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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吳曹侍讀元忠云:“漢書藝文志:‘揚雄所序三十八篇。'本注云:‘法言十三。'此十三篇,即本傳之十三卷。文選班孟堅答賓戲注引作‘十二卷'者,宋祁校本云:‘李軌注法言本,淵騫与重黎共序。'知軌据漢世傳本,重黎、淵騫并為一篇,故合法言序為十三篇,可由祁校語得之。”榮按:李本自學行卷第一,至孝至卷第十三,每卷標題下皆有注語,惟淵騫卷第十一下無文,蓋重黎、淵騫本為一篇,多論春秋以后國君、將相、卿士、名臣之事,以其文獨繁,倍于他篇,故自篇中“或問淵、騫之徒惡乎在”以下,析為卷第十一。雖自為一篇,然實即重黎之下半,既非別有作意,遂不為之序。弘范知其然,故于此卷標題下亦不為之注。藝文志“法言十三”,此据卷數言之則然,若論其作意,不數淵騫,則止十二。答賓戲注引揚雄傳:“譔十二卷,象論語,號曰法言。”此可證舊本漢書此傳承用子云自序,其文如此。卷末所載法言序中之不得別有淵騫序,更不辯自明。淺人習見通行法言卷數皆為十三,疑雄傳“十二卷”字為“十三”之誤,又疑淵騫獨無序為傳寫闕失,遂改“二”為“三”。且妄造“仲尼之后,迄于漢道”云云二十八字,為淵騫序,竄入傳中。于是雄傳此文不獨非子云之真,亦并非孟堅之舊矣。君直据選注此條,證明重黎、淵騫共序之義,至為精核。然謂軌据漢世傳本合法言序為十三篇,似亦未協。李本法言序附孝至之后,明不以為一篇。蓋重黎、淵騫之析為二篇,漢世已然。謂法言序無淵騫序,則是;謂十三卷為數序,不數淵騫,則非也。
或問:“淵、騫之徒惡乎在?”曰:“寢。”或曰:“淵、騫曷不寢?”曰:“攀龍鱗,附鳳翼,巽以揚之,勃勃乎其不可及也。如其寢!如其寢!”〔疏〕“淵、騫之徒惡乎在”者,學行注云:“徒猶弟子也。”淵、騫之徒,猶云七十子之弟子。仲尼弟子列傳以顏淵、閔子騫居首,故舉淵、騫以統其余也。音義:“惡乎,音烏。”按:七十子皆身通六藝,而其弟子多不傳,故以為問。“寢”者,廣雅釋詁:“寢,藏也。”按:謂湮沒不彰也。音義:“曰寢,俗本作‘曰在寢',‘在',衍字。”司馬云:“宋、吳本作‘在寢'。”按:此因未解寢字之義而妄增者。“攀龍鱗,附鳳翼”者,伯夷列傳云:“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索隱云:“喻因孔子而名彰。”即此文所本。巽以揚之,集注本無“巽”字,云:“宋、吳本作‘巽以揚之',今從李本。”是溫公所見監本無此字。今治平本有之,而“巽以揚之”四字占三格,明是修板擠入。秦校云:“當衍‘巽'字,溫公集注可證。”是也。俞云:“盧氏文弨云:‘李本巽作翼。'不知翼者即涉上句‘附鳳翼'而誤衍。溫公但云‘揚,發揚也',不及翼字之義。是其所据本無‘巽'字,亦非別有他字也。今各本皆作‘巽以揚之',蓋据宋、吳本加,非李本之舊。”榮按:舊監本固無“巽”字,然此或傳寫偶脫,非必李本如此。后漢書光武帝紀章怀太子注引此文正作“巽以揚之”,(各本皆同。)則其所据本有“巽”字,為宋、吳本所自出,錢本亦有之,于義為足。蓋下文勃勃乎其不可及也,即承巽字而言。巽為風,故云勃勃。龍麟、鳳翼喻孔子之道,巽風喻天。言七十子得孔子而師事之,天實助之,以成其名也。勃勃乎其不可及也,世德堂本作“不可及乎”。“如其寢!如其寢”者,七十子之成名皆以孔子,七十子之弟子源遠而流益分,不复能有所附麗以成其名,然則七十子之遭際,豈得与其弟子之遭際相提并論也!
七十子之于仲尼也,日聞所不聞,見所不見,文章亦不足為矣。〔疏〕“七十子之于仲尼也”,司馬云:“宋、吳本作‘七十二子'。”按:孟子云:“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本書學行云:“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皆舉成數言之,此亦同。宋、吳本非。“日聞所不聞,見所不見”者,圣人之言行,如天道之日新,學者得圣人而師之,其進益無有已時也。“文章亦不足為矣”者,司馬云:“言游孔門者,務學道德,不事文章。”按:謂七十子不必皆有著述傳于后世,非其才有所不逮,乃日有所不給,亦意有所不屑也。
君子絕德,小人絕力。或問“絕德”。曰:“舜以孝,禹以功,皋陶以謨,非絕德邪?”〔注〕是皆德之殊絕。“力”。〔注〕絕力者何?“秦悼武、烏獲、任鄙扛鼎抃牛,非絕力邪?”〔注〕此等皆以多力舉重,崩中而死,所謂不得其死然。〔疏〕“君子絕德,小人絕力”者,絕謂不可几及。言君子小人各有其不可几及者,君子之于德,小人之于力是也。“舜以孝”者,堯典云:“有鰥在下,曰虞舜,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中庸云:“舜其大孝也与?德為圣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禹以功”者,禹貢云:“禹錫玄圭,告厥成功。”左傳昭公篇云:“美哉禹功!明德遠矣。微禹,吾其魚乎?”“皋陶以謨”者,皋陶謨云:“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謨明弼諧。'”書序云:“皋陶矢厥謨。”“秦悼武、烏獲、任鄙扛鼎抃牛”者,秦本紀云:“惠王卒,子武王立。”索隱云:“名蕩。”按:本紀稱武王者,省言之。下云“悼武王后出歸魏”,又始皇本紀云“悼武王享國四年,葬永陵”,是以二字為謚也。本紀又云:“武王有力好戲,力士任鄙、烏獲、孟說皆至大官。王与孟說舉鼎絕臏,八月,(按:悼武四年。)武王死,族孟說。”是烏獲、任鄙皆秦悼武王同時人。孟子云:“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趙注云:“烏獲,古之有力人也。”則烏獲乃古有力者之稱。秦悼武王時之烏獲,以有力著,因取此名名之耳。梁氏玉繩漢書人表考云:“案文子自然篇,老子曰:‘用眾人之力者,烏獲不足恃。'是古有烏獲,后人慕之,以為號也。”樗里子甘茂列傳云:“秦人諺曰:‘力則任鄙,智則樗里。'”音義:“扛鼎,音江。”司馬云:“抃牛,謂以兩牛相擊,如抃手狀。”按:張平子思玄賦舊注云:“抃,手搏也。”又通作“卞”,漢書哀帝紀贊蘇林注云“手搏為卞”,是也。然則抃牛即手搏牛之謂。殷本紀正義引帝王世紀云:“紂倒曳九牛。”注“是皆德之殊絕”。按:司馬長卿封禪文:“未有殊尤絕跡可考于今者也。”是殊、絕義同。注“此等皆以多力舉重,崩中而死”。按:世德堂本無“此等”二字。秦本紀:“舉鼎絕臏。”集解引徐廣云:“一作‘脈'。”弘范所据史記,字蓋作“脈”,故云崩中。內經陰陽別論云:“陰虛陽搏謂之崩。”王注云:“陰脈不足,陽脈盛搏,則內崩而血流下。”即其義。史記惟言秦武王舉鼎而死,今按告子孫疏引皇甫士安帝王世說(當作“世紀”。)云:“秦武王好多力之士,烏獲之徒并皆歸焉。秦王于洛陽舉周鼎,烏獲兩目血出。”則烏獲蓋亦不得其死。任鄙死狀未聞。白起列傳云:“昭王十三年,穰侯相秦,舉任鄙以為漢中守。”則鄙至昭襄王時猶存。弘范云此等皆以舉重死,或別有所本。
或問“勇”。曰:“軻也。”曰:“何軻也?”曰:“軻也者,謂孟軻也。若荊軻,君子盜諸。”請問“孟軻之勇”。曰:“勇于義而果于德,不以貧富、貴賤、死生動其心,于勇也,其庶乎!”〔注〕或人之問勇,猶衛靈公之問陳也。仲尼答以俎豆,子云應之以德義。〔疏〕“若荊軻,君子盜諸”者,刺客列傳云:“荊軻者,衛人也。其先乃齊人,徙于衛,衛人謂之慶卿。而之燕,燕人謂之荊卿。”索隱云:“軻先齊人,齊有慶氏,則或本姓慶。春秋慶封,其后改姓賀,此亦至衛而改姓慶爾。荊、慶聲相近,故隨在國而异其號也。”又同傳正義引燕太子篇云:“荊軻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吳云:“為燕太子刺秦王,以君子之道類之,則大盜耳。”司馬云:“比諸盜賊。”按:義詳后文。“請問孟軻之勇”,治平本無“問”字,錢本同,今依世德堂本。“勇于義而果于德,不以貧富、貴賤、死生動其心”者,吳云:“養浩然之气,勇之大者。”按:“孟子云:‘我四十不動心。'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遠矣。'”趙注云:“孟子勇于德。”又:“孟子云:‘我善養吾浩然之气。其為气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气也,配義与道,無是餒也。'”又云:“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其于勇也,其庶乎”者,荀子性惡云:“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義。上不循于亂世之君,下不俗于亂世之民。仁之所在亡貧窮(一),仁之所亡無富貴。天下知之,則欲与天下共苦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是上勇也。”注“或人”至“德義”。按:世德堂本“猶”作“若”;“應之以德義”,無“之”字。
(一)“亡”字原本訛作“雖”,据荀子性惡篇改。
