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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奥罗设想了一个可怕的计划,最初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虽然我们认识到她这种病态可能是一种危险。她下决心要告发我们,她希望一旦我出了事,她可以把孩子留下,带着他们去德国。

  她带着这个计划去见了英国驻蒙特吕斯领事馆的代表。她用结结巴巴的英语所做的激动的报告,混乱得让人无法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当时有许多流言和告发。奥罗想第二次去领事馆,但无人帮助,她去不成。于是她找到米莉雅的母亲,把一切都告诉了她。这位害胃病的老太太,一心只是想着重见自己的家人,对于我们的活动一无所知,她的态度非常了不起。她想尽办法使奥罗平静下来,让她明白,假如她去领事馆告发我们,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快乐,不但害了我们,也害了她自己。紧接着她把这个消息通知我,并保证说,一旦有机会,她要去见奥罗,对她施加影响。我们分手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睛闪烁着光芒。她说:“请你不要笑话我,我佩服你,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像罗莎·卢森堡。”

  尽管这种比喻令我非常难堪,我还是把它写下来,因为这足以表现这个女人的惊讶的反应。她还在年轻的时候就对她的男人进行了反叛,自己扶养大了两个孩子,她是希特勒的敌人。尽管她在眼巴巴地盼望着自己的签证,还是介入这种并非不危险的事情,把消息转告给我,并善意地劝告奥罗。

  奥罗知道什么?我在摆弄发报机,这她肯定是知道的,尽管我们从未谈起过发报机的事情。不论在但泽还是在波兰,她都未见过我的同事。在瑞士她认识吉姆、伦和赫尔曼,但她既不知道赫尔曼的名字,又不知道他的地址。她也丝毫不知道他被捕的事情。

  奥罗住在弗朗斯瓦太太那里,她向她讲述了同样的故事,这样我们的处境变得几乎无法维持下去。但那农妇也告诉我,她喜欢我并且知道我不会干什么坏事情,她自己早就反对希特勒。她绝对不愿意我发生什么不测,她理所当然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她对奥罗非常生气,不愿意她住在自己家里。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就这样帮助了我。

  我把我对米莉雅的母亲说过的话,也告诉了弗朗斯瓦的妻子,我说,奥罗说的那些蠢话大多数都是她想象出来的,但是我并未隐瞒我要为反对法西斯主义做点事情的愿望。

  米莉雅的母亲得到签证以后也走了。她向我保证,整个事情无论到什么地方她都不会提起,即使对她的孩子们也不说。米莉雅多年里一直满怀深情地把给我的包裹寄到父亲那里。在我觉得自己的处境允许的时候,便于1946年冬季给她写了信,我还收到了回信。下面我要引一段米莉雅回答我母亲的一封信中的话:

  你简直无法想象,当我在信封上看见你的手迹时,我有什么样的感觉。我是那样地幸福。维尔纳写道:“读你的信是一件长时间以来最美丽的事情。在这样长时间的停顿之后,越过如此遥远的距离,我向你保证,我依然保持着我们旧日的友谊。”

  * * *

  我不可能再给他们写信,因为我的处境变得恶化了,我的一封信也许会给他们造成伤害。

  我必须经常去日内瓦。阿尔伯特对待奥罗的事情并不那么认真,但是我非常担心,我不在家时她会把尼娜领走,把她带到德国去。这样我就等于失掉了这孩子。在这段时间里,凡是我出去的时候,伦总是以他那无畏而镇静的方式帮助我,始终让尼娜寸步不离自己,弗朗斯瓦的妻子也答应我,密切注视奥罗。不论什么事情,总是要发生的。这中间她又向她的理发师讲述了我们的事情,可他是反对希特勒的,根本不想过问这种事情。我在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让这孩子离开奥罗,我在邻省找到一家讲德语的“阳光”寄宿学校。它是按照萨莱姆城堡乡村寄宿学校的现代方法办学的,那家乡村学校的校长在希特勒时代到英国去了。在“阳光”学校里充满了一种令人心情愉快的气氛。

  伦和我决定离开库克斯,在日内瓦找一处住宅。由于我为阿尔伯特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这种迁移更显得必要。

  米沙已经习惯了他的英文学校。教师们都认为他聪明,竭力挽留他,但我不能把他放在那里。奥罗一旦得知尼娜走了,她会跪到学校去,在他身上做出难以想象的事情。我也想当尼娜突然离开我们的时候,至少让哥哥在她身旁,因为她离不开他,对他充满了深情。就这样,米沙必须再一次换个环境。

  在库克斯谁都不知道我把孩子带到哪里去了。尼娜在一个对于她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当我们告别时,她紧紧地抓住我大哭大叫。米沙自己几乎流出泪水,他拥抱着她,安慰她。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罕见的令我灰心丧气的时刻。我这是对孩子们做了什么呀!陷入包围之中的瑞士,赫尔曼被捕,奥罗的告发,我还能再见到自己的孩子吗?

  当我们在库克斯把自己的东西打点好之后,我和奥罗谈了一次话。她变得苍老了,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歇斯底里特征。我告诉她,我把尼娜和米沙送走了,她要习惯于这种离别。孩子们都受到了可靠的保护,至于我会发生什么不测,我一点都不在乎。她了解我,也知道我不害怕。这是我第一次暗示,我知道她的告发。奥罗身体僵直,嘴唇发紫,突然倒在地上。这样的突发病,她曾经在几个月之前发生过一次。她伤心地哭着并对一切表示懊悔,几天以后她便回德国去找她的弟弟。

  对此我想过许多,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这是否该怪我自己,因为我相信了一个不可靠的人。

  奥罗的政治信仰,既无理论知识做基础,也与联系着她的家庭的阶级意识无关。奥罗对我最小的孩子表现了一种病态的、过分的爱,当她下定决心放弃这种联系的时候,便发生了道德的和政治的堕落。

  奥罗返回德国之后,主动找到我家一个熟人,给她在一家幼儿园里找到一份工作。幼儿园的女院长收留了一些受到种族和政治迫害的儿童。当幼儿园的一条规定触怒了她时,奥罗又在这里进行了一次告发,但由于她的态度又是那样引人注目,被园长及时发现,并及时把孩子们转移出去。这是我1945年以后听说的。

  我们离开“鼹鼠岗”。山里的风光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在所有的季节,在各种各样的心境中,我都能认出它来:春天的空气,白雪皑皑的法兰西阿尔卑斯山后的夏天的落日,日内瓦湖,蒙特吕斯的阳光、附近山岗上的冷杉树林,草地和围绕着房子生长的许多花儿。这风光是永远享受不尽的,它是我每日的欢乐,离开这里的风光,我的心情是非常沉重的。

  我们从库克斯搬到日内瓦,阿尔伯特很满意,因为我除了发消息之外,还要为他训练一个报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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