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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他一边写日记,一边细想他对洛博多夫斯基夫妇的态度。啊,这分明是不可能结果的花枝呀!

  为什么对他们的思念,超过对其他人的思念?为什么他因期待见面而思绪不宁?这样的情形他从来还没有过。这并不是因无所事事而想入非非;他很忙。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学年考试迫在眉睫、脑子里正酝酿一部文学著作的构思。此外,他准备在斯列兹涅夫斯基教授的指导下,搞一项大的科研工作。

  不管车尔尼雪夫斯基正在做什么,忙于何事,他的思绪老是关注到洛博多夫斯基夫妇身上。他们夫妇间的关系将会怎样?丈夫会不会正确理解妻子的性情?他们靠什么维持生活?洛博多夫斯基能不能设法挣到足够的生活费用……这一切,都使车尔尼雪夫斯基惴惴不安。

  很快得知,这两个人的生活变糟了。洛博多夫斯基的抱怨,使他感到伤心。娜杰日达·叶戈罗夫娜的父母,也百般埋怨……

  在这以前,车尔尼雪夫斯基发现朋友有困难,也曾解囊相助。现在他决定把开支紧缩到最低限度,将节约的钱送给洛博多夫斯基。只要能使这对新夫妇过得好些,他自己再穷也行。每次接到家里寄来的钱之后,他都赶紧跑到洛博多夫斯基夫妇那里。除留下必需花的三四个卢布,其余的都给洛博多夫斯基。

  他觉得,如果物质条件好些,洛博多夫斯基就会改变对妻子的态度。车尔尼雪夫斯基经常琢磨,从哪里能弄到钱,使他俩摆脱贫困。

  可是,他的好朋友洛博多夫斯基不幸又患上了可怕的肺病。车尔尼雪夫斯基甚至想到,万一肺结核夺走他朋友的生命时,他准备随时同娜杰日达·叶戈罗夫娜假结婚,使她不至于像莫斯科的亚历山德娜·格丽戈里耶夫娜那样,回娘家去受气,给父母弟兄充当佣人,被人看作“卖出门的货物,脱手的女儿”。

  过了些日子,知识分子中经常谈论的话题,集中到巴黎的革命和俄国的农奴制。车尔尼雪夫斯基同洛博多夫斯基当时已敏感到,俄国近期有可能发生革命。

  有一次,他听到洛博多夫斯基慷慨激昂地说,也可以在俄国发动一场革命。

  “革命的因素是存在的。其实,许多村庄已经起来造反了。他们拒绝互相出卖,当局只好用抽签的办法,来惩办一些人。但不过,他们缺乏团结,破坏有余,建设不足……我早就有参加并率领起义的想法。”

  要在1848年发动俄国的农民起义,率领它和沙皇的军队作战……这一切,连当时最敢做敢为的人,作梦也不敢去想!

  车尔尼雪夫斯基如此仰慕洛博多夫斯基,这毫不奇怪。他们相好的期间,正是洛博多夫斯基一生中最光辉的时期。

  后来,洛博多夫斯基逐渐消沉,丧失了年轻人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参加并率领起义——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车尔尼雪夫斯基逐渐才清楚,他的这位朋友的革命情绪,是很不牢固很不稳定的。后来他们分道扬镳了。年长的一个以热情勇敢开始,以当了五等文官而默默告终;年幼的一个开始时优柔怯弱,最后却成了一个伟大的、坚忍不拔的革命者。

  经历的人和事多了,车尔尼雪夫斯基冷静反思得出结论:“我对人总是一下子就过于肯定,把人家看得很高很高,后来又不得不把自己捧得很高的人降下来。”

  3.告别旧观念

  捷尔辛斯基一家来到京城,车尔尼雪夫斯基感到不自在。

  在同一个屋顶下生活,他觉得拘束压抑,仿佛是个外人。还在1849年秋天,当车尔尼雪夫斯基回萨拉托夫度假时,就觉察到表妹夫妇之间,有某种虚伪的庸俗东西。他们表现得异常亲热,互献殷勤,窃窃私语,旁若无人。现在,他们这种专门作给外人看的表演,使车尔尼雪夫斯基很不舒服。他脑子里不由得呈现出果戈理小说《死魂灵》中的一幅图景:

  “常常这样,他们坐在长沙发上,突然不知什么原因,一个放下了烟斗,另一个撂了活儿(如果这时手中有活儿的话),懒洋洋地亲起嘴来。时间之长,可以抽完一支雪茄烟。”

  捷尔辛斯基以前也是教会中学的学生。不久前从神学院毕业,当上了枢密院的一名官吏,自负得不得了。此人是个伪君子、不可救药的墨守陈规者。家中的闲暇时间,他是在和妻子胡扯、翻阅杂志里的图片或谈《圣经》中度过的。他把个人的安宁和功名,看得高于一切。为升官和获奖而祈祷,朝思暮想的就是怎样把钱积攒起来。平时极端吝啬,空着肚子的客人走后,他总是叹口气说:

  “没法喂饱每个人啊!”

  捷尔辛斯基不遗余力地节约每一支蜡烛。天黑该点蜡烛时,他总是小心而又客气地阻止:

  “怎么,你莫非想点蜡烛了?”

  在他们看来,漆黑之前,至少应该在昏暗中坐上20来分钟。晚上所有的人都该挤在一间屋子里,这样只点一根蜡烛就可以了。

  而且,捷尔辛斯基夫妇,对洛博多夫斯基的态度甚不友好,弄得双方都很生气。

  车尔尼雪夫斯基一开始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捷尔辛斯基夫妇。他表现得客气而宽容,只是到了一定的激烈程度时,他才变得冷峭和倔强,决心想法悄悄地摆脱他们。

  有一次,捷尔辛斯基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

  “把蜡烛拿来!”

  这使他大为激动,差一点吵起来。但他还是没有勇气去斥责对方的无礼,默默地照办了。只因从幼小起,他就受到严格的教育:尊重亲戚。

  有时,他为表妹嫁了这样一个男人感到悲哀,甚至有些可怜她。

  同捷尔辛斯基家的密切接触,使他第一次找到了一个重大的主题。10多年后,他写出了著名长篇小说《怎么办?》。这部作品已成为几代革命者必读的教科书了。这个主题,就产生在和捷尔辛斯基的争辩中。当时他极力向妹夫证明,在当今的社会条件下,妇女只不过是家庭专制的牺牲品,是丈夫的奴隶。她们完全被剥夺了参加社会生活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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