魯仲連□而不制,〔注〕高談以救時難,功成而不受祿賞。藺相如制而不□。〔注〕好義崇理,屈身伸節,輔佐本國,系時之務也。〔疏〕“魯仲連□而不制”者,魯仲連鄒陽列傳云:“魯仲連者,齊人也,好奇偉俶儻之畫策,而不肯仕官任職,好持高節。游于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柰何?'平原君曰:‘胜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万之眾于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魯仲連曰:‘吾始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魯仲連見新垣衍曰:‘昔者齊愍王欲行天子之禮于鄒、魯,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万乘之國也,梁亦万乘之國也,俱据万乘之國,各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胜,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仆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賢;奪其所憎,而与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于是新垣衍起,再拜謝,不敢复言帝秦。适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軍,秦軍遂引而去。于是平原君欲封魯連,魯連辭讓。使者三,終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為貴于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复見。其后二十余年,燕將攻下聊城,聊城人或讒之燕,燕將懼誅,因保守聊城不敢歸。齊田單攻聊城,歲余,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魯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燕將見魯連書,猶預不能自決。欲歸燕,已有隙,恐誅;欲降齊,所殺虜于齊甚眾,恐已降而后見辱,乃自殺。聊城亂,田單遂屠聊城,歸而言魯連,欲爵之。魯連逃隱于海上,曰:‘吾与富貴而詘于人,宁貧賤而輕世肆志焉。'”音義:“□与蕩同。”司馬云:“宋、吳本‘□'作‘□',‘制'作‘剬'。介甫曰:‘□古蕩字,剬古制字。'”按:說文:“愓,放也。”古書多假“蕩”為之。□、□皆“愓”之俗。玉篇:“□,他莽切,直也。”非此文之義。五帝本紀:“依鬼神以剬義。”正義云:“剬古制字。”梁氏志疑云:“古制字作‘制',若‘剬',音端,与‘剸'同。則‘剬'乃‘制'之訛矣。”按:篆文制作“□”,隸變作“□,傳寫遂誤為“剬”耳。□謂自适,制謂自持。魯仲連□而不制,謂其能輕世肆志,而不能仕官任職。藺相如,見重黎疏。制而不□,謂其能懲忿以先國家之急,而嘗為宦者令繆賢舍人,亦降志辱身矣。司馬云:“仲連不以富貴動其心,而未能忘死生;相如不以死生動其心,而未能忘富貴,故云然。”溫公意以此為承上章而言,故釋之如此,然義似未确。注“功成而不受祿賞”。按:世德堂本作“爵賞”。注“好義崇理”。按:世德堂本作“崇禮”。
或問“鄒陽”。曰:“未信而分疑,慷辭免罿,几矣哉!”〔注〕鳥罟謂之罿,猶人之縲紲。几,危也。獄中出慷慨之詞,得以自免,亦已危矣。〔疏〕史記鄒陽与魯仲連同傳,既論魯仲連,故遂及鄒陽也。彼傳云:“鄒陽者,齊人也,游于梁,与故吳人庄忌夫子、淮陰枚生之徒交,上書,而介于羊胜、公孫詭之間。胜等忌鄒陽,惡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將欲殺之。鄒陽客游,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累,乃從獄中上書。書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為上客。”太史公曰:“鄒陽辭雖不遜,然其比物連類,有足悲者,亦可謂抗直不撓矣。”“未信而分疑”者,宋云:“言未為梁王所信,方為其所疑,雖能分解以免,固亦危矣。”司馬云:“孔子稱信而后諫,未信則以為謗己也。陽初仕梁,未為孝王所信,而深言以触机事,分取孝王之疑,故曰未信而分疑。”吳胡部郎玉縉云:“疑,謗也。未信而分疑,未信而致与人分謗也。鄒陽云:‘為世所疑。'謂為世所謗,楊子蓋本此。”榮按:鄒陽書云:“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者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蝕昴,而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喻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愿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复起,而燕、秦不悟也。愿大王孰察之!'”是書意以疑、信對舉,疑即不信之謂。曲禮:“分爭辯訟。”鄭注云:“分、辯皆別也。”然則分疑即辯疑,似以宋義為長。“慷辭免罿”者,音義:“慷辭,苦兩切。免罿,音沖。”按:說文:“抗,扞也。”引伸為不詘之義。慷辭即抗辭,史云鄒陽辭不遜,及云抗直不撓,是也。“几矣哉”者,音義:“几矣,音机。”按:重黎云:“如辯人,几矣!”与此同義。注“鳥罟謂之罿”。按:說文:“罿,罬也”;“罬,捕鳥覆車也”。爾雅釋器:“罬謂之罦。罦,覆車也。”郭云:“今之翻車也,有兩轅,中施罥以捕鳥。”王氏筠說文釋例云:“覆車,吾鄉謂之翻車,不用罔目,以雙繩貫柔條,張之如弓,繩之中央縛兩竹,竹之末箕張亦以繩貫之,而張之以机。机上系蛾,鳥食蛾則机發,竹覆于弓,而□其項矣。以其弓似半輪,故得車名。”注“獄中出慷慨之辭”。按:弘范讀慷如字,故以為慷慨之辭。慷即“□”之俗,說文:“慷,慨也。”又“慨”篆下云:“慷慨,壯士不得志也。”然“慷辭”字明用史公鄒陽傳贊語,意非慷慨之謂,此注似失其義。
或問:“信陵、平原、孟嘗、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竊國命,何其益乎!”〔注〕當此四君之時,實皆有益于其國,而楊子譏之者,蓋論上失其政,故辯明之。〔疏〕“信陵、平原、孟嘗、春申益乎”者,信陵君列傳云:“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厘王异母弟也。昭王薨,安厘王即位,封公子為信陵君。公子為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士以此方數千里爭往歸之,致食客三千人。當是時,諸侯以公子賢,多客,不敢加兵謀魏十余年。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公子聞之,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侯生遂為上客。魏安厘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又進兵圍邯鄲。公子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數遺魏王及公子書,請救于魏。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万眾救趙。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而諸侯敢救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使人止晉鄙留軍壁鄴,名為救趙,實持兩端以觀望。公子患之,因問侯生。乃屏人間語曰:‘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力能竊之。公子誠請如姬,如姬必許諾,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卻秦。'公子從其計,如姬果盜晉鄙兵符与公子。公子行,侯生曰:‘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晉鄙听,大善;不听,可使擊之。'公子遂行。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晉鄙合符,疑之,欲無听。朱亥袖四十斤□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將晉鄙軍,得選兵八万人,進兵擊秦軍,秦軍解去,遂救邯鄲,存趙。魏王怒公子之盜其兵符,矯殺晉鄙。公子亦自知也,使將將其軍歸魏,而獨与客留趙,十年不歸。秦日夜出兵東伐魏,魏王患之,使人往請公子,公子歸救魏。魏王以上將軍印授公子,公子率五國之兵破秦軍于河外。秦王患之,乃行金万斤于魏,求晉鄙客,令毀公子于魏王。魏王日聞其毀,不能不信,后果使人代公子將。公子自知再以毀廢,乃謝病不朝,与賓客為長夜飲。飲醇酒,多近婦女,日夜為樂飲者四歲,竟病酒而卒。”索隱云:“地理志無信陵,或曰是鄉邑名。”又平原君虞卿列傳云:“平原君趙胜者,趙之諸公子也。諸子中,胜最賢,喜賓客,賓客蓋至者數千人。平原君相趙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于東武城。秦之圍邯鄲,趙使平原君求救合從于楚。平原君已定從而歸,楚使春申君將兵赴救趙,魏信陵君亦矯奪晉鄙軍往救趙,皆未至。秦急圍邯鄲,邯鄲傳舍吏子李同說平原君令夫人以下編于士卒之間,分功而作,家之所有,盡散以饗士。平原君從之,得敢死之士三千。李同遂与三千人赴秦軍,秦軍為之卻三十里。亦會楚、魏救至,秦兵遂罷,邯鄲复存,李同戰死。平原君以趙孝成王十五年卒,子孫代后,竟与趙俱亡。”又孟嘗君列傳云:“孟嘗君名文,姓田氏。