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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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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儒家思想的内在超越 卢梭幻象之能够在晚清知识界生成,除了有法国大革命和日本自由民权运动所起的政治诠释和中介作用外,也必有其内在根源。内在根源对外部影响加以回应,才使得卢梭的思想广泛传播,进而发生适合于晚清语境的变形。儒家思想的内在超越就是幻象生成的这种内在根源。儒家思想的内在超越,是指儒学自身发展过程中所进行的内部反省和批判,其目的是为了儒学自身的保存和更新。而外部超越则怀着相反的期望,即否定或贬抑儒学的作用,试图用另一种思想观念取代儒学的地位。五四时期知识界对儒学的批判属于后一种,所使用的理论武器是西方的民主和科学思想。但晚清儒学的今、古文经学派所做的工作,显然属于儒家思想的内在超越。今文经学派的人物康有为及其追随者梁启超、谭嗣同,古文经学派的人物章太炎、刘师培,都不怀疑传统儒学仍有其现代意义,他们同时也对自由、平等、民权这些西方观念(一部分来自于英国的自由主义)相当地赞同。康有为《大同书》和谭嗣同《仁学》的基础就是自由和平等的思想。而我们在前文已经看到,古文经学派的刘师培和章太炎更是对卢梭推崇备至。 为什么这些受过系统儒学教育的学者,对西方诸如自由、平等、人权、民主等一系列观念一见倾心呢?根本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传统儒家思想中的某些因素与这些西方观念产生了共鸣。诚然,刘师培说黄宗羲“其学术思想与卢梭同”,有附会之嫌,但若称明清以来儒学的民间思想基调有助于吸收西方观念,则可以说得通。这种思想基调即是强调庶民的利益高于统治者的利益,匹夫匹妇对国家拥有与统治者同等的义务和权利。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顾炎武的《日知录》、王夫之的《黄书》等,都体现了这种儒学的在民间的思想基调。而明清以来儒学的这种思想基调对于吸收西学起了桥梁的作用,否则,我们就很难解释《大同书》、《仁学》这类中西思想杂糅的著作,为何能对普通士子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呢。晚清知识界大多数人对卢梭的学说并无直接的认识,他们差不多都是从第二或第三手资料了解卢梭的。相反,对于传统儒学,他们却都熟诸于心,而明清以来的儒学民间思想基调,恰好有利于接引自由、平等、主权在民等卢梭的政治理论,因而卢梭理论也就成了儒家思想内在超越的外部诱因。 晚清时期儒家思想的内在超越,由今、古文经学派学者所共同完成,他们需要西方观念、思想的介入作为外部诱因。因此,卢梭幻象的构建,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这种内在超越的副产品,而儒家思想的内在超越则是生成卢梭幻象的内在根源。 (四)改良和革命的期待 改良和革命是生成卢梭幻象最简单而又直接的动力。在晚清的精神氛围中,知识界的许多人已无法再平静地面对两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救亡图存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对清政府的政体实行改良还是革命,使知识界面临选择。尽管与持温和的改良和激进的革命观点的人进行过激烈的论辩,但在传播、介绍民约论上,改良派和革命派知识分子一度都相当积极,“卢梭民约甘露一勺,冀洒遍大千华严法界”,这是改良派和革命派共同的期待。 改良派和革命派的刊物在本世纪初都大量援引卢梭的言论,卢梭以及与之相关的民约、民权等概念经常出现。《新民丛报》、《教育世界》、《民报》等纷纷刊出卢梭的画像,名目却又不同,分别称为“政治学大家”、“哲学大家”、“第一民权主义大家”,可见当时人们对卢梭的把握偏重于政治层面。《游学译编》第十二期(1903)中有一篇小说《黄人世界》,将“自由不死经”、“革命大主义”等与卢梭并论,语言粗糙拖沓,显见是仓猝写就,其目的在书中表现得很分明,就是为了种族革命。前文论及的小说《黄绣球》中也提到卢梭作为“新学的口头禅”被“议论不休”,却无人分得清楚民约、民权这些概念。这使我们看到,晚清知识界并没有多少人认真地研究过《社会契约论》,这种对卢梭理论生吞活剥的现象很普遍,即便像梁启超这样的人物,在编写《卢梭学案》时,也没有表现出认真研究的态度。《民报》社的马君武、汪精卫等人接触过《社会契约论》的法文原著,马君武曾说:“今之真知卢骚,输入其真理于方醒之中国者,乃自予始也。”然而,他和汪精卫更多的是用民约论的名词进行辩论,反对改良派的政治主张,宣扬民主共和。而其自诩的《民约论》译本却直到民国后才完成。很明显,当时革命的热情压倒了忠实翻译的愿望,而实现革命理想并不需要真正的社会契约论,只需有民主、自由、人权这些宣传口号,加上具体的组织和行动就够了。卢梭形象在改良派和革命派笔下不尽相同,有一些能够加以区分。但是,无论改良派还是革命派,都在有意无意地建构卢梭幻象,卢梭是他们共同的政治期望,而卢梭政治理论本身的丰富性,也为他们改良或革命的理解提供了可能。当政治激情膨胀的时候,卢梭是这种激情最佳的寄居处,他使幻象的生成具有巨大的动力;而一旦激情成为陈迹,幻象的解构和消亡也就成了它顺理成章的命运。 晚清知识界的卢梭幻象,是特定语境下,文化、政治、情感因素压倒客观因素的结果,而幻象生成的四个原因,即法国大革命的政治诠释、日本自由民权运动的影响、儒家思想的内在超越、改良和革命的期待,正是文化、政治、情感因素的具体表现。幻象具有三方面的特征,即本土化、工具化、神化。知识界在诠释卢梭这个异国形象时,抛弃了卢梭的原形,显现的是诠释者主体的精神期待,也就是在言说他者的时候,言说了自我。 卢梭幻象在晚清具有社会颠覆功能,体现了对现实状况的否定,它的本质是政治乌托邦,具有海市蜃楼般的魅力,寄托了知识界改良或革命的理想。但是,卢梭幻象难以持久地存在,一旦知识界的精神期待获得了满足或发生了转变,并且异国形象中的客观因素被揭示出来,卢梭幻象将会消亡或转化,这也是幻象的共同命运。而卢梭的学说及其历史形象必将在现代学者的深入研究中重新树立起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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