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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贤第七
 

  古人云:“千載一聖,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髆心〔一〕。”言聖賢之難得,疏闊如此。儻遭不世明達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二〕?吾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三〕播越〔四〕,聞見已多;所值名賢,未嘗不心醉〔五〕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六〕,熏漬陶染〔七〕,言笑舉動〔八〕,無心於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較明易習者也〔九〕?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一〇〕。墨子悲於染絲〔一一〕,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遊焉。孔子曰:“無友不如己者〔一二〕。”顏、閔之徒〔一三〕,何可世得!但優於我,便足貴之。

  〔一〕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髆”作“膊”。盧文弨曰:“孟子外書性善辨:‘千年一聖,猶旦暮也。’(案:鮑照河清頌序引孟子此文。)鬻子第四:‘聖人在上,賢士百里而有一人,則猶無有也;王道衰微,暴亂在上,賢士千里而有一人,則猶比肩也。’髆,補各切,說文:‘肩甲也。’”器案:蕭綺拾遺記三錄引孟子:“千年一聖,謂之連步。”文選李陵答蘇武書注引孟子:“千年一聖,五百年一賢,聖賢未出,其中有命世者。”類聚二〇、意林引申子:“百世有聖人猶隨踵,千里有賢人是比肩。”呂氏春秋觀世篇:“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聖人,繼踵也。士與聖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戰國策齊策三:“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聖,若隨踵而至也。”莊子齊物論:“萬世之後,而遇一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二〕盧文弨曰:“法言淵騫篇:‘攀龍鱗,附鳳翼。’後漢書劉愷傳:‘賈逵上書,稱愷景仰前修。’案:宋以來,以詩雲‘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箋訓景為明,不可用作景慕義。真西山初慕元德秀而同其名,因字景元,後悟其非,改為希元。鶴林玉露辨之綦詳。不知景仰之語古矣,此亦用之。章懷於愷傳‘百僚景式’下注云:‘景猶慕也。’是唐人猶不若宋人之拘泥也。”

  〔三〕詩經邶風旄丘:“瑣兮尾兮,流離之子。”集傳:“流離,漂散也。”

  〔四〕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茲不穀震盪播越,竄在荊蠻。”

  〔五〕宋本“心”作“神”,少儀外傳上同。李詳曰:“案:莊子應帝王篇:‘鄭有神巫曰季咸,列子見之而心醉。’”案:列子黃帝篇載鄭巫事,亦作“心醉”。

  〔六〕款狎,謂款洽狎習。南史梁武紀:“與齊高少而款狎。”又袁顗傳:“顗與鄧琬款狎。”

  〔七〕熏漬陶染,謂熏炙、漸漬、陶冶、濡染。梁昭明太子講席將畢賦三十韻詩依次用:“慧義比瓊瑤,薰染猶蘭菊。”

  〔八〕宋本“動”作“對”,少儀外傳引同今本。

  〔九〕盧文弨曰:“也讀為耶。”器案:史記伯夷列傳:“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索隱:“較,明也。”

  〔一〇〕趙曦明曰:“本家語六本篇。”器案:說苑雜言篇:“孔子曰:‘與善人居,如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則與之化矣;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偽家語本此。

  〔一一〕墨子所染篇:“子墨子見染絲者而歎曰:‘染於蒼則蒼,染于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五入而已則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一二〕論語學而篇文。

  〔一三〕史記仲尼弟子列傳:“顏回者,魯人也,字子淵,少孔子三十歲。閔損,字子騫,少孔子十五歲。”集解:“鄭玄曰:‘孔子弟子目錄云:魯人。’”

  

  世人多蔽,貴耳賤目〔一〕,重遙輕近〔二〕。少長周旋,如有賢哲,每相狎侮,不加禮敬〔三〕;他鄉異縣〔四〕,微借風聲〔五〕,延頸企踵〔六〕,甚於饑渴〔七〕。校其長短,核其精麤〔八〕,或彼不能如此矣〔九〕。所以魯人謂孔子為東家丘〔一〇〕,昔虞國宮之奇,少長於君,君狎之,不納其諫,以至亡國〔一一〕,不可不留心也。

  〔一〕盧文弨曰:“見張衡東京賦。”器案:文選東京賦:“若客所謂,末學膚受,貴耳而賤目者也。”李善注:“桓譚新論曰:‘世咸尊古卑今,貴所聞,賤所見。’”抱朴子廣譬篇:“貴遠而賤近者,常人之用情也;信耳而遺目者,古今之所患也。”

