。若何勿聽?”因道盆成适之辭(29)。公喟然太息曰:“悲乎哉!子勿復言。”迺使男子袒免,女子髮笄者以百數(30),為開凶門(31),以迎盆成适。适脫衰絰,冠條纓(32),墨緣,以見乎公。公曰:“吾聞之,五子不滿隅(33),一子可滿朝(34),非迺子耶!”盆成适于是臨事不敢哭,奉事以禮,畢,出門,然後舉聲焉。

(1) 盧文弨云:“元刻末注云:‘此章與逢于何請合葬正同,而辭少異,故著于此篇。’”

(2) 盧文弨云:“‘者’乃‘昔’之訛,‘夜’字衍。” ◎王念孫云:“案盧說非也。古謂夜為昔,故或曰昔者(說見雜下篇‘昔者’下),或曰夜者(夜曰夜者,故晝亦曰晝者,雜上篇‘晝者進膳’是也)。雜下篇曰‘夜者公瞢與二日鬥’,本篇第三章曰‘夜者寡人瞢見彗星’,與此‘夜者’而三矣。然則‘夜’非衍字,‘者’亦非‘昔’之訛也。” ◎則虞案:指海本改“夜者”二字為“昔”字。

(3) 劉師培校補云:“元龜二百四十二引作‘哭者甚疾,聲氣甚悲’。”

(4) 孫星衍云:“孔叢作‘盈成匡’,形相近,未知孰誤。” ◎蘇輿云:“拾補‘适’作‘造’,注云:‘“适”訛,據禮記檀弓上正義引改。’” ◎劉師培校補云:“禮記檀弓上疏宋本引作‘盆成逆’,明監本作‘造’,毛本作‘适’,元龜亦引作‘逆’,下同。” ◎則虞案:孟子盡心有“盆成括仕於齊”,古“适”“括”通,似一人矣。然一則為孔子弟子,一則為孟子弟子,似齊有兩盆成适。說苑建本篇有虞君問盆成子語,是“盆成”二字為姓,此“适”字或本作“匡”,因孟子“齊有盆成括”而訛歟?

(5) 孫星衍云:“孔叢作‘弟弟’。”

(6) 孫星衍云:“孔叢作‘其父尚為孔子門人’。”

(7) 孫星衍云:“言未附葬于其父。”

(8) 盧文弨云:“小弱也。疑與‘孺’同。玉篇音矩,孤也。” ◎洪頤烜云:“玉篇:‘□,孤也。’‘□’即‘孺’字之俗。莊子大宗師篇‘而色若□子’,釋文:‘□,弱子也。’‘□’‘□’字形相近。” ◎劉師培校補云:“元龜引作‘子孺’。”

(9) 孫星衍云:“左傳昭二十五年:‘楄柎所以藉干者。’說文:‘楄部,方木也。’引春秋傳曰:‘楄部薦干。’此作‘柎’,與‘部’聲相近。” ◎盧文弨云:“此不必與左傳之‘楄柎’同,‘偏’謂偏親,‘柎’即上文所云‘柎柩’。公因其有恐不能合祔之語,故使問其偏親之柩何所在,語意自明。上文‘柎柩’不當改作‘祔柩’,‘柎’即‘楄柎’,若以應祔葬之柩而言,‘祔柩’恐非辭。下文‘偏之所在’,亦當作‘偏祔所在’。” ◎黃以周云:“元刻作‘偏祔’。” ◎劉師培校補云:“元龜引作‘而問遍祔於何存’,是也。”

(10)蘇時學云:“‘偏’下脫‘柎’字。”

(11)孫星衍云:“說文:‘札,牒也。’‘摻’,即‘操’字異文。” ◎劉師培校補云:“元龜引作‘操筆’。”

(12)于鬯云:“四字似當在上文‘路寢’之下。”

(13)于鬯云:“‘布’蓋讀為‘膊’。‘膊’諧‘尃’聲,‘尃’諧‘甫’□,‘甫’諧‘父’聲,與‘布’諧‘父’聲亦在同聲通借之例,故‘布’可讀為‘膊’。說文肉部云:‘膊,乾肉也。’是‘膊’以乾肉為本義,引伸之,蓋凡乾皆可曰‘膊’。‘膊脣’者,謂乾脣也,方與‘枯舌’並下句‘焦心’‘熱中’四者為一類。若‘布脣’,無義矣。或云:讀為‘□’或‘□’。說文口部云:‘□,?貌。’齒部云:‘□,?堅也。’義亦近,並備參。”

(14)于鬯云:“‘不’,語辭。” ◎則虞案:“不辱”,不以為辱也。作本義解亦通。

(15)劉師培校補云:“元龜引作‘此甚人之重者也’。”

