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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志上第二十六
 

  春秋繁露楚莊王篇云“事君者儀志,事父者承意,事天亦然”,此天志之義也。畢云:“玉篇云‘志,意也’,說文無志字。鄭君注周禮云‘志,古文識’,則識與志同。又篇中‘多’或作‘之’,疑古文‘志’亦只作‘之’也。”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知小而不知大。何以知之?以其處家者知之。若處家得罪於家長,猶有鄰家所避逃之。畢云:“廣雅云‘所,□也’,玉篇云‘處所’。”王云:“所猶可也,言有鄰家可避逃也,下文同,畢引廣雅‘所,□也’,失之。”案:此當從畢說,下文云“此有所避逃之者也”,又云“無所避逃之”,即承此文。然且親戚兄弟所知識,親戚,即父母也。下篇云“父以戒子,兄以戒弟”。共相儆戒,畢云:“‘共’,舊作‘其’,一本如此,下同”。皆曰:‘不可不戒矣!不可不慎矣!惡有處家而得罪於家長,而可為也!’非獨處家者為然,雖處國亦然。處國得罪於國君,猶有鄰國所避逃之,然且親戚兄弟所知識,共相儆戒皆曰:‘不可不戒矣!不可不慎矣!誰亦有處國得罪於國君,而可為也’!此有所避逃之者也,相儆戒猶若此其厚,況無所避逃之者,相儆戒豈不愈厚,然後可哉?且語言有之曰:‘焉而晏日焉而得罪,將惡避逃之?’“日”,舊本作“曰”,畢校并上“曰”字,皆改為“日”,云“猶云日暮途遠,兩‘日’字舊作‘曰’,以意改”。俞云:“畢改兩‘曰’字皆作‘日’,然上‘曰’字實不誤。‘且語有之曰’,蓋述古語也。‘言’字即‘語’字之誤而衍者,下‘曰’字當從畢改作‘日’。‘ 焉而’字□出,文義難通,疑上‘焉而’字亦為衍文。墨子本作‘且語有之曰:晏日焉而得罪,將惡避逃之’?晏者,清也,明也。說文日部‘晏,天清也’,小爾雅廣言‘晏,明也’,文選羽獵賦‘于是天清日晏’,淮南子繆稱篇‘暉日知晏,陰蝔知雨’,並其證也。此謂人苟於昏暮得罪,猶有可以避逃之處,若晏日,則人所共睹,無所逃避矣。下文曰‘夫天不可為林谷幽門無人,明必見之。’然則墨子正以晏日之不可避逃,起下文明必見之之意,晏之當訓明無疑矣。畢注謂‘猶云日暮途遠’,是但知晏晚之義,而忘天清之本訓,宜於墨子之意不得矣。”案:俞說晏日之義是也,此當以“焉而晏日焉而得罪”八字為句,上焉與於同義,焉而,猶言於而,言於此晴晏之日,焉而得罪也。俞以上“焉而”二字為衍文,則尚未得其義。曰無所避逃之。夫天不可為林谷幽門無人,畢云“‘門’,當為‘澗’”。王云:“畢據明鬼篇文也。余謂‘門’當為‘閒’,閒讀若閑。言天監甚明,雖林谷幽閒無人之處,天必見之也。賈子耳痺篇曰‘故天之誅伐,不可為廣虛幽閒,攸遠無人,雖重襲石中而居,其必知之乎!’淮南覽冥篇曰‘上天之誅也,雖在壙□幽閒,遼遠隱匿,重襲石室,界障險阻,其無所逃之,亦明矣’,義皆本於墨子。則‘幽門’為‘ 幽閒’之誤明矣。明鬼篇‘雖有深谿博林,幽澗毋人之所’,‘幽澗’,亦‘幽閒’之誤。”案:王校是也,但讀閒為閑,尚未得其義。“閒”當讀為閒隙之“閒”,荀子王制篇云“無幽閒隱僻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楊注云“幽,深也。閒,隔也”。明必見之。然而天下之士君子之於天也,舊本脫“士”字及“之於”二字,王據上下文補“士”字,又以意補“之於”二字,今從之。忽然不知以相儆戒,此我所以知天下士君子知小而不知大也。