  〔二〕郝懿行曰:“雞有五德,以近而見烹;黃鵠無此,以遠而見重:魯哀公所以失之于田饒也。”

  〔三〕盧文弨曰:“禮記曲禮上:‘賢者狎而敬之。’又曰:‘禮不踰節,不輕侮,不好狎。’鄭注:‘為傷敬也。’”黃叔琳曰:“此蔽古即有之,於今為尤。”

  〔四〕盧文弨曰:“見蔡邕詩。”案:文選飲馬長城窟行:“他鄉各異縣,輾轉不可見。”

  〔五〕尚書畢命:“樹之風聲。”孔傳:“立其善風,揚其善聲。”三國志蜀書許靖傳注引魏略:“時聞消息於風聲。”

  〔六〕漢書蕭望之傳:“天下之士,延頸企踵。”說本盧文弨。

  〔七〕器案: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亮曰:‘將軍總攬英雄,思賢如渴。’”文選曹子建責躬詩:“遲奉聖顏,如渴如饑。”李善注:“遲猶思也。張奐與許季師書曰:‘不面之闊,悠悠曠久,饑渴之念,豈當有忘。’毛詩曰:‘憂心烈烈,載饑載渴。’”

  〔八〕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黃本無二“其”字,今從宋本。

  〔九〕此句,宋本作“或能彼不能此矣”,原注:“一本云:‘或彼不能如此矣。’”

  〔一〇〕趙曦明曰:“裴松之注魏志邴原傳引原別傳曰:‘原遠遊學,詣安邱孫崧,崧辭曰:“君鄉里鄭君,誠學者之師模也,君乃舍之,所謂以鄭為東家丘者也。”原曰:“君謂僕以鄭為東家丘,以僕為西家愚夫邪?”’”器案:蘇東坡代書答梁先詩施注引家語:“魯人不識孔子聖人,乃曰:‘彼東家丘者,吾知之矣。’”集注分類東坡先生詩卷七趙次公注引作論衡,文同。此家訓所本。後漢紀二三:“宋子俊曰:‘魯人謂仲尼東家丘,蕩蕩體大,民不能名。’”文選陳孔璋為曹洪與魏文帝書:“怪乃輕其家丘,謂為倩人。”俱本家語。

  〔一一〕左傳僖公二年:“晉荀息請以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虞公許之,且請先伐虢。宮之奇諫,不聽,遂起師。”五年:“晉侯複假道于虞以伐虢。宮之奇諫曰云云……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

  

  用其言,棄其身,古人所恥〔一〕。凡有一言一行,取於人者,皆顯稱之,不可竊人之美,以為己力〔二〕;雖輕雖賤者〔三〕,必歸功焉。竊人之財,刑辟之所處;竊人之美,鬼神之所責〔四〕。

  〔一〕趙曦明曰:“左氏定九年傳:‘鄭駟歂殺鄧析而用其竹刑。君子謂子然於是乎不忠,用其道,不棄其人。詩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思其人猶愛其樹,況用其道而不恤其人乎?’”

  〔二〕左傳僖公二十四年:“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文心雕龍指瑕篇:“若掠人美辭,以為己力,寶玉大弓,終非其有。”

  〔三〕戒子通錄二無“者”字。

  〔四〕莊子天道篇:“無鬼責。”又見刻意篇。

  

  梁孝元前在荊州〔一〕,有丁覘者,洪亭民耳〔二〕,頗善屬文〔三〕,殊工草隸;孝元書記〔四〕,一皆使之〔五〕。軍府〔六〕輕賤,多未之重,恥令子弟以為楷法〔七〕,時雲〔八〕:“丁君〔九〕十紙,不敵王褒數字〔一〇〕。”吾雅愛其手跡,常所寶持。孝元嘗遣典簽〔一一〕惠編送文章示蕭祭酒〔一二〕,祭酒問云:“君王比賜書翰〔一三〕,及寫詩筆〔一四〕,殊為佳手〔一五〕,姓名為誰?那得都無聲問〔一六〕?”編以實答。子雲歎曰:“此人後生無比,遂不為世所稱,亦是奇事〔一七〕。”於是聞者稍複刮目〔一八〕。稍仕至尚書儀曹郎〔一九〕,末為晉安王〔二〇〕侍讀〔二一〕,隨王東下〔二二〕。及西台〔二三〕陷歿,簡牘湮散,丁亦尋卒於揚州;前所輕者,後思一紙,不可得矣〔二四〕。