(16)孫星衍云:“說文:‘蹶,跳也。’‘跳,躍也。’” ◎劉師培校補云:“元龜引作‘憱然’。”

(17)蘇時學云:“‘越王’,謂勾踐也。勾踐會稽之敗,當魯哀公元年,後四年而齊景公卒,不應在晏子之世,而引以為詞,此與下言子胥之忠,並著書者所附益也。”

(18)孫星衍云:“當為‘要’,俗加‘肉’”。

(19)劉師培校補云:“戴校以‘死人’二字為衍。今考韓非子二柄篇云:‘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荀子君道篇云:‘楚莊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疑此文當作‘其朝多餓人’,‘死’乃後人所益。據元龜引作‘飢死人’,則宋本已有‘死’字。”

(20)王念孫云:“案此文原有四句,今脫去中二句,則文不成義。秦策云:‘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為臣;孝己愛其親,天下皆欲以為子。’文義正與此同。下文‘今為人子臣’云云,正承上四句言之。” ◎蘇時學說同。 ◎劉師培校補云:“元龜引作‘子胥忠其君,故天下皆願得以為臣;曾參、孝己愛其親,故天下願得以為子’。與雜志所補差同。”

(21)劉師培校補云:“元龜引作‘今乃令子臣’。”

(22)王念孫云:“按‘臣’上亦當有‘子’字。” ◎俞樾云:“按‘今為人子’下不當有‘臣’字,蓋衍文也。盆成适之意,蓋謂忠孝一也,故子胥自忠其君耳,而天下之父母皆願得以為子矣。今為人子,而父母不得合葬,是離散其親戚也。親戚,謂父母也。韓詩外傳‘親戚既沒,雖欲孝,誰為孝’,是其證也。為人子而離散其親戚,非孝矣,非孝即非忠矣。故曰‘足以為臣乎’。王氏不達此意,謂有闕文,非是。” ◎則虞案:指海本“臣”上增“子”字。

(23)劉師培校補云:“元龜引作‘是生臣之母也’。” ◎則虞案:元龜誤。

(24)孫星衍云:“說文:‘輓,引車也。’(‘引車’一本作‘引之’)‘霤’,屋水流也。‘□’通。” ◎則虞案:凌本“尸車”誤作“尸居”。

(25)孫星衍云:“說文:‘西,鳥在巢上。“西”或從“木”“妻”。’此作‘栖’,後人俗字。”

(26)劉師培校補云:“元龜引‘擁’作‘推’,‘袒’作‘露’。”

(27)蘇時學云:“案此景公責晏子之詞,意謂盆成适所言,在晏子卻之無難,何必聞之於我。” ◎劉師培校補云:“戴校云:‘此假“患”為“關”。’今考史記梁孝王世家云‘有所關說於景帝’,佞幸傳云‘公卿皆因關說’,索隱云:‘通也。’蓋語不覿面,由人通轉者,謂之為關,戴說亦通。然元龜引作‘子何必以若患言教寡人’,自當據彼訂正。”

(28)則虞案:凌本“忠”誤“患”。

(29)蘇輿云:“‘盆’,舊刻誤‘忿’,今從浙刻正。”

(30)盧文弨云:“‘髮’疑‘髽’。” ◎劉師培校補云:“元龜引‘髮’作‘□’,‘□’即‘髽’字之訛。”

(31)于鬯云:“謂于路寢庭之牆,別開一門,使柩入,故曰‘凶門’,即小戴檀弓記所謂‘毀宗’者也。又曾子問記云:‘曾子問:“君出疆薨,其入如之何?”孔子曰:“入自闕。”’鄭注云:‘闕,即毀宗也。柩毀宗而入,異於生也。所毀宗,殯,宮門西也。殷柩出毀宗(檀弓記云:“毀宗躐行出于大門。”殷道也),周柩入毀宗,禮相變也。’然則雖君柩亦別開凶門而入矣,況此布衣之士之母柩乎,蓋禮當然也。其所開,儻亦在路門之西與?要與君柩入同一在西,而必有異處耳。”

(32)孫星衍云:“‘條’當為‘絛’,說文:‘扁緒也。’玉篇:‘纓飾也。’”

(33)盧文弨云:“馬端臨文獻通考序有‘三孱不足以滿隅’語,未知即出此否。” ◎劉師培校補云:“任淵山谷詩內集卷十五注引同。”又云:“黃氏自注引五為三。”

(34)孫星衍云:“‘隅’、‘朝’為韻。” ◎蘇時學云:“案此蓋古語,言多寡不在人數,視其賢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