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嬰。田嬰者,齊威王少子,而齊宣王庶弟也。田嬰相齊十一年,宣王卒,泯王即位,封田嬰于薛。文承間問其父嬰曰:‘君用事相齊,至今三王矣。齊不加廣,而君私家富累万金,門下不見一賢者,文竊怪之。”于是嬰乃禮文,使主家,待賓客,賓客日進,名聲聞于諸侯,諸侯皆使人請薛公田嬰以文為太子,嬰許之。嬰卒,而文果代立于薛,是為孟嘗君。孟嘗君在薛招致諸侯賓客及亡人有罪者,皆歸孟嘗君,孟嘗君舍業厚遇之,以故傾天下之士,食客數千人,無貴賤,一与文等。秦昭王聞其賢,乃先使涇陽君為質于齊,以求見孟嘗君。齊泯王二十五年,卒使孟嘗君入秦,昭王即以孟嘗君為秦相。人或說秦昭王曰:‘孟嘗君賢,而又齊族也,今相秦,必先齊而后秦,秦其危矣。'秦昭王乃止,囚孟嘗君,謀欲殺之。孟嘗君使人抵昭王幸姬求解。姬曰:‘妾愿得君狐白裘。'孟嘗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無雙。入秦,獻之昭王,更無他裘。客有能為狗盜者,夜為狗以入秦宮藏中,取所獻狐白裘至,以獻秦王幸姬。幸姬為言昭王,昭王釋孟嘗君。孟嘗君得出,即馳去。夜半至函谷關,關法雞鳴而出客,孟嘗君恐追至,客有能為雞鳴,而雞盡鳴,遂發傳出。出如食頃,秦追果至關,已后孟嘗君出,乃還。齊泯王不自得,以其遣孟嘗君。孟嘗君至,則以為齊相任政。居數年,人或毀孟嘗君于齊泯王,孟嘗君因謝病歸老于薛。后齊泯王滅宋,益驕,欲去孟嘗君。孟嘗君恐,乃如魏,魏昭王以為相,西合于秦、趙,与燕共伐破齊。齊泯王亡在莒,遂死焉。齊襄王立,而孟嘗君中立于諸侯,無所屬。齊襄王新立,畏孟嘗君,与連和复親(一)。薛公卒,謚為孟嘗君。諸子爭立,而齊、魏共滅薛,孟嘗絕嗣,無后也。”索隱云:“孟嘗襲父封薛,而號曰孟嘗君。此云謚,非也。孟,字;嘗,邑名。嘗邑在薛之旁。”按:文襲父封,本為薛公,別號孟嘗君,死而遂以為謚,猶父謚靖郭君之比,謚亦號也。又春申君列傳云:“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黃氏。游學博聞,事楚頃襄王,使于秦。秦昭王方令白起与韓、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黃歇适至于秦,聞秦之計。當是之時,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東至竟陵。楚頃襄王東徙,治于陳縣。黃歇恐一舉而滅楚,乃上書說秦昭王,昭王乃止白起而謝韓、魏,發使賂楚,約為与國。黃歇受約歸楚,楚使歇与太子完入質于秦,秦留之數年。楚頃襄王病,于是黃歇乃說應侯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歸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國無窮,是親与國而得儲万乘也。'應侯以聞秦王,秦王曰:‘令楚太子之傅先往問楚王之疾,返而后圖之。'黃歇為太子計,變衣服為楚使者,御以出關,而黃歇守舍,常為謝病。度太子已遠,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愿賜死。秦因遣黃歇。歇至楚三月,楚頃襄王卒,太子完立,是為考烈王。以黃歇為相,封為春申君。是時齊有孟嘗君,趙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爭下士,招致賓客,以相傾奪,輔國持權。春申君為楚相四年,秦破趙之長平軍四十余万;五年,圍邯鄲,楚使春申君將兵往救之,秦兵亦去。春申君相楚八年,北伐滅魯,以荀卿為蘭陵令。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諸侯患秦攻伐無已時,乃相与合從西伐秦,而楚王為從長,春申君用事。至函谷關,秦出兵攻諸侯兵,皆敗走,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楚于是去陳,徙壽春。楚考烈王無子,趙人李園持其女弟欲進之楚王(二),聞其不宜子,恐久無寵,求事春申君為舍人,乃進其女弟,即幸于春申君。知其有身,乃与其女弟謀,承間以說春申君曰:‘君貴,用事久,多失禮于王兄弟,禍且及身。今妾自知有身矣,誠以君之重而進妾于楚王,妾賴天有子男,則是君之子為王也,楚國盡可得,孰与身臨不測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園女弟謹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為太子。李園恐春申君語泄,陰養死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卒,李園伏死士于棘門之內,春申君入棘門園,死士俠刺春申君,斬其頭,投之棘門外,于是遂使吏盡滅春申君之家。”正義云:“四君封邑檢皆不獲,唯平原有地,又非趙境,并蓋號謚,而孟嘗是謚。”“上失其政,奸臣竊國命,何其益乎”者,漢書游俠傳云:“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職。失職有誅,侵官有罰。夫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后,大夫世權,陪臣執命。陵夷至于戰國,合從連衡,力政爭強。繇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皆借王公之埶,競為游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搤□而游談者,以四豪為稱首。于是背公死党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按:孟堅此論,原本儒術,可為此文之義疏。
(一)“親”下原本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二)“王”下原本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樗里子之知也,使知國如葬,則吾以疾為蓍龜。〔注〕疾者,樗里子之名。死葬,豫言后當有兩天子宮夾我,果如其言。使其策算國事如之,則吾以疾為蓍龜者,有為有行動而問焉。〔疏〕“樗里子之知也”,世德堂本“知”作“智”。按:音義出“之知”,云:“音智,下‘知國'如字。”明不作“智”。樗里子甘茂列傳云:“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樗里子滑稽多智,秦人號曰智囊。秦惠王卒,太子武王立,以樗里子、甘茂為左、右丞相。秦武王卒,昭王立,樗里子又益尊重。昭王七年,樗里子卒,葬于渭南章台之東,曰:‘后百歲,是當有天子之宮夾我墓。'樗里子疾室在于昭王廟西,渭南陰鄉樗里,故俗謂之樗里子。至漢興,長樂宮在其東,未央宮在其西,武庫正直其墓。秦人諺曰:‘力則任鄙,智則樗里。'”索隱云:“樗,木名也,音攄。高誘曰:‘其里有樗樹,故曰樗里。'然疾居渭南陰鄉之樗里,故號曰樗里子。又紀年則謂之褚里疾。”“使知國如葬,則吾以疾為蓍龜”者,世德堂本作“使知國如知葬”。樗里子為秦相,未聞有所益于國,而獨以知葬聞,是其智不足稱也。蓋謂樗里子知葬云云者,本秦人傳言之妄,此不斥其妄,而惜樗里子之不能用其智于國,明傳言即非妄,亦不可以為智也。袁彥伯三國名臣序贊(一):“思同蓍蔡。”李注引此文作“樗里之智也,使知國若葬,吾以疾為蓍蔡也”。似舊本“龜”作“蔡”。論語:“臧文仲居蔡。”苞云:“蔡,國君之守龜也。出蔡地,因以為名焉。”注“疾者”至“問焉”。按:世德堂本此注全刪。“策算”錢本作“算策”。
(一)“彥伯”二字原本互倒,据文選改。
“周之順、赧,以成周而西傾;秦之惠文、昭襄,以西山而東并,孰愈?”曰:“周也羊,秦也狼。”“然則狼愈与?”曰:“羊、狼一也。”〔注〕過猶不及,兩不与也。〔疏〕“周之順、赧,以成周而西傾”者,音義:“周之順、赧,諸本皆作‘順、赧',順靚王及赧王也。俗本作‘周之傾',字之誤也。史記作‘慎靚王',索隱作‘順靚王',或是‘慎'轉為‘順'。赧,奴板切。”司馬云:“宋、吳本作‘周之傾赧'。”按:周本紀:“顯王崩,子慎靚王定立。”梁氏志疑云:“晉常璩華陽國志作‘慎王',而路史前紀注引志作‘靜王',又作‘順王',蓋單稱之耳。靚即靜字,順与慎通。”按:逸周書謚法:“慈和遍服曰順。”別無“慎”字,明慎即順也。作“傾”者,順、傾形近,兼涉下文“西傾”字而誤。本紀又云:“慎靚王立六年崩,子赧王延立。”按:詳重黎疏。成周,周敬王至順靚王所都之東周也。自春秋至戰國,東周凡三:其一,平王以后所都之王城也。詩黍离序鄭箋云:“宗周,鎬京也,謂之西周。周,王城也,謂之東周。”是也。其二,敬王以后所都之成周也。公羊傳昭公篇云:“王城者何?西周也。成周者何?東周也。”是也。其三,考王之弟之孫所封之鞏也。周本紀索隱云:“西周,河南也。東周,鞏也。”是也。漢時,王城為河南縣,成周為雒陽縣,鞏為鞏縣,并屬河南郡。宋云:“平王東遷于洛,即周公所營之王城,是謂成周。”此誤以河南縣与雒陽縣牽合為一也。周本紀:“王赧徙都西周。”正義云:“敬王從王城東徙成周,十世至王赧,從成周西徙王城。”然則王赧之時已去成周而复都王城,此云以成周西傾者,因兼舉順靚王,從其前者言之耳。西傾謂王赧奔秦,(本紀書“西周君”。正義以為西周武公,誤也。)盡獻其邑三十六,口三万,是也。“秦之惠文、昭襄以西山而東并”者,秦本紀:“孝公卒,子惠文君立。”索隱云:“名駟。”又本紀:“武王取魏女為后,無子,立异母弟,是為昭襄王。”索隱云:“名則,一名稷,武王弟。”按:武王即悼武王,為惠文君子,昭襄為悼武弟,亦惠文子也。吳云:“秦都雍州,西山在焉,而東滅周,故曰東并。”本紀曰:“文公卒,葬西山。”按:秦文公葬地,据集解引皇甫謐云,在今隴西之西縣,則當今甘肅鞏昌府西和縣境。此文西山,不當指此。易隨“上六,王用亨于西山”,又升“六四,王用亨于岐山”,毛氏奇齡仲氏易云:“西山者,岐山也。”焦氏循易章句亦云:“岐山猶西山也。”然則此即用易文,西山猶云岐山耳。地理志:“右扶風美陽,禹貢岐山在西北中水鄉,周太王所邑。”音義:“東并,音并。”新書過秦云:“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秦本紀云:“昭襄王五十一年,西周君走來自歸,頓首受罪。”按:不云庄襄、始皇者,以周之亡在昭襄之世也。“孰愈”者,問道云:“或問:‘狙詐与亡孰愈?'曰:‘亡愈。'”故复發此問。“周也羊,秦也狼”者,國策楚策云:“夫秦虎狼之國也。”“然則狼愈与”者,既無許周之文,故更疑強胜于弱也。“羊、狼一也”者,宋云:“言周以不道而弱,秦以不道而強,強与弱雖异,而不道一也。”