  〔一〕陳思書小史七引無“前”字。盧文弨曰:“梁書元帝紀:‘普通七年,出為使持節都督荊、湘、郢、益、甯、南、梁六州諸軍事,西中郎將、荊州刺史。’”

  〔二〕李詳曰:“張彥遠法書要錄:‘丁覘與智永同時人,善隸書,世稱丁真永草。’此人與永師齊名,則亦非不為世所知者矣。”劉盼遂曰:“按:日本見在書目載丁覘注千字文一卷。考千文注釋,率皆梁、陳之士,則丁覘殆即顏氏此文所舉者。又梁元帝金樓子著書篇云:‘夢書一秩十卷,金樓使丁覘撰。’亦其人也。”器案:張懷瓘書斷中:“智永章草,草書入妙,隸書入能;兄智楷亦工草;丁覘亦善隸書;時人云:‘丁真楷草。’”

  〔三〕漢書賈誼傳:“能誦詩書屬文。”文選文賦注:“屬,綴也。”

  〔四〕盧文弨曰:“後漢書百官志:‘記室令史,主上章表,報書記。’”

  〔五〕宋本“使”下有“典”字,原注云:“一本無‘典’字。”書小史“使”作“委”。

  〔六〕本書勉學篇:“軍府服其志尚。”軍府,謂湘東王時都督六州諸軍事,故曰軍府。吳梅曰:“據此可知六朝重門望。”

  〔七〕器案:楷法,謂習字者以為模範。世說新語方正篇注引宋明帝文章志:“魏時起淩雲閣,忘題榜,乃使韋仲將懸梯上題之,比下,鬚髮盡白,裁餘氣息,還語子弟云:‘宜絕楷法。’”梁書王志傳:“志善草隸,當時以為楷法。”又作楷式,本書雜藝篇:“蕭子雲改易字體,邵陵王頗行偽字,朝野翕然,以為楷式。”或單稱楷,法書要錄引陶弘景與梁武帝啟:“前奉神筆三紙,幷今為五,非但字字注目,乃畫畫抽心,日覺遒媚,轉不可說,以酬昔歲,不復相類,正此即為楷,何複多尋鐘、王。”

  〔八〕宋本原注云:“一本無‘時雲’二字。”案:書小史無“時”字。

  〔九〕器案:南朝稱人為君,時俗所重。梁書任昉傳:“昉好交結,獎進士友,得其延譽者,率多升擢;故衣冠貴遊,莫不爭與交好,座上賓客,恒有數十。時人慕之,號曰任君,言如漢之三君也。”陸倕贈任昉詩:“任君本達識,張子複清修。”

  〔一〇〕“王褒數字”,宋本作“王君一字”,原注云:“一本云:‘王君數字。’”趙曦明曰:“周書王褒傳:‘褒字子淵,琅邪臨沂人。梁國子祭酒蕭子雲,褒之姑父也,特善草隸;褒以姻戚去來其家,遂相模範,俄而名亞子雲,並見重於世。’”郝懿行曰:“王君名褒,梁人稱為工書,為時所重,見雜藝篇。”

  〔一一〕趙曦明曰:“南史恩幸呂文顯傳:‘故事:府州部內論事,皆簽前直敘所論之事,後雲謹簽,日月下又雲某官某簽。故府州置典簽以典之,本五品吏,宋初改為七職。宋氏晚運,多以幼少皇子為方鎮,時主皆以親近左右領典簽,典簽之權稍大。’”器案:唐六典二九:“親王府有典簽,掌宣傳教言事。”

  〔一二〕盧文弨曰:“隋書百官志:‘學府有祭酒一人。’”書小史不重“祭酒”二字。

  〔一三〕本書勉學篇:“世中書翰。”書翰,猶今言書信。文選長楊賦注:“翰,筆也。”