  然則天亦何欲何惡?天欲義而惡不義。然則率天下之百姓以從事於義,則我乃為天之所欲也。我為天之所欲,天亦為我所欲。然則我何欲何惡?舊本無“我”字,畢云:“一本則下有‘我’字。”案:有者是也,王亦據增。我欲福祿而惡禍祟。若我不為天之所欲,而為天之所不欲,舊本脫此十五字,王據中篇補。然則我率天下之百姓,以從事於禍祟中也。然則何以知天之欲義而惡不義?吳鈔本無“以”字。曰天下有義則生,無義則死;有義則富,無義則貧;有義則治,無義則亂。然則天欲其生而惡其死,欲其富而惡其貧,欲其治而惡其亂,此我所以知天欲義而惡不義也。畢云:“‘我’,舊作‘義’,以意改。”顧云:“季本‘我’。”

  曰且夫義者政也,王云:“‘政’與‘正’同,下篇皆作‘正’。”詒讓案:意林引下篇,“正”皆作“政”,二字互通。“義者正也”,言義者所以正治人也。無從下之政上,必從上之政下。是故庶人竭力從事,未得次己而為政,畢云:“‘次’,‘恣’字省文,下同,一本作‘恣’,俗改。”王引之云:“畢說非也。次猶即也,下文諸次字並同。此言士在庶人之上,故庶人未得即己而為正,有士正之也。次即聲相近,而字亦相通。康誥‘勿庸以次女封’,荀子致士,宥坐二篇,並作‘勿庸以即女’,家語始誅篇作‘勿庸以即女心’,皆其證。說文‘□,古文作堲’,亦其例也。”案:意林引下篇,“次”並作“恣”,則畢說亦通。節用上篇云“聖王既沒,于民次也。”“恣”亦作“次”,可證。有士政之;士竭力從事,未得次己而為政,有將軍大夫政之;將軍大夫,即卿大夫也,詳尚同中篇。將軍大夫竭力從事,未得次己而為政,有三公諸侯政之;三公諸侯竭力聽治,未得次己而為政,有天子政之;天子未得次己而為政,有天政之。天子為政於三公、諸侯、士、庶人,天下之士君子固明知,天之為政於天子,天下百姓未得之明知也。畢云:“當云明知之也。”俞云“上之字,當在天字上,屬上為句。本云‘天子為政於三公、諸侯、上、庶人,天下之士君子固明知之’,今之字誤在天字下,則‘固明知’句文氣未足,且‘天為政’與‘天子為政’相對不當作‘天之為政’也。”案:“固明知”下,當有之字,至“天之為政於天子”,下文屢見,之字似不當刪。故昔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欲以天之為政於天子,明說天下之百姓,故莫不犓牛羊,豢犬彘,潔為粢盛酒醴,畢云:“‘為粢’二字舊脫,據後文增。”以祭祀上帝鬼神,而求祈福於天。我未嘗聞天下之所求祈福於天子者也,顧云“據中下二篇,‘ 下’字衍”,蘇校同。戴云:“案中篇云‘吾未知天之祈福於天子也’,則此文衍‘下’字,及‘所求’二字及‘者’字。”我所以知天之為政於天子者也。

