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重玄 列子敘論
劉向云:“列子者,鄭人也,與鄭穆公同時,蓋有道者也。其學本於黃帝、老子,號曰道家。道家者,秉要執本,清虛無為,及其理身接物,務崇不競,合於六經。而穆王、湯問二篇,迂誕恢詭,非君子之言也。至於力命篇,一推分命,楊子篇唯貴放逸,二義乖背,不似一家之書。然各有所明,亦頗有可觀者。且多寓言,與莊周相類,故太史公司馬遷不為列傳。”張湛序云:“其書大略明群有以至虛為宗,萬品以終滅為驗;神慧以凝寂常全,想念以著物自喪;生覺與化夢等情,巨細不限一域,窮達無假智力,理身貴於肆任;順性則所之皆適,水火可蹈;忘懷則無幽不照。此其旨也。然所明往往與佛經相參,大歸同於老莊。”重玄以為黃老論道久矣,代無曉之者。咸以情智辯其真宗,則所諭雖多,同歸於不了;所詮雖眾,但詳其糟粕。莫不以大道玄遠,遙指於太虛之中;道體精微,妙絕於言詮之表。遂使真宗幽翳,空傳於文字;至理虛無,但存其言說。曾不知道之自我,假言以為詮;得意忘言,離言以求證。徒以是非生滅之思慮,因情動用之俗心,矜彼道華,求名喪實。我開元聖文神武皇帝知道為生本,至德非言,廣招四方,傍詢萬宇,冀有達其玄理,將欲濟於含生。小臣無知,偶慕斯道;再承聖旨,重考微言。謹尋列子之書,輒詮注其宗要。竊懷智此,秦恩復曰,此字疑誤。汪萊曰:智此當作知北,莊子有知北遊篇。非欲指南。倘默契於希夷,猶玄珠於象罔。是所願也,非敢望焉。
論曰:夫生者何耶?神與形會也。死者何耶?神與形離也。形有生死,神無死生;故老子曰,“谷神不死”,“死而不亡者壽也”。然此之死生,但約形而說耳。若於神用,都無死生。神本虛玄,契真者為性;形本質礙,受染者為情。至人忘情歸性則近道,凡迷矜性殉情則喪真。是故隳支黜聰,道者之恆性;貪生惡死,在物之常情。不矜愛以損生,不祈名而棄實,故莊子曰,“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養生,可以盡年”也。代人以不求於名,則縱心為惡;此又失之遠矣。何則?人笑亦笑,人號亦號;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復安得為不善耶?是知神為生主,形報神功。神有濟物之功,形有尊崇之報;神有害物之用,報有賤陋之形。故神運無窮,形有修短。報盡則為死,功著則別生;亦由清白者遷榮,貪殘者降黜。約位而說也,形不變則位殊;約神而辯也,神不易而形改。至人了知其道,故有而寶真。真神無形,心智為用。用有染淨,凡聖所以分。在染溺者則為凡,居清淨者則為道。道無形質,但離其情,豈求之於冥漠之中辯之於恍惚之外耳?故老子曰,“吾道甚易知,甚易行。”而不能知不能行,其故何也?代人但約形以為生,不知神者為生主;約氣以為死,不知神者為氣根。繫形則有情,迷神則失道。封有惑本,溺喪忘歸。聖人嗟其滯執之如此也,乃歎夫知道者不易逢矣。故曰“千里一賢,猶如比肩;萬代有知,不殊朝暮”者,惜之深矣。豈不然耶?倘因此論,以用心去情智以歸本,損之又損,為於無為,然後觀列子之書,斯亦思過之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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