  〔一四〕器案:六朝人以詩、筆對言,筆指無韻之文。南齊書晉安王子懋傳:“文章詩筆,乃是佳事,然世務彌為根本。”梁書劉潛傳:“潛字孝儀,秘書監孝綽弟也。幼孤,兄弟相勵勤學,並工屬文,孝綽常曰:‘三筆六詩。’三即孝儀,六孝威也。”梁書庾肩吾傳:“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詩既若此,筆又如之。’”北史蕭圓肅傳:“撰時人詩筆為文海四十卷。”諸詩筆義並同。

  〔一五〕器案:佳手,猶今言一把好手。梁書庾肩吾傳:“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張士簡之賦,周升逸之辨,亦誠佳手,難可複遇。’”又本書雜藝篇:“十中六七,以為上手。”上手與此義同。

  〔一六〕書小史無“那得”二字。聲問,即聲聞,猶今言聲譽。詩卷阿:“令聞令望。”釋文:“‘聞’本作‘問’。”

  〔一七〕郝懿行曰:“賤家雞,愛野鶩,俗眼往往如此。”

  〔一八〕趙曦明曰:“裴松之注吳志呂蒙傳引江表傳:呂蒙謂魯肅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一九〕趙曦明曰:“隋書百官志:‘尚書省置儀曹、虞曹等郎二十三人。’”

  〔二〇〕書小史“末”作“後”。趙曦明曰:“梁書簡文帝紀:‘天監五年,封晉安王。’”

  〔二一〕通鑒一三〇胡注:“諸王有侍讀,掌授王經。”

  〔二二〕左傳襄公十六年,杜注:“順河東行故曰下。”國語晉語韋注:“東行曰下。”案:南朝人所謂東下,即謂順江東行也。

  〔二三〕通鑒一四四胡注:“江陵在西,故曰西台。”

  〔二四〕書小史“得矣”作“複得”。

  

  侯景初入建業〔一〕,台門〔二〕雖閉,公私草擾,各不自全。太子左衛率羊侃〔三〕坐東掖門〔四〕,部分〔五〕經略,一宿皆辦,遂得百餘日抗拒凶逆。于時,城內四萬許人〔六〕,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許由,讓於天下〔七〕;市道小人,爭一錢之利〔八〕。”亦已懸〔九〕矣。

  〔一〕趙曦明曰:“南史賊臣傳:‘侯景,字萬景,魏之懷朔鎮人。初事尒朱榮,高歡誅尒朱氏,景以眾降歡,使擁兵十萬,專制河南。太清元年二月,上表求降,武帝封景河南王大將軍使持節都督河南北諸軍事大行台。及與魏通和,二年八月,遂發兵反。’吳志孫權傳:‘十六年徙治秣陵,明年城石頭,改秣陵為建業。’”

  〔二〕盧文弨曰:“容齋隨筆:‘晉、宋間謂朝廷禁近為台,故稱禁城為台城,官軍為台軍,使者為台使。’案:此台門亦謂台城門也。”

  〔三〕趙曦明曰:“羊侃見前。梁書本傳:‘中大通六年,出為晉安太守,頃之,征太子左衛率。太清二年,複為都官尚書。侯景反,侃區分防擬,皆以宗室間之。賊攻東掖門,縱火甚盛;侃親自距抗,以水沃火,火滅。賊為尖頂木驢攻城,矢石所不能制;侃作雉尾炬,施鐵鏃,以油灌之,擲驢上焚之,俄盡。賊又東西面起土山以臨城;侃命為地道,潛引其土,山不能立。賊又作登城樓車,高十餘丈,欲臨射城內;侃曰:“車高虛,彼來必倒。”及車動果倒。後大雨,城內土山崩,賊乘之,垂入;侃乃令多擲火為火城,以斷其路,徐於裏築城,賊不能進。十二月,遘疾,卒於台內。’”案:唐六典二八太子左右衛率府:“左右衛率,掌東宮兵仗羽衛之政令,以總諸曹之事。”

  〔四〕胡三省通鑒一六六注:“台城正南端門,其左右二門曰東、西掖門。”

  〔五〕案:部分,謂部署處分。晉書陶回傳:“時駿夜行,甚無部分。”

  〔六〕器案:許,古通所。詩小雅伐木:“伐木許許。”說文引作“伐木所所”。禮記檀弓注:“封高尺所。”正義曰:“所是不定之辭。”