  故天子者,天下之窮貴也,天下之窮富也,戴云“窮,極也,此二字轉相訓”。故於富且貴者,“於”,吳鈔本作“欲”。當天意而不可不順,順天意者,兼相愛,交相利,必得賞。反天意者,別相惡,交相賊,必得罰。然則是誰順天意而得賞者?誰反天意而得罰者?”子墨子言曰:“昔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此順天意而得賞也。畢云:“‘賞’下,當有‘者’字。”昔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此反天意而得罰者也。然則禹湯文武其得賞何以也?”子墨子言曰:“其事上尊天,中事鬼神,下愛人,故天意曰:‘此之我所愛,兼而愛之;我所利,兼而利之。愛人者此為博焉,利人者此為厚焉。’故使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業萬世子孫,傳稱其善,業,謂子孫纂業也。左昭元年傳“臺駘能業其官”,杜注釋為“纂業”。又疑當為“葉萬子孫”,葉與世同。公孫龍子云“孔穿,孔子之葉也。”“萬”下“世”字衍。古文苑秦詛楚文云“葉萬子孫,毋相為不利。”檀弓云“世世萬子孫毋變也。”毛詩長發,傳云“葉,世也”。方施天下,畢云:“方猶□,或當為□字之壞。”詒讓案:方□古通。皋陶謨“方施象刑,惟明”,新序節士篇“方”作“□”。說文上部云“□,溥也”。方施,言施溥遍於天下也。至今稱之,謂之聖王。”然則桀紂幽厲得其罰何以也?”依上文,當作“其得罰何以也”,此誤倒。子墨子言曰:“其事上詬天,中詬鬼,道藏本、吳鈔本並作“中誣鬼。”大戴禮記本命篇云:“誣鬼神者,罪及二世”。則作“誣”義亦通畢。云:“據上,當有‘神’字。”下賊人,“賊”,舊本訛“賤”,今依王校正,說詳尚賢中篇。故天意曰:‘此之我所愛,別而惡之,我所利,交而賊之。惡人者此為之博也,賤人者此為之厚也。’“賤”,亦“賊”之誤。此並□上文別相惡、交相賊而言。故使不得終其壽,不歿其世,“歿”,吳鈔本作“沒”。至今毀之,謂之暴王。

  然則何以知天之愛天下之百姓?以其兼而明之。何以知其兼而明之?以其兼而有之。何以知其兼而有之?以其兼而食焉。何以知其兼而食焉?四海之內,粒食之民,大戴禮記少閒篇云“粒食之民,昭然明視。”莫不犓牛羊,豢犬彘,潔為粢盛酒醴,以祭祀於上帝鬼神,天有邑人,畢云:“‘邑’,舊作‘色’,非,以意改。”何用弗愛也?且吾言殺一不辜者必有一不祥。殺不辜者誰也?則人也。予之不祥者誰也?則天也。若以天為不愛天下之百姓,則何故以人與人相殺,而天予之不祥?此我所以知天之愛天下之百姓也。“此我”下,吳鈔本有“之”字。

  順天意者,義政也。反天意者,力政也。“力政”,下篇作“力正”,謂以力相制,義詳節葬下篇。然義政將柰何哉?”畢云:“舊脫‘政’字,一本有。”子墨子言曰:“處大國不攻小國,處大家不篡小家,強者不劫弱,貴者不傲賤,多詐者不欺愚。中篇及兼愛中篇、下篇,文並略同,皆無“多”字,此疑衍。此必上利於天,中利於鬼,下利於人,三利無所不利,故舉天下美名加之,謂之聖王,力政者則與此異,言非此,畢云“非猶背”。行反此,猶倖馳也。畢云:“‘倖’,一本作‘偝’。”詒讓案:“倖”疑“□”之誤。玉篇人部云“淮南子‘分流□馳。’□,相背也,與舛同”。今淮南子說山訓作“舛”。又氾論訓,高注云“舛,乖也”。偝與背同,見坊記、投壺及荀子,與□義亦同。處大國攻小國,處大家篡小家,強者劫弱,貴者傲賤,多詐欺愚。此上不利於天,中不利於鬼,下不利於人。三不利無所利,故舉天下惡名加之,謂之暴王。”

  子墨子言曰:“我有天志,譬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輪匠執其規矩,以度天下之方圜,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書,不可勝載,言語不可盡計,上說諸侯,下說列士,其於仁義則大相遠也。畢云:“‘相’,舊作‘其’,一本如此。”何以知之?曰我得天下之明法以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