或問:“蒙恬忠而被誅,忠奚可為也?”曰:“塹山堙谷,起臨洮,擊遼水,力不足而死有余,忠不足相也。”〔注〕相,助也。雖盡一身之節,而殘百姓之命,非所以務民之義。〔疏〕“蒙恬忠而被誅”者,蒙恬列傳云:“蒙恬者,其先齊人也。恬大父蒙驁自齊事秦昭王,官至上卿。驁子武,武子曰恬,蒙恬弟毅。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因家世得為秦將,攻齊,大破之,拜為內史。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將三十万眾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長城。因地形用險制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袤万余里。于是渡河据陽山,逶蛇而北,暴師于外十余年,居上郡。是時蒙恬威振匈奴,始皇甚尊寵蒙氏,信任賢之而親近。蒙毅位至上卿,恬任外事,而毅常為內謀,名為忠信。故雖諸將相,莫敢与之爭焉。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信道,自九原抵甘泉,塹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始皇三十七年冬行出游會稽,并海上,北走琅邪。道病,使蒙毅還禱山川。未反,始皇至沙丘崩。中車府令趙高乃与丞相李斯、少子胡亥陰謀,立胡亥為太子。太子已立,遣使者以罪賜公子扶蘇、蒙恬死。扶蘇已死,蒙恬疑而复請之。使者還報。毅還至,趙高因為胡亥忠計,欲以滅蒙氏。胡亥听而系蒙毅于代,前已囚蒙恬于陽周。喪至咸陽,已葬,太子立,為二世皇帝。而趙高親近,日夜毀惡蒙氏。胡亥令蒙毅曰:‘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難之,今丞相以卿為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賜卿死,亦甚幸矣。'遂殺之。二世又遣使者之陽周,令蒙恬曰:‘君之過多矣,而卿弟毅有大罪,法及內史。'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功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余万,身雖囚系,其勢足以倍畔。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主也。恬之宗世無二心,而事卒如此,是必孽臣逆亂,內陵之道也。'使者曰:‘臣受詔行法于將軍,不敢以將軍言聞于上也。'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于天,無過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當死矣。起臨洮,屬之遼東,城塹万余里,此其中不能無絕地脈哉,此乃恬之罪也。'乃吞藥自殺。”“塹山堙谷”者,音義:“塹山,七艷切。”按:世德堂本作“塹”。說文:“塹,坑也。”塹即塹之別体,史記亦作“塹”。說文:“垔,塞也。”俗字作“湮”。“起臨洮,擊遼水”者,音義:“臨洮,音叨(一)。”按:地理志:“隴西郡臨洮,洮水出西羌中,北至抱罕,東入河。禹貢西傾山在縣西(二),南部都尉治也。今甘肅鞏昌府岷州,秦長城起州西。秦校云:“‘擊'當作‘系'。系,屬也。史記云屬之遼東,不作‘擊',可知。但各本皆誤,或治平初刻已如此。”俞云:“擊字無義,疑‘罄'字之誤。爾雅釋詁:‘罄,盡也。'言起臨洮,而盡遼水也。史記作‘起臨洮,至遼東',‘至'即盡義。”按:秦說是也。地理志:“遼東郡望平,大遼水出塞外,南至安市入海,行千二百五十里。”按:今遼河有東、西二源,自邊外合流而南,徑開原、鐵岭縣西,又徑承德、遼陽、海城之西,又南入海。“力不足而死有余”,司馬依宋、吳本,“死”作“尸”。俞云:“力者,功也。周官司勳‘治功曰力',是也。言蒙恬為秦筑長城,無救于秦之亡,以論功則不足,以致死則有余矣。故曰力不足而死有余。宋、吳本‘死'作‘尸',誤也。溫公從之,非是。”按:宋、吳本固非,俞義亦未安。力不足而死有余,謂用民之力而不惜民之死,民力匱而死者多耳。太史公曰:“吾适北邊,自直道歸,行觀蒙恬所為秦筑長城亭障,塹山堙谷,通直道,固輕百姓力矣。夫秦之初滅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傷者未瘳,而恬為名將,不以此時強諫,振百姓之急,養老存孤,務修眾庶使之和,而阿意興功,此其兄弟遇誅,不亦宜乎!”即此文之義。忠不足相也,音義:“相,息亮切。”按:“相”疑“稱”之駁文,傳寫誤耳。注“相,助也”。按:俞云:“說文木部:‘相,省視也,從目從木,易曰:地可觀者,莫可觀于木。'是相与觀義近。忠不足相也,猶曰忠不足觀也。不曰觀而曰相,子云好為艱深之辭故耳。李注訓相為助,將誰使助之乎?失楊旨矣。”榮按:弘范以相為助,猶云贊也,義雖稍紆,然固可通。曲園訓為觀,而以此為子云好作艱深之辭,尤謬。
(一)“叨”字原本作“洮”,音近,且涉上文“臨洮”而訛,今据音義改。
(二)“西”下原本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或問:“呂不韋其智矣乎,以人易貨?”〔注〕呂不韋,陽翟賈人也,出千金以助子楚,子楚既立,不韋相之。曰:“誰謂不韋智者与?以國易宗。〔注〕雖開列封,先笑后愁;身既鴆死,宗族竄流。不韋之盜,穿窬之雄乎?〔注〕不以其道,非盜如何?穿窬也者,吾見擔石矣,未見雒陽也。”〔注〕雒陽,不韋所國地也。揭雒陽而行天下,豈徒擔石乎?〔疏〕“呂不韋其智矣乎?以人易貨”者,呂不韋列傳云:“呂不韋者,陽翟大賈人也,往來販賤賣貴,家累千金。秦昭王太子死,以其次子安國君為太子。安國君有子二十余人,中男名子楚,(按:本名异人。)為秦質子于趙,車乘進用不饒,居處困不得志。呂不韋賈邯鄲,見而怜之,曰:‘此奇貨可居。'乃往見子楚,說曰:‘秦王老矣,安國君得為太子。竊聞安國君愛幸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能立适嗣者,獨華陽夫人耳。子貧,客于此,非有以奉獻于親及結賓客也。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游,事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立子為适嗣。'乃以五百金与子楚為進用,結賓客。而复以五百金買奇物玩好,自奉而西游秦,求見華陽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獻華陽夫人。因言子楚賢智,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承太子閒,從容言子楚質于趙者絕賢,來往者皆稱譽之,妾不幸無子,愿得子楚,立以為适嗣,以托妾身。安國君許之。秦昭王五十年,使王齮圍邯鄲急,趙欲殺子楚。子楚与呂不韋謀,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得脫,亡赴秦軍,遂以得歸。秦昭王五十六年薨,太子安國君立為王,華陽夫人為王后,子楚為太子。秦王立一年薨,謚為孝文王。太子子楚代立,是為庄襄王。以呂不韋為丞相,封為文信侯,食河南洛陽十万戶。”此以人易貨之事。傳“奇貨可居”下集解云:“以子楚方財貨也。”正義引戰國策(按:秦策文。)云:“濮陽人呂不韋賈邯鄲,見秦質子异人,歸謂其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贏几倍?'曰:‘百倍。'‘立主定國之贏几倍?'曰:‘無數。'不韋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飽食;今定國立君,澤可遺后世,愿往事之。'”是其義也。“誰謂不韋智者与?以國易宗”者,傳又云:“庄襄王三年薨,太子政立為王,尊呂不韋為相國,號仲父。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常与太后私亂,事連相國呂不韋。九月,夷嫪毐三族。十年十月,免相國呂不韋,就國河南。歲余,諸侯賓客使者相望于道,請文信侯。秦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戶。君何親于秦?號稱仲父。其与家屬徙處蜀。'呂不韋自度稍侵,恐誅,乃飲酖而死。”此以國易宗之事。國謂雒陽。以國易宗,謂得雒陽之封,而終乃身誅而家族徙也。“不韋之盜”,世德堂本作“呂不韋之盜”。