  〔七〕趙曦明曰:“高士傳:‘巢父者,堯時隱人也,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時人號曰巢父。堯之讓許由也,由以告巢父,巢父曰:“汝何不隱汝形,藏汝光?若非吾友也。”’又曰:‘許由,字武仲,陽城槐裏人也。堯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于潁水濱。巢父曰:“汙吾犢口。”牽犢上流飲之。’”

  〔八〕器案:御覽八三六引曹植樂府歌:“巢、許蔑四海,商賈爭一錢。”晉書華譚傳:“或問譚曰:‘諺言人之相去,如九牛毛。寧有此理乎?’譚對曰:‘昔許由、巢父,讓天子之貴;市道小人,爭半錢之利:此之相去,何啻九牛毛也!’聞者稱善。”

  〔九〕器案:懸謂懸殊。鹽鐵論貧富篇:“然後諸業不相遠,而貧富不相懸也。”馬融論日食疏:“侯甸采衛,司民之吏,優劣相懸,不可不審擇其人。”嵇康養生論:“樹養不同,則功收相懸。”義同。

  

  齊文宣帝〔一〕即位數年,便沈湎縱恣,略無綱紀〔二〕;尚能委政尚書令楊遵彥〔三〕,內外清謐,朝野晏如〔四〕,各得其所,物無異議,終天保之朝。遵彥後為孝昭所戮〔五〕,刑政於是衰矣。〔六〕斛律明月〔七〕齊朝折沖之臣〔八〕,無罪被誅,將士解體,〔九〕周人始有吞齊之志,關中至今譽之〔一〇〕。此人用兵,豈止萬夫之望〔一一〕而已哉!國之存亡,系其生死。

  〔一〕趙曦明曰:“北齊書文宣帝紀:‘顯祖文宣皇帝,諱洋,字子建,高祖第二子,世宗之母弟。受東魏禪,即皇帝位,改武定八年為天保元年。六七年後,以功業自矜,縱酒肆欲,事極倡狂,昏邪殘暴,近世未有。’”

  〔二〕綱紀者,總持為綱,分系為紀,引申有紀律意。詩大雅棫樸:“勉勉我王,綱紀四方。”又假樂:“受福無疆,四方之綱;之綱之紀,燕及朋友。”史記夏禹本紀:“亹亹穆穆,為綱為紀。”

  〔三〕趙曦明曰:“北齊書楊愔傳:‘愔字遵彥,弘農華陰人,小名秦王。遵彥死,以中書令趙彥深代領機務,鴻臚少卿陽休之私謂人曰:“將涉千里,殺騏驥而策蹇驢,可悲之甚。”’”器案:文苑英華七五一盧思道北齊興亡論:“賴有尚書令弘農楊遵彥,魏太傅津之子也。含章秀出,希世偉人,風鑒俊朗,體局貞固,學無不縱,才靡不通,裴、樂謝其清吉,應、劉媿其藻麗,溫良恭儉,讓恕惠和,高行異才,近古無二。有齊建國,便預經綸,軍國政事,一人而已。詰旦坐朝,諮請填湊,千端萬緒,令議如流,剖斷部領,選舉人物,滿室盈庭,永無凝滯。虛襟泛愛,禮賢好事,聞人之善,若己有之,智調有餘,尤善當世。譖言屢入,時寄無改,每乘輿四巡,恒守京邑。凡有善政,皆遵彥之為;是以主昏于上,國治於下,朝野貴賤,至於今稱之。俄而文宣不豫,獘於趨□,儲君繼體,纔歷數旬,近習預權,小人並進;楊公慮有危機,引身移疾。幼主若喪股肱,固相敦勉。干明之始,難起戚藩,變成倏忽,殞於殿省。詩云:‘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君子是以知齊祚之不昌也。”文中子中說事君篇:“子曰:‘甚矣,齊文宣之虐也!’姚義曰:‘何謂克終?’子曰:‘有楊遵彥者,寔國掌命,視民如傷,奚為不終。’”又魏相篇:“子曰:‘孰謂齊文宣瞢,而善楊遵彥也。’”資治通鑒一六六:“齊顯祖之初立也,……又能委政楊愔,愔總攝機衡,百度修敕,故時人言主昏於上,政清於下。”黃震古今紀要七:“齊文宣之初立,留心政術,務存簡靖,內外肅然,軍國機策,獨決懷抱,常致克捷。六七年後,以功業自矜,嗜酒淫虐,然能委政楊愔,百度修敕。”諸論楊遵彥,與顏之推說同,可互參也。

