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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楼子》疏证举隅
 



  四川大学古典文献学2001级研究生 彭盛

  摘要 《金楼子》原书久佚,今存辑佚本。该书杂抄子史,故可据其所征引的古代文献校正今本。本文正是运用这一方法,对该书中的几个题进行了初步的辨析。
  关键词 《金楼子》 《四库全书》本 知不足斋本 疏证

  《金楼子》梁元帝萧绎(508—554)撰,此书《梁书·元帝纪》不著录,《南史·梁元帝纪》录为十卷。其后迄宋诸家官、私书目皆著录,均为十卷。

  此书“宋代尚无阙佚,至宋濂《诸子辨》、胡应麟《九流绪论》所列子部皆不及是书。知明初渐已湮没,明季遂竟散亡。”[1]今存《四库全书》本(从《永乐大典》辑出)、知不足斋本(鲍廷博校刻)、龙溪精舍本等,均作六卷十四篇。[2]

  在现存诸本中,《四库全书》本和知不足斋本尤为重要。《金楼子》佚而复出,全凭四库馆臣的钩辑、排比。知不足斋本,据汪辉祖的跋文,则是在前者的基础上校刻而成的。所以,在清理《金楼子》时,二者都是不可忽视的。

  《金楼子》序云:“今纂开辟以来,至乎耳目所接,即以先生为号,名曰《金楼子》。”关于萧绎撰著《金楼子》的动因、方式、过程等问题,兴膳宏、刘跃进两位先生曾作过比较详尽的探讨。[3]限于学识,笔者不敢再作妄议,仅能就阅读中所发现的个别琐细问题,参考他书,略作疏证。

  “以鸟纪官,凤鸟氏以为司历正,元鸟氏为司分,伯赵氏为司至,青鸟氏为司开,丹鸟氏为司闭,祝鸠氏为司徒,雎(案:《左传》作鴡。)鸠氏为司空,(案:《左传》“鴡鸠氏司马也,鸣鸠氏司空也”,此疑有脱误。)爽鸠氏为司寇,鹘鸠氏为司事。” (卷一《兴王》. 注:引文据知不足斋本,标点为笔者自拟。下同。)

  案:《左传》昭十七年有“以鸟纪官”的内容,《金楼子》所言确有脱误。“元鸟氏”,《左传》作“玄鸟氏”,知不足斋本乃因避讳而改;“司开”,《左传》作“司启”。“鸣鸠氏”,《左传》作“鸤鸠氏”,杜预注云:“鸤鸠平均,故为司空平水土。”《诗经·曹风·鸤鸠》序云:“鸤鸠,刺不壹也。”《毛传》云:“鸤鸠之养其子,朝从上下,莫(暮)从下上,平均如一。”知不足斋本误,库本作“鸤鸠氏”,不误。

  “宋苍梧王昱尝于七月七日乘露车往新安寺,从昙庆道人饮酒。” (卷一《箴戒》)

  案:“露车”,库本作“灵车”,误。“昙庆道人”,误,当作“昙度道人”。《宋书》卷九《后废帝纪》云:“(昱)制露车一乘,其上施篷,乘以出入,从者不过数十人。羽仪追之恒不及……七月七日,昱乘露车,从二百人,无复卤簿羽仪,往青园尼寺,晚至新安寺就昙度道人饮酒。” 《南史》卷三《宋后废帝纪》同。“露车”,又见于《梁书》卷五十《谢几卿传》、《刘杳传》。

  “高季羔为卫之士师,刖人之足。俄而卫有蒯聩之乱,刖者守门焉,谓季羔曰:‘于此有室。’季羔入焉。” (卷二《戒子》)

  案:“高季羔”,库本作“中行桓子”,误。《韩非子》卷十二《外储说左下》、《说苑》卷十四《至公》及《孔子家语》卷二《致思》,均载刖者助子羔逃脱蒯聩追击事,其文甚详。唯《家语》作“季羔”,《说苑》作“子羔”,《韩非子》作“子皋”。陈奇猷《韩非子集释》引傅佛崖语云“子皋即《论语》‘子路使子羔为费宰’之子羔”,并案曰“《史记·仲尼弟子传》云:‘高柴,字子羔。’《集解》引郑玄曰:‘卫人’。”鲍氏改“中行桓子”为“高季羔”,并非无据。

  “有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事舜于甽亩之中,事瞽叟不以天子之女故而骄盈怠慢。” (卷二《后妃》)

  案:本条中“瞽叟”,库本作“瞽瞍”。在指称“舜父”这一意义时,“瞽叟”“瞽瞍”往往混淆。作“瞽叟”的,有《史记》、《吕氏春秋》、《墨子》等。《史记》卷一《五帝本纪》云:“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正义》引孔安国云:“无目曰瞽。舜父有目不能分别好恶,故时人谓之瞽,配字曰‘叟’。叟,无目之称也。”《吕氏春秋》卷五《古乐》作“瞽叟”;《墨子》卷九《非儒下》亦云:“夫舜见瞽叟就然。”

  作“瞽瞍”的,如《孟子·离娄上》:“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又如《孟子·万章上》:“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孟子·尽心下》亦云:“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