“穿窬之雄乎”者,音義:“窬,音踰。”論語云:“色厲而內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与!”孔注云:“穿,穿壁也;窬,窬牆也。”皇疏云:“窬,竇也。”“吾見擔石矣,未見雒陽也”者,音義:“擔石,都濫切,又都甘切。”按:說文:“儋,何也。”今字作“擔荷”。漢書蒯通傳:“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應劭云:“齊人名小罌為儋,受二斛。”晉灼云:“石,斗石也。”顏云:“儋,音都濫反。或曰儋者,一人之所負擔也。”地理志云:“河南郡雒陽。”顏注引“魚豢云:‘漢火德忌水,故去“洛”“水”,而加“隹”。如魚氏說,則光武以后改為“雒”字也'。”說文“洛”篆下段注云:“雍州洛水,豫州雒水,其字分別,自古不紊。許書水部下不舉豫州水,尤為二字分別之證。后人書豫水作‘洛',其誤起于魏。裴松之引魏略曰:‘黃初元年,詔以漢火行也,火忌水,故洛去水而加隹。魏于行次為土,土,水之牡也,水得土而乃流,土得水而柔,故除隹而加水,變雒為洛。'此丕妄言,以揜己紛更之咎,且自詭于复古。自魏至今,皆受其欺。”又“雒”篆下注云:“自魏黃初以前,伊、雒字皆作此,与雍渭、洛字迥判。”汪氏之昌青學齋集云:“洛水有二原,只作‘洛',其作‘雒'者,假借字。文選江賦:‘聿經始于洛、汭。'李善注:‘洛与雒通。'恐亦古有其說。就漢碑考之,孔龢碑‘奏雒陽宮',韓敕碑‘河南雒陽史晨奏銘鉤河擿雒',此皆假‘雒'為‘洛';袁良碑‘隱居河、洛',仍作‘洛'字。說文羽部‘翬'注:‘一曰伊、雒而南,雉五釆皆備曰翬。'隹部則云:‘伊、洛而南曰翬。'一作雒,一作洛,尤雒、洛兩字容得通假之一證。以例經傳之伊、雒,則古不必定作‘伊、雒'也。”按:托名□幟,本無正字,伊、雒雖水名,其文不必皆從水。古“伊、雒”字作“雒”者,所以別于“渭、洛”之“洛”,不得以“洛”為正,而“雒”為假也。雒陽故城在今河南河南府洛陽縣東北二十里。秦本紀:“昭襄王五十一年,秦使將軍摎攻西周,西周君走來自歸,頓首受罪,盡獻其邑三十六城,口三万。”又:“庄襄王元年,東周君与諸侯謀秦,秦使相國呂不韋誅之,盡入其國。秦界至大梁,初置三川郡。”集解引“韋昭云:‘有河、洛、伊,故曰三川。'駰按:地理志,漢高祖更名河南郡。”則庄襄王時盡有東、西周地,故得以雒陽為不韋封國也。吳云:“穿窬者伺慢藏,而得之不過一擔一石,而不韋伺人顏色,而取雒陽之封,是其雄也。”注“呂不韋,陽翟賈人也”。按:此本史記列傳。彼索隱云:“翟,音狄,俗又音宅。地理志:縣名,屬穎川。戰國策以不韋為濮陽人,又記其事跡亦多与此傳不同。班固雖云太史公据戰國策,然為此傳當別有所聞見,故不全依彼說。或者劉向定戰國策時以己异聞改易彼書,遂令不与史遷記合也。”榮按:陽翟,戰國時為韓都,今河南開封府。禹州治濮陽,為衛都,今直隸大名府開州西南。史稱不韋“陽翟大賈”,不云“陽翟人”,則不韋乃衛人而賈于韓者。國策就生地言,史記就賈地言,本無不合。至事跡偶有异同,則史公齊整百家,不必專采一書,劉子政校書,必無据异聞改易正文之理。司馬貞說殊謬。注“雖開”至“竄流”。按:世德堂本“開”誤“聞”,此弘范以列封字釋國,謂不韋得雒陽之封而隕其宗也。吳云:“徼取國權,以易宗族。”司馬云:“貪國權而喪其宗。”則皆以國為國權,与弘范義异。班孟堅答賓戲云:“呂行詐以賈國,秦貨既貴,厥宗亦墜。”語意本此。似孟堅解“以國易宗”亦与司封、溫公同。注“非盜如何”。按:治平本作“何如”,今依世德堂本。如之為言,而也。非盜如何,猶云非盜而何。學行注云:“賣者欲貴,買者欲賤,非异如何?”問明注云:“人所不能,非難如何?”孝至注云:“自然之美,非至如何?”文義并同。注“雒陽”至“石乎”。按:秦策云:“子楚立,以不韋為相,號曰文信侯,食藍田十二邑。”蓋初封藍田,及秦使不韋滅東周,乃以雒陽為其封國也。庄子胠篋釋文引三蒼:“揭,舉也,儋也,負也。”小爾雅廣言:“荷,揭擔也。”揭雒陽而行天下,喻以雒陽為擔石也。
“秦將白起不仁,奚用為也?”“長平之戰,四十万人死,蚩尤之亂,不過于此矣。原野猒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將不仁,奚用為!”〔注〕奚,何。“翦?”〔注〕問王翦何將也。曰:“始皇方獵六國,而翦牙欸。”〔注〕咀噬用牙,言其酷也。欸者,絕語,歎聲。〔疏〕“秦將白起”者,音義:“秦將,子亮切,下同。”按:白起王翦列傳云:“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十三年,為左庶長。其明年,為左更,遷為國尉。明年,為大良造。后遷為武安君。四十八年,韓、趙使蘇代厚幣說秦相應侯曰:‘武安君所為秦戰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定鄢、郢、漢中,北禽趙括之軍,雖周、召、呂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趙亡,秦王王,則武安君必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于是應侯言于秦王,許韓、趙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正月,皆罷兵。武安君聞之,由是与應侯有隙。其九月,秦复使王陵攻趙。四十九年正月,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武安君終辭不肯行,遂稱病。秦圍邯鄲不能拔,軍多失亡,秦王強起武安君。武安君遂稱病篤,應侯請之不起,于是免武安君為士伍,遷之陰密。武安君病未能行,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陽中。武安君既行,至杜郵,秦昭王与應侯、群臣議曰:‘白起之遷,其意尚怏怏不服,有余言。'乃使使者賜之劍自裁,武安君遂自殺。武安君之死也,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一)。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鄉邑皆祭祀焉。”“長平之戰,四十万人死”者,列傳云:“四十七年,秦使王齕攻韓,取上党,上党民走趙。趙軍長平,齕因攻趙。趙使廉頗將,廉頗堅壁以待秦,秦數挑戰,趙兵不出。趙王數以為讓,而秦相應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趙為反間,曰:‘秦之所畏,獨畏馬服子趙括將耳,廉頗易与,且降矣。'趙王因使趙括代廉頗將,以擊秦。秦乃陰使武安君白起為上將軍。趙括至則出兵擊秦軍,秦軍詳敗而走。趙軍逐胜,追造秦壁。壁堅,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絕趙軍后,又一軍五千騎絕趙壁間。趙軍分而為二,糧道絕,而秦出輕兵擊之,趙戰不利,因筑壁堅守,以待救至。秦王聞趙食道絕,發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及糧食,至九月,趙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趙括出銳卒自搏戰,秦軍射殺趙括,括軍敗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計曰:‘前已拔上党,上党民不樂為秦而歸趙,趙卒反复,非盡殺之,恐為亂,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前后斬首虜四十五万人,趙人大震。”彼集解云:“長平在泫氏。”索隱云:“地理志泫氏在上党郡也。”正義云:“長平故城在澤州高平縣西北一里也。”水經注沁水篇引上党記云:“長平城在郡之南,秦壘在郡之西,二軍共食流水,澗相去五里。秦坑趙眾,收頭顱筑台于壘中,因山為台,崔嵬桀起,今仍號之曰白起台。城之左右沿山亙堤,南北五十許里,東西二十余里,悉秦、趙故壘,遺壁舊存焉。”按:上党,今山西澤州府地;泫氏,今澤州府高平縣。長平故城,在縣西北。四十万人死,后漢書班固傳章怀太子注引作“坑四十万人”,文選班孟堅東都賦李注引与今各本同。“蚩尤之亂,不過于此矣”者,呂刑云:“蚩尤惟始作亂,延及于平民。”五帝本紀云:“軒轅之時,神農氏世衰,蚩尤最為暴,莫能伐。軒轅与炎帝戰于阪泉之野,三戰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亂,不用帝命,于是黃帝乃征師諸侯,与蚩尤戰于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正義引龍魚河圖云:“黃帝攝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造五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原野猒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者,說文:“猒,飽也。從甘,從□。”會意,甘亦聲。古書多以“厭”為之。東都賦用此語,后漢書班固傳作“猒”,章怀注引法言同,明舊本法言如此。世德堂本作“厭”,文選及李注引法言同。蓋校書者以少見“猒”字改之。國策秦策云:“白起北坑馬服,誅屠四十余万之眾,流血成川,沸聲若雷。”“將不仁,奚用為”者,司馬云:“用將所以救亂誅暴。”是也。“翦”者,史記王翦与白起同傳,故因論起而遂及翦也。列傳云:“王翦者,頻陽東鄉人也,少而好兵,事秦始皇。始皇十八年,翦將攻趙,歲余,遂拔趙,趙王降,盡定趙地為郡。明年,秦王使王翦攻燕,燕王喜走遼東,翦遂定燕、薊而還。秦始皇既滅三晉,走燕王,于是王翦將六十万人擊荊,大破荊軍,至蘄南,殺其將項燕,荊兵遂敗走,秦因乘胜略定荊地城邑。歲余,虜荊王負芻,竟平荊地為郡縣。”“始皇方獵六國,而翦牙”者,王翦与其子賁同時為秦將,六國表始皇十九年,王翦拔趙,虜王遷;二十二年,王賁擊魏,得其王假,盡取其地;二十四年,王翦、蒙武破楚,虜其王負芻;二十五年,王賁擊燕,虜王喜;二十六年,王賁擊齊,虜王建,初并天下。總核六國,惟韓為內史胜所滅,其余五國悉見滅于王翦父子,故太史公云:“王翦為秦將,夷六國。”是始皇為虎狼,而翦為之牙也。音義:“牙欸,烏開切,又許介切。”按:說文:“欸,訾也。”朱氏通訓定聲云:“實与‘誒'同字。”按:說文:“誒,可惡之詞也。”蒼頡訓詁:“欸,恚聲也。”亦以“欸”為之,今猶有此語。南人讀烏開切,音如哀;北人讀許介切,音如□也。注“欸者,絕語,歎聲”。按:弘范讀欸單字為句,不与上文相連。音義出“牙欸”,乃摘正文二字為識,非以牙欸連讀。吳云:“牙欸,謂切齒而怒也。”失之。
