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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第一幅画是雪地上的两株杏树,还有一幅背景画着阿尔城的雪地风景画,这是两幅钢笔画的素描,这样的风景其实更适应用芦苇笔画。这些雪地风景的印象在头脑中是那样鲜明,他想以后一定得把它们画成油画。

  那天他结识了一个同样在雪地上画画的丹麦人,他名叫莫里阿·佩特生,他住在阿尔的另一家豪华的旅馆,有足够的钱过好日子。

  这真是一个好兆头:来到了阿尔;找到了初步的好印象;结识了朋友。温森特一生中是难得有这种机缘的。

  天黑下来以后,雪地上还是显得很光亮,有走在月光下的感觉。回到旅馆,他强烈地觉出很有食欲,还是早上在火车上吃了面包,旅馆没有给旅客准备任何与住宿配套的廉价食物,但是老板开了一个小饭馆,你可以在饭馆里吃,不过每餐得两个法郎以上,一点淡淡的菜汤和一小片面包。温森特知道他当不起富翁,他得计算着花钱,结果第一个晚上熬过去了。第二天在街上到处转转,满街都没有廉价的饭馆。最后他在郊外的农民家里买些鸡蛋,每天早晨吃两个,晚上吃两个,外加点咖啡和牛奶。当然常常不能满足胃的需求,但对他来说,能够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天气转暖的时候,他已经画了大量习作,包括五本素描、速写画册子以及一些油画。他最满意的是那幅《阿尔的吊桥》:万里无云的碧蓝色天空与同样色彩的河水相映成趣,黄色的桥身和河堤,上面长出了绿草,一群穿着罩衫,戴着五颜六色帽子的阿尔女人在一只浸了水的破渔船边洗衣服,温森特想起经过这条小桥的情景,在桥上画了一部小马车。每天莫里阿与他一起出外画画。那是一个老好人,他的作品在温森特看来刻板、规矩,好像是用一根绳子把后脚捆绑在一起画出来的,显得很拘谨。他对温森特的作品一味地称赞,当温森特饶有兴趣地想要继续倾听他的高见时,就没有下文了,那种恭维看上去只是一个老好人随意表露的自然心境,不是感受,而是客套。因为他对温森特使用色彩的胆魄大为吃惊,它夸张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温森特往往被这种客套打断创作思维,但他仍然是高兴地应酬着。对他来说,失去一个朋友容易,得到一个朋友却相当艰难,这是他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惨痛教训。

  休息的时候,他们在一起谈论印象派。这是莫里阿首先提起的话题,因为他去年在巴黎参观了拉斐德路的印象派第八次画展,所以他看到温森特的作品以后,就说:“你是印象派!”一句话把他们的距离拉近。莫里阿喜欢读莫泊桑和龚古尔兄弟的小说,两个人在这一点上达到了共鸣。

  尽管莫里阿有钱,但温森特尽量避免在生活上得人家的好处。贫富的悬殊往往导致人与人之间隔膜的产生,特别是当一方被另一方帮助的时候,由同情到厌烦,由厌烦到鄙视,这是人类的自然规律,只有历尽沧桑的人才会有这种切肤的体验。

  通过莫里阿的介绍,两个阿尔的业余画家和温森特交上了朋友。一个是杂货商人,兼卖油画材料,一个是个司法官,长得很漂亮的一个中年人。他们常常来和温森特聊天,探讨绘画艺术。

  晴朗的日子使温森特更为亢奋,但是猛烈的西北风常常搅得他无法作画。特别是在外光下画油画。而太阳又是那么美好,太阳下美丽的事物层出不穷,挑逗着温森特,他想等风停了再画,但是根本不可能,莫里阿他们告诉他,刮风的日子起码四天中有三天,这是最令人气恼的事。如果这样下去,听命于天的情绪,那阿尔之行只能失败。所以温森特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随身带一根绳子走。

  一天,温森特和莫里阿出外画画,他们在附近的乡村寻找到一片果园。果树都已经开花,风吹过来,花瓣固执地在风中哆嗦着,芬芳的香气迎风飘来,多么入画的景致!温森特对莫里阿说:

  “一个画家要是放过这一片果林,那准是犯罪,是一种亵渎艺术罪,你同意吗?”

  他选中了一片淡紫色耕地前的果园,边上是一道低矮的芦苇篱笆墙,玫瑰红色的桃树,衬着一片明快的蓝色天空,天空中浮动着几朵小白云。温森特迅速把画架支好,俯身去拿画笔的时候,一阵风袭过来,把画架刮去几米远。他重新架好,并把它绑在打入地里一个木桩上。画架在风中竭力颤动,仿佛一个被捆绑以后仍在低吼着左右挣扎的犯人。但无论如何,它不能阻止温森特在它的身上干他高兴干的事,他就像一个在敞开的胸脯上纹身的匠人。

  大风一阵一阵刮过,使温森特看不清花瓣的形状,眼前满园鲜花就像玫瑰色的海洋,波浪层层叠叠涌过来,他忽然感受到了这种从未见过的效果。他闭上眼睛时,这种感觉更其强烈。这使他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禁。他感觉到他已经抓住了一种什么东西,他在意念中咬紧牙根坚持着牢牢揪住这种感觉。画完以后,他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画,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连续不断地撞击着他的心扉。他把莫里阿喊过来,那个丹麦人正在仔细地一瓣一瓣地给桃花上色,每一瓣都明艳清晰。他走过来的时候,甚至看都没有看温森特的画,就说:“很好。”然后他也呆在那里,许久才喃喃地说:“你的花瓣呢,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的,我的花瓣呢?温森特心里说。画面上树干、绿草地、篱笆在蓝色的天空下显得实实在在,但是花瓣却不见了,代之以一片模糊的玫瑰色,花瓣千朵万朵,汇成汪洋大海,在风中摇曳!

  “风!西北风!”温森特大喝一声。心头豁然开朗,他把风的感觉画上去了,画面上不是静止的一幅果园图景,而是在阿尔独特的天空下,独特的太阳光中,独特的西北风里一片活生生的果园。你难道不能够在颤栗的、柔弱而娇美的花海中闻到清新和醇美的芳香吗?除非你是一根木头!

  温森特说:“这是我到阿尔以来最好的风景画!”

  莫里阿·佩特生说:“很好。”

  温森特并不期待这位朋友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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