  〔四〕漢書諸王侯表:“海內晏如。”注:“安然也。”

  〔五〕趙曦明曰:“北齊書孝昭帝紀:‘諱演,字延安,神武第六子,文宣之母弟。文宣崩,幼主即位,除太傅錄尚書事,朝政皆決於帝。干明元年,從廢帝赴鄴,居於領軍府。時楊愔等以帝威望既重,內懼權逼,請以帝為太師、司州牧、錄尚書事,解京畿大都督。帝時以尊親而見猜斥,乃與長廣王謀,至省坐定,酒數行,於坐執愔等斬於禦府之內。’”

  〔六〕左傳隱公十一年:“君子謂鄭莊公失政刑矣,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既無德政,又無威刑,是以及邪。”困學紀聞十三:“高洋之惡,浮于石虎、符生,一楊愔安能救生民之溺乎!”

  〔七〕趙曦明曰:“北齊書斛律金傳:‘金子光,字明月。周將軍韋孝寬忌光英勇,乃作謠言,令間諜漏其文於鄴;祖珽、穆提婆遂相與協謀,以謠言啟帝。遣使賜其駿馬,光來謝,引入涼風堂,劉桃枝自後拉而殺之。於是下詔稱光謀反,尋發詔盡滅其族。周武帝后入鄴,追贈上柱國公,指詔書曰:“此人若在,朕豈能至鄴?”’”

  〔八〕盧文弨曰:“呂氏春秋召類篇:‘孔子曰:“修之於廟堂之上,而折沖乎千里之外者,其司城子罕之謂乎!”’注:‘沖車,所以衝突敵之車;有道之國,使欲攻者折還其沖車於千里之外,不敢來也。’”

  〔九〕左傳成公八年:“四方諸侯,其誰不解體。”正義曰:“謂事晉之心,皆疏慢也。”說略本盧文弨。北齊書宗室思好傳:“與幷州諸貴書曰:‘左丞相斛律明月,世為元輔,威著鄰國,無罪無辜,奄見誅殄。’”盧思道北齊興亡論:“斛律明月屬鏤之賜,冤動天地。”

  〔一〇〕抱經堂本“中”下衍“人”字,各本俱無,今據刪。

  〔一一〕易系辭下:“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說本盧文弨。

  

  張延雋〔一〕之為晉州行台左丞〔二〕,匡維主將〔三〕,鎮撫疆埸,儲積器用,愛活黎民,隱若敵國矣〔四〕。群小不得行志,同力遷之;既代之後,公私擾亂,周師一舉,此鎮先平〔五〕。齊亡之跡〔六〕,啟於是矣。

  〔一〕嚴式誨曰:“通鑒百廿七:‘先是,晉州行台左丞張延雋,公直勤敏,儲偫有備,百姓安業,疆埸無虞,諸嬖幸惡而代之,由是公私煩擾。’似即據家訓之文。”

  〔二〕通典二二:“行台省,魏、晉有之。……其官置令僕射,其尚書丞郎,皆隨時權制,……蓋隨其所管之道,置於外州,以行尚書事。”雲麓漫鈔二:“南史,凡朝廷遣大臣督諸軍於外,謂之行台。”

  〔三〕職官分紀八引“匡維主將”作“愛養將士”,事文大全己一“匡”誤“主”。

  〔四〕趙曦明曰:“後漢書吳漢傳:‘諸將見戰不利,或多惶懼,漢意氣自若。帝時遣人觀大司馬何為,還言方修戰攻之具,乃歎曰:“吳公差強人意,隱若一敵國矣。”’”案:章懷注曰:“隱,威重之貌,言其威重若敵國。”盧文弨曰:“漢書遊俠傳:‘劇孟以俠顯,吳、楚反時,天下騷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然。’”

  〔五〕趙曦明曰:“北史周本紀:‘武帝建德五年十月,帝總戎東伐,遣內使王誼攻晉州城,是夜,虹見於晉州城上,首向南,尾入紫宮。帝每日赴城督戰。齊行台左丞侯子欽出降。壬申,晉州刺史崔嵩密使送款,上開府王軌應之,未明,登城,遂克晉州。甲戌,以上開府梁士彥為晉州刺史以鎮之。’”

  〔六〕“齊亡之跡”,宋本作“齊國之亡”,原注:“一本雲‘齊亡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