(一)“月”下原本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或問:“要离非義者与?不以家辭國。”曰:“离也,火妻灰子,以求反于慶忌,實蛛蝥之靡也,焉可謂之義也?”〔注〕義者,臣子死節乎君親之難也。离由平人而焚燒妻、子,詐為吳讎,求信于慶忌,反而刺之,若蜘蛛之小巧耳。“政?”〔注〕問聶政。“為嚴氏犯韓,刺相俠累,曼面為姊,實壯士之靡也,焉可謂之義也?”〔注〕俠累,韓相名也。“軻?”〔注〕問荊軻。“為丹奉于期之首、燕督亢之圖,入不測之秦,實刺客之靡也,焉可謂之義也?”〔注〕三士所死,皆非君親之難也。非義之義,君子不為也。〔疏〕“要离非義者与?不以家辭國”者,音義:“要离,一遙切。”呂氏春秋忠廉云:“吳王欲殺王子慶忌,而莫之能殺,吳王患之。要离曰:‘臣能之。'吳王曰:‘汝惡能乎?吾嘗以六馬逐之江上矣,而不能及;射之矢,左右滿把,而不能中。今汝拔劍則不能舉臂,上車則不能登軾,汝惡能?'要离曰:‘士患不勇耳,奚患于不能?王誠能助,臣請必能。'”高注云:“吳王闔閭先篡庶父僚,而即其位。慶忌者,僚之子也,故欲殺之。慶忌有力捷疾而人皆畏之,無能殺之者。”吳越春秋闔閭內傳云:“要离曰:‘臣國東千里之人,臣細小無力,迎風則僵,負風則伏,大王有命,臣敢不盡力。'王曰:‘慶忌明智之人,歸窮于諸侯,不下諸侯之士。'要离曰:‘臣聞安其妻子之樂,不盡事君之義,非忠也;怀室家之愛,而不除君之患者,非義也。臣詐以負罪出奔,愿王戮臣妻、子,斷臣右手,慶忌必信臣矣。'”此不以家辭國之事。“离也,火妻灰子,以求反于慶忌”者,音義:“求反,俗本脫‘求'字。”按:世德堂本無“求”字。公羊傳哀公篇:“其易奈何?詐反也。”解詁云:“反,報也。”求反于慶忌,謂求報償其火妻灰子之事于慶忌之身也。忠廉云:“吳王曰:‘諾。'明旦,加要离罪焉,摯執妻、子而焚之,揚其灰。要离走,往見王子慶忌于衛。王子慶忌喜曰:‘吳王之無道也,子之所見也,諸侯之所知也。今子得免而去之,亦善矣。'要离与王子慶忌居,有間,謂王子慶忌曰:‘吳之無道也愈甚,請与王子往奪之國。'王子慶忌曰:‘善。'乃与要离俱涉于江,中江,拔劍以刺王子慶忌。”畢氏沅校云:“左氏哀二十年,傳云:‘慶忌适楚。'此与吳越春秋皆云在衛。”榮按:闔閭內傳云:“慶忌死,要离渡至江陵,愍然不行,遂投身于江。未絕,從者出之。要离乃自斷手足,伏劍而死。”若自衛返吳,不得遠經江陵,當依左傳作在楚也。“實蛛蝥之靡也”者,音義:“蛛蝥,俗本作‘蛛螫',誤。賈誼新書曰:‘蛛蝥作网。'蝥,音矛。”按:新書禮篇文。“蛛”亦作“□”。方言:“□□,□蝥也。”“靡”治平本作“劘”,錢本同。秦校云:“‘劘'當作‘靡'。”按:下文壯士之靡、刺客之靡,字皆作“靡”,此不當歧出。世德堂本作“靡”,今据改。俞云:“靡与為古音相近,故廣雅釋詁云:‘靡,為也。'蛛蝥之靡即蛛蝥之為,猶曰是乃蛛蝥之所為耳。下文兩‘靡'字義同。”舍弟東寶云:“左太沖吳都賦:‘其鄰則有任俠之靡,輕訬之客。'劉注‘靡,美也',引法言‘刺客之靡'。靡、美聲義略近,凡訓美善者,皆有雄長之義。廣雅:‘英,美也。'王氏疏證引‘百人曰俊,千人曰英'。然則蛛蝥之靡猶云蛛蝥之雄,与上文穿窬之雄,下文滑稽之雄同義。”按:東說是也。靡、美一聲之轉。“政”世德堂本作“政也”。按:刺客列傳云:“聶政者,軹深井里人也。”“為嚴氏犯韓,刺相俠累,曼面為姊”者,音義:“為嚴,于偽切。下‘為姊'、‘為丹'同。刺相,息亮切,下‘董相'同。曼面,謨官切,涂面。”按:列傳云:“濮陽嚴仲子事韓哀侯,与韓相俠累有卻,嚴仲子恐誅,亡去,游求人可以報俠累者。至齊,齊人或言聶政勇敢士也,避仇隱于屠者之間。嚴仲子至門,奉黃金百鎰,前為聶政母壽。聶政惊怪其厚,固謝嚴仲子。嚴仲子辟人,因為聶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諸侯眾矣,然至齊,竊聞足下義甚高,故進百金者,將用為大人麤糲之費,得以交足下之驩,豈敢以有求望邪?'聶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養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許人也。'嚴仲子固讓,聶政竟不敢受也。久之,聶政母死。既已葬,除服,乃遂西至濮陽,見嚴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許仲子者,徒以親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終,仲子所欲報仇者為誰,請得從事焉。'嚴仲子具告之,曰:‘臣之仇韓相俠累,累又韓君之季父也,宗族甚多,居處兵衛甚設,臣欲使人刺之,眾終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棄,請益其車騎、壯士可為足下輔翼者。'聶政曰:‘韓之于衛,相去中間不甚遠,今殺人之相,相又國君之親,此其勢不可以多人。'遂謝車騎、人徒,獨行仗劍至韓。韓相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衛侍者甚眾。聶政直入上階,刺殺俠累,左右大亂。聶政大呼,所擊殺者數十人。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腸,遂以死。韓取聶政尸暴于市,購問莫知誰子。政姊榮聞人有刺韓相者,乃于邑曰:‘其是吾弟与?'立起如韓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軹深井里所謂聶政者也。嚴仲子察舉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士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絕從。(索隱:“從,音蹤。”)妾其柰何畏歿身之誅,滅賢弟之名?'大惊韓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索隱引高誘云:“嚴遂,字仲子。”又云:“按表,聶政殺俠累在列侯三年。列侯生文侯,文侯生哀侯,凡更三代。哀侯六年為韓嚴所殺,今言仲子事哀侯,恐非其實。”按:事亦見國策韓策,在烈侯時。嚴仲子,策作“嚴遂”;俠累,策作“傀”;姊榮,策作“嫈”。俞云:“曼當讀為鏝。爾雅釋宮:‘鏝謂之杇。'說文木部:‘杇,所以涂也。'是鏝者,所以涂之具,故涂即謂之鏝。鏝面者,涂面也。音義說得之。”按:傳作“皮面”,韓策同,蓋“柀”之假。說文:“柀,析也。”謂破析其面,不欲令人識之。此云曼面者,曼謂曼漶。子云自序云:“為其泰曼漶而不可知。”張晏云:“曼,音滿。”顏云:“曼漶,不分別貌。”是也。“軻”世德堂本作“軻也”。按:荊軻見前。“為丹奉于期之首、燕督亢之圖,入不測之秦”者,音義:“督亢,音剛。”刺客列傳云:“荊軻既至燕,會燕太子丹質秦亡歸燕。秦日出兵山東,以伐齊、楚、三晉,稍蚕食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禍之至,太子丹患之,問其傅鞠武,武對曰:‘請入圖之。'居有間,秦將樊于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諫曰:‘愿太子疾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購于單于,(索隱:“購,讀与‘媾'同。”)其后乃可圖也。'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恐不能須臾。愿太傅更慮之。'鞠武曰:‘燕有田光先生,其為人智深而勇沉,可与謀。'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田光乃造焉。太子避席而請曰:‘燕、秦不兩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雖然,光不敢以圖國事。所善荊卿,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結交于荊卿。'荊軻遂見太子,太子避席頓首,曰:‘今秦有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盡天下之地,臣海內之王者,其意不厭。燕小弱,數困于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從。