  “瞽瞍”一词,在本书卷一《箴戒》也出现过,“召公曰:‘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川溃伤人,人亦如之,故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瞍教诲,耆艾修之’。王不听,于是莫敢出言。”在这里,“瞽瞍”并非专指舜父之名。鲍氏“瞽叟”“瞽瞍”并用,当有所措意。

  “东方生戒其子以上容,(按:《太平御览》载朔集戒其子曰:明者处世,莫尚于中庸。)首阳为拙,柱下为工,饱食安步,以仕易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 (卷二《戒子》)

  案:《太平御览》卷四五九人事部一00《鉴戒下》云:“东方朔集曰:朔将仙,戒其子曰:‘明者处世,莫尚于中庸,优哉游哉,与道相从,首阳为拙,柱下为工……’”此即上文案语所本。又,《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卷四《东方朔集》有《诫子诗》一首。其诗云:“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首阳为拙,柳惠为工……”与《太平御览》所引文字,大致相同。然《太平御览》卷五九三文部九《诫》亦云:“东方生传曰:朔诫其子以上容,(应劭曰:容身避容也。)首阳为拙,柱下为工……”,与《金楼子》所言毫无二致。《汉书》卷六十五《东方朔传赞》载有朔诫其子的文字,略同于《御览》文部所引,惟“应劭曰”为“师古曰”,“容身避容”作“容身避害”,且无“明者处世,莫尚于中庸”句。

  显然,东方朔的诫子诗文,一见于文集,一见于史传,《太平御览》所引两处,本已注明。四库馆臣以彼校此,有失于粗疏。

  “晋平公问师旷曰:‘吾年已老,学将晚耶?’对曰:‘少好学者,如日盛阳,老好学者,如炳烛夜行。’” (卷四《立言上》)

  案:《说苑》卷三《建本》云:“晋平公问于师旷曰:‘吾年七十,欲学恐已暮矣。’师旷曰:‘何不炳烛乎?’平公曰:‘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师旷曰:‘盲臣安敢戏君?臣闻之,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平公曰:‘善哉。’”

  《颜氏家训》卷三《勉学》亦有类似的语句:“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炳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

  “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弗得闻;既闻之,患弗能学;既学之,患不能行。君子有四耻:有其位,无其言,君子耻之;(案:此下疑脱“有其言”三字。)无其行,君子耻之;既得之,又失之,君子耻之;地有余而民不足,君子耻之。” (卷四《立言上》)

  案:《礼记》卷四十三《杂记下》云:“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弗得闻也;既闻之,患弗得学也;既学之,患弗能行也。君子有五耻:居其位,无其言,君子耻之;有其言,无其行,君子耻之;既得之而又失之,君子耻之;地有余而民不足,君子耻之;众寡均而倍焉,君子耻之。”《金楼子》少一耻。

  《说苑》卷十六《谈丛》将《礼记》“众寡均而倍焉,君子耻之”去掉,在“居其位,无其言,君子耻之”前面,加上“朝不坐,燕不议,君子耻之”,从而形成了别一种“五耻”。

  《孔子家语》卷二《好生》亦有“三患五耻”之说,略同于上文所引《礼记》的内容。唯第一耻作“有其德而无其言,君子耻之”,最后一耻作“众寡均而人功倍己焉,君子耻之”,或许是《礼记》、《说苑》文句的杂糅。

  “《贡职图》一秩一卷”,“《职贡图》序曰……名为《职贡图》云尔。”(卷五《著书》)

  案:《南史·梁元帝纪》云萧绎“工书善画,自图宣尼像,为之赞而书之,时人谓之三绝。”《贡职图》为他亲手创作,《梁书·元帝纪》、《南史·梁元帝纪》皆有著录。在《金楼子》中,该书名或作《贡职图》,或作《职贡图》。上文所引三处,库本分别作“《贡职图》一秩一卷”,“《职贡图》序曰……名为《贡职图》云尔”,最后一处与知不足斋本相异。

  张溥所辑《梁元帝集》收录有萧绎自撰的《职贡图序》和《职贡图赞》。《职贡图序》末句作“名为《贡职图》云尔”,与库本同。知不斋本改《贡职图》为《职贡图》,当有所依凭。

  检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三“述古之秘画珍图”下云:“《职贡图》……《金楼子》言之,梁元帝画。 ”卷七又云:“元帝……天生善书画……又画《职贡图》,并序,善画外国来献之事。”由此可知,早在唐代,有关元帝此画的名称,史、子二部的著录就已经大相径庭了。

  此外,唐阎立德也绘有《职贡图》。结合《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鲁之于晋也,职贡不乏”一语,则《职贡图》或许是其本名。

  注释

  [1] 《金楼子》提要 中华书局影印《四库全书总目》 1965年版 第1010页上

  [2] 《中国丛书综录》第二册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2年版 第965页左

  [3] 《萧绎与<金楼子>初探》(稿本) (日) 兴膳宏 撰

  《关于<金楼子>研究的几个问题》  刘跃进 撰 见《古典文学文献学丛稿》

  学苑出版社1999年版 第221-2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