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彼秦大將擅兵于外,而內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從,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荊卿留意焉。'荊軻許諾。久之,秦將王翦破趙,虜趙王,盡收入其地。進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恐懼,乃請荊軻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荊軻曰:‘微太子言,臣愿謁之。今行而毋信,則秦未可親也。夫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万家,誠得樊將軍首与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太子(一)。'乃遂私見樊于期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于期乃前曰:‘為之柰何?'荊軻曰:‘愿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樊于期遂自剄。太子聞之馳往,既已不可柰何,乃遂盛樊于期首函封之。燕國有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殺人,(當重“人”字,燕策可證。)不敢忤視,乃令秦舞陽為副。于是荊軻遂至秦,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嘉為先言于秦王,秦王大喜,乃朝服,設九賓,見燕使者咸陽宮。荊軻奉樊于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圖匣,以次進。軻既取圖奏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絕,拔劍,劍長操其室,不可立拔。荊軻逐秦王,秦王環柱而走。左右乃曰:‘王負劍!'負劍,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銅柱。秦王复擊軻,軻被八創,于是左右既前殺軻。秦王大怒,益發兵詣趙,詔王翦軍以伐燕。后五年,秦卒滅燕。”按:亦見國策燕策。樊于期,武梁祠畫象作“樊于其”。列傳集解引“徐廣云:‘方城縣有督亢亭。'駰按:劉向別錄曰:‘督亢,膏腴之地。'”索隱引司馬彪郡國志云:“薊縣方城有督亢亭。”正義云:“督亢坡在幽州范陽縣東南十里,今固安縣南有督亢陌,幽州南界。”燕世家集解云:“督亢之田在燕東,甚良沃,欲獻秦,故畫其圖而獻焉。”水經注巨馬水篇云:“巨馬水又東徑督亢澤,澤苞方城縣,縣故屬廣陽,后隸于涿。郡國志曰:‘縣有督亢亭。'孫暢之述畫有督亢地圖,言燕太子丹使荊軻繼入秦,秦王殺軻,圖亦絕滅。”按:方城故城在今順天府固安縣南。入不測之秦,用荊軻語,彼傳云“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也。注“若蜘蛛之小巧耳”。按:治平本“小巧”上有“虫”字,衍也;錢本無,世德堂本亦無。弘范訓靡為細,故云爾。小爾雅廣言:“靡,細也。”然壯士之靡、刺客之靡似不得訓為細,則此注亦未安也。”注“問聶政”。按:世德堂本無此注。注“俠累,韓相名”。按:廣韻“俠”字注云:“任俠。又姓,戰國策有韓相俠累。”則以俠為姓,然俠累,韓君之季父,俠非其姓可知。或俠累之后以俠為氏耳。又韓策作“傀”,廣韻誤以史記為國策也。韓非子內儲說作“廆”,即“傀”之异文。俠累之“俠”,索隱音古挾反,則与任俠字异讀。疑俠累為廆,猶壽夢為乘之比,急言之曰傀,曰廆,緩言之曰俠累耳。古今人表作“俠絫”。注“非義之義,君子不為也”。按:孟子云:“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
(一)“子”下原本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或問:“儀、秦學乎鬼谷術,而習乎縱橫言,安中國者各十余年,是夫?”曰:“詐人也,圣人惡諸。”曰:“孔子讀,而儀、秦行,何如也?”〔注〕欲讀仲尼之書,而行蘇、張之辯。曰:“甚矣!鳳鳴而鷙翰也。”“然則子貢不為与?”〔注〕言子貢亦行游說,抑齊、破吳以救魯。曰:“亂而不解,子貢恥諸;說而不富貴,儀、秦恥諸。”〔注〕恥國亂而不解,于義高;恥游說而不富貴,其情下。〔疏〕“儀、秦學乎鬼谷術,而習乎縱橫言”者,張儀列傳云:“張儀者,魏人也,始嘗与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術,蘇秦自以不及張儀。張儀已學而游說諸侯。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一),約從親。張儀乃遂入秦,惠王以為客卿,与謀伐諸侯。秦惠王十年,儀言秦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質于魏。儀因說魏王入上郡、少梁謝秦惠王,惠王乃以張儀為相。儀相秦四歲,立惠王為王。居一歲,為秦將取陝,筑上郡塞。其后二年,免相,相魏以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肯听。留魏四歲而魏襄王卒,哀王立。張儀复說哀王,哀王不听。于是張儀陰令秦伐魏,張儀复說魏王事秦,哀王乃倍從約,而因儀請成于秦。張儀歸,复相秦。三歲而魏复背秦為從,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复事秦。秦欲伐齊,齊、楚從親,于是張儀往相楚,說楚王閉關絕約于齊,請獻商、于之地六百里,秦、楚長為兄弟之國。楚王大說而許之,遂閉關絕約于齊,使一將軍隨張儀至秦。齊王大怒,折節而下秦,秦、齊之交合。張儀乃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愿以獻大王左右。'楚使者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兵而攻秦,秦、齊兵共攻楚,斬首八万。楚又复益發兵而襲秦,至藍田大戰,楚大敗,于是楚割兩城以与秦平。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欲以武關外易之。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張儀,而獻黔中地。'張儀乃請行,曰:‘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鄭袖,袖所言皆從。且臣奉王之節使楚,楚何敢加誅?假令誅臣,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愿。'遂使楚。楚怀王囚張儀,將殺之。于是鄭袖日夜言怀王,怀王后悔,赦張儀,厚禮之如故。張儀既出,未去,聞蘇秦死,乃說楚王請使秦太子入質于楚,楚太子入質于秦,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于是楚王卒許張儀与秦親。張儀去楚,因遂之韓,說韓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韓王听儀計。張儀歸報,秦惠王封儀五邑,號曰武信君。使張儀東說齊愍王事秦,齊王曰:‘齊僻陋,隱居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也。'乃許張儀。張儀去,西說趙王曰:‘今楚与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為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臣竊為大王計,莫如与秦王遇于澠池,面相見而口相結,請案兵無攻。'趙王許張儀。張儀乃去,北之燕,說燕昭王曰:‘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燕王听儀。儀歸報,未至咸陽而秦惠王卒。武王自為太子時不說張儀,及即位,群臣多讒張儀。張儀懼誅,乃因謂秦武王愿乞其不肖之身之梁。秦王乃具革車三十乘,入儀之梁。張儀相魏一歲,卒于魏也。”索隱云:“年表云張儀以安王十年卒,紀年云梁哀王九年五月卒。”蘇秦列傳云:“蘇秦者,東周雒陽人也,東事師于齊,而習之于鬼谷先生。出游數歲,大困而歸。出其書遍觀之,得周書陰符,伏而讀之。期年,求說周顯王,顯王弗信。乃西至秦,說惠王。秦王方誅商鞅,疾辯士弗用。乃東至趙,趙肅侯令其弟成為相,號奉陽君。奉陽君弗說之,去游燕,歲余而后得見,說燕文侯与趙從親。文侯資蘇秦車馬金帛以至趙,而奉陽君死,即因說趙肅侯一韓、魏、齊、楚、燕、趙以從親,以畔秦,令天下之將相會于洹水之上,通質,刳白馬而盟。諸侯有不如約者,以五國之兵共伐之,六國從親以賓秦,(按:賓讀為“擯”。)則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東矣。趙王乃飾車百乘,黃金千鎰,白璧百雙,錦繡千純,以約諸侯。于是說韓宣王,又說魏襄王,因東說齊宣王,西南說楚威王(二),六國從合而并力焉。蘇秦為從約長,并相六國。北報趙王,趙肅侯封為武安君,乃投從約書于秦,秦兵不敢窺函谷關十五年。其后秦使犀首欺齊、魏与共伐趙,欲敗從約。齊、魏伐趙,趙王讓蘇秦,蘇秦恐,請使燕,必報齊。蘇秦去趙而從約皆解。秦惠王以其女為燕太子婦。文侯卒,太子立,是為燕易王。易王初立,齊宣王因燕喪伐燕,取十城。蘇秦大慚,曰:‘請為王取之。'蘇秦見齊王,于是乃歸燕之十城。人有毀蘇秦者,曰:‘左右賣國,反复之臣也,將作亂。'蘇秦恐得罪,歸,燕王益厚遇之。易王母,文侯夫人也,与蘇秦私通,蘇秦恐誅,乃說燕王詳為得罪于燕而亡走齊。齊宣王以為客卿。齊宣王卒,愍王即位,說愍王厚葬以明孝;高宮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破敝齊而為燕。其后齊大夫多与蘇秦爭寵者,而使人刺蘇秦,不死,殊而走。蘇秦且死,乃謂齊王曰:‘臣即死,車裂臣以□于市,曰:蘇秦為燕作亂于齊。如此,則臣之賊必得矣。'于是如其言,而殺蘇秦者果自出,齊王因而誅之。”集解于“習之于鬼谷先生”下引徐廣云:“穎川陽城有鬼谷,蓋是其人所居,因為號。”又引風俗通義云:“鬼谷先生,六國時從橫家。”索隱云:“鬼谷,地名也。扶風池陽、穎川陽城并有鬼谷墟,蓋是其人所居,因為號。又樂台注鬼谷子書云:‘蘇秦欲神秘其道,故假名鬼谷。'”按:今河南河南府登封縣東南有鬼谷。“縱橫”古書多作“從橫”,或作“從衡”。淮南子覽冥云:“晚世之時,七國异族,諸侯制法,各殊習俗,縱橫間之,舉兵而相角。”高注云:“蘇秦約從,張儀連橫,南与北合為從,西与東合為橫。”周本紀:“西周恐,倍秦与諸侯約從。”集解引文穎云:“關東為從,關西為橫。”又引孟康云:“南北為從,東西為橫。”又引臣瓚云:“以利合為從,以威勢相脅曰橫。”正義云:“按:諸說未允。關東地南北長,長為從,六國共居之;關西地東西廣,廣為橫,秦獨居之。”漢書藝文志有蘇子三十一篇、張子十篇,今并不存。“詐人也,圣人惡諸”者,張儀列傳云:“太史公曰:‘三晉多權變之士,夫言從橫強秦者,大抵皆三晉之人也。夫張儀之行事,甚于蘇秦,然世惡蘇秦者,以其先死。而儀振暴其短,以扶其說,成其衡道。要之,此兩人真傾危之士哉!'”音義:“惡諸,烏路切。”“孔子讀,而儀、秦行”者,音義:“秦行,下孟切。‘美行'同。”按:秦行之“行”,當讀如字,說見問明“圣讀庸行”疏。“鳳鳴而鷙翰”者,音義:“鷙翰,胡安切,又侯旰切。”司馬云:“鷙,鷹隼也;翰,羽翼也。”“然則子貢不為与”者,此据弟子列傳子貢傳設難,言子貢即讀孔子之書而為蘇、張之祖者也。世德堂本此句上有“曰”字。“亂而不解,子貢恥諸”者,論語云:“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皇疏引李充云:“古之良使者,受命不受辭,事有權宜,則与時消息,排患釋難,解紛挫銳者,可謂良也。”即其義。“說而不富貴,儀、秦恥諸”者,音義:“說而,失贅切。”按:蘇秦列傳云:“蘇秦游數歲,大困而歸,兄弟、嫂妹、妻妾竊笑之。蘇秦聞之而慚自傷,曰:‘夫士業已屈首受書,而不能以取尊榮,雖多亦奚以為?”又云:“蘇秦為從約長,并相六國,北報趙王。乃行過雒陽,車騎輜重,諸侯各發使送之甚眾,疑于王者。蘇秦之昆弟、妻、嫂側目不敢仰視,俯伏侍取食。蘇秦喟然歎曰:‘此一人之身,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況眾人乎?'”又張儀列傳云:“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約從親,然恐秦之攻諸侯,敗約后負,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使人微感張儀曰:‘子始与蘇秦善,今秦已當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愿?'張儀于是之趙上謁,求見蘇秦。蘇秦乃誡門下人不為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仆妾之食,因而數讓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謝去之。張儀之來也,自以為故人求益,反見辱,怒,念諸侯莫可事,獨秦能苦趙,乃遂入秦。”此皆儀、秦以不富貴為恥之事。注“言子貢亦行游說,抑齊、破吳以救魯”。按:世德堂本“說”上無“行”字。弟子列傳云:“田常欲作亂于齊,憚高、國、鮑、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魯。子貢遂行至齊,說田常不如伐吳。田常曰:‘吾兵已加魯矣,去而之吳,大臣疑我,柰何?'子貢曰:‘君按兵無伐,臣請使吳王,令之救魯而伐齊,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許之,使子貢南見吳王,說曰:‘救魯,顯名也;伐齊,大利也,以撫泗上諸侯。名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不疑也。'吳王曰:‘越王苦身養士,有報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子貢曰:‘置齊而伐越,則齊已平魯矣。夫伐小越而畏強齊,非勇也。且王必惡越,臣請東見越王,令出兵以從。'吳王大悅,乃使子貢之越。越王遂問子貢,子貢曰:‘吳王為人猛暴,群臣不堪,國家敝于數戰,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內變。今王誠發士卒佐之,其伐齊必也。彼戰不胜,王之福矣。戰胜,必以兵臨晉,臣請北見晉君,令共攻之,弱吳必矣。其銳兵盡于齊,重甲困于晉,而王制其敝,此滅吳必矣。'越王大說,許諾。子貢遂行報吳王。于是吳王乃遂發九郡兵伐齊。子貢因去之晉,謂晉君曰:‘齊与吳將戰,彼戰而不胜,越亂之必矣。与齊戰而胜,必以其兵臨晉,修兵休卒以待之。'晉君許諾。子貢去而之魯,吳王果与齊人戰于艾陵,大破齊師,果以兵臨晉,与晉人相遇黃池之上。吳、晉爭強,晉人擊,大敗吳師。越王聞之,涉江襲吳。吳王去晉而歸,与越戰,不胜,越遂破吳。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司馬云:“子貢存魯,亂齊,破吳,強晉,霸越,考其年与事皆不合,蓋六國時游說之士托為之詞。太史公不加考校,因而記之,楊子亦据太史公書發此語。”梁氏志疑云:“子貢說齊、晉、吳、越一節,家語屈節、越絕陳恒傳、吳越春秋夫差內傳并載之,昔賢歷辯其謬。墨子非儒下篇謂孔子怒晏子沮尼溪之封于景公,适齊欲伐魯,乃遣子貢之齊,勸田常伐吳,教高、鮑毋得害田常之亂,遂勸伐吳,三年之內,齊、吳破國。其為六國時之妄談可見,孔鮒詰墨辯之矣。或曰弟子傳皆短簡不繁,獨子貢傳榛蕪不休,疑是后人闌入,非史本文也。”榮謂史遷雜采百家,本多抵牾。子貢傳之有此語,蓋六國時盛傳之說,史遷因而收之,不必非史本文。至法言此文,乃或人据史記設難之辭,子云但謂“亂而不解,子貢恥諸”,則即本論語“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為義,非遂信史記所載為真也。注“于義高”。按:世德堂本作“其義高”。
(一)“相”下原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二)“西”字原本作“東”,涉上文“東說齊宣王”而訛,今据史記本傳改。
或曰:“儀、秦其才矣乎?跡不蹈已。”〔注〕儀不跡秦。蘇秦佩六國相印以抑強秦,張儀入秦而复其衡,后破山東。曰:“昔在任人,帝曰難之,亦才矣。〔注〕任,佞。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疏〕“儀、秦其才矣乎?跡不蹈已”者,治平本作“跡”,而注文“儀不跡秦”作“跡”,今改一律。說文:“蹈,踐也。”論語云:“不踐跡。”按:謂儀、秦之才,敻絕一時,后有作者,不能更踐其跡。“昔在任人,帝曰難之,亦才矣”者,音義:“任,音壬;難之,乃旦切。”司馬云:“宋、吳本作‘昔在任人,帝而難之,不以才矣'。難讀如字。佞者,口才也。舜謂知人安民,惟帝其難之;能哲而惠,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楊子言驩兜之徒能以巧言惑圣人,其才亦不在人下矣。”按:溫公說是也。皋陶謨之“知人,惟帝其難之”,即堯典之“難任人”,偽傳訓堯典之“難”為拒,而以皋陶謨之“難”為如字。釋文因于堯典“難”字音乃旦反,于皋陶謨無音,此妄生區別,非古義也。此文“昔在任人,帝曰難之”,明以堯典之“難任人”与皋陶謨之“帝其難之”為一事。難之為言,憚也。說文:“憚,忌難也。一曰難也。”蓋不易謂之難,知其不易而戒慎恐懼以臨之,亦謂之難。問神云:“大圣之与大佞,難也。”即任人難知之謂。此引書以明才之不盡可貴,謂佞人之為佞,雖聰明如堯猶難于別之其才為何如。儀、秦之才,亦佞人而已,何足算哉!“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者,司馬云:“口才,君子所不貴。”按:自“或問淵、騫之徒”至此,皆論先秦之事。自“美行園公”云云以下,則論漢事也。注“儀不跡秦”。錢本“跡”作“跡”,今依治平本。世德堂本無此語。按:弘范解此謂儀、秦不相蹈襲,秦言縱,而儀言橫也。吳云:“儀、秦雖同術,秦則務縱橫,儀則務解之,二人之跡,各不相蹈。”即李義之引伸,惟當云“秦則務縱”,衍“橫”字耳。然二人不相蹈襲,不必即為才。或人以為儀、秦之行事非后人所能企及,故謂之才。跡不蹈,即行事不可企及之意。宋云:“言儀、秦之才術超卓自然,不踐循舊人之跡。”亦非其義。注“蘇秦”至“山東”。按:治平本此注惟有“儀不跡秦”四字,以下全刪。世德堂本無此四字,而有“蘇秦以下”云云。錢本并有之,今据補。“复其衡”錢本、世德堂本作“复其衛”,乃形近而誤。此用史記“成其衡道”語,作“衛”無義,今訂正。注“任,佞”。按:爾雅釋詁文。世德堂本無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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