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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二层上开始安静下来。这一层,一边是整天用挂锁紧锁的空着的单人牢房,另一边是一排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海洋敞开的窗户。那些见习修女们并不像玩忽职守,她们实际上都专注着正向牢房走廊走去的女修道院院长和她的来访者。

  谢尔瓦·玛丽亚的单人牢房在走廊的尽头处,当院长和德劳拉到那儿之前,他们要从马蒂纳。拉沃尔德的单人牢房前经过。这个老修女,因用肢解刀杀死了她的两个同伴,所以被判终身监禁。可是她从来没交待过犯罪的原因。她在那个小牢房里已经蹲了11年,人们对她那些失败的遁词比对她的罪行更熟悉。她从来不同意活着被监禁与过着幽居生活的修女一个样。她常常自告奋勇,在埋葬活人的修道院里,继续执行对于佣人的刑罚。她怀着一种像对自己的信仰一样的献身的欲望,这种不可遏止的欲望就是成为自由人,虽然她还可能再去杀人。

  德劳拉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便很幼稚地把头从小窗口的铁栅栏中伸进牢房,正仰卧着的马蒂纳觉察出有人看她,就把眼睛转向门口。德劳拉立即觉得他的咒语权受到了侵犯。镇静的女修道院院长却避开了窗口。

  “请您小心点,”女修道院院长对德劳拉说,“这个小怪物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这么厉害吗?”德劳拉问道。

  “是这么厉害。”女修道院院长回答,“要是她依我的话,她早就自由了。

  她是引起修道院如此混乱的原因所在。”

  当女看守打开牢门时,从谢尔瓦·玛丽亚的单人牢房里散发出一股腐烂气味。

  她正朝天平躺在没有床垫的石头床上,手和脚全用皮带绑着,仿佛死人一般。

  但是,她的眼里还放射着大海般的光芒。德劳拉一看见她就觉得她极像他梦见的那个女孩。于是,一种恐惧感袭来,使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闭起两眼,用希望的全部负荷祈祷起来。祈祷完毕,便想起了魔鬼。

  “虽然她没被任何魔鬼所俘获,”他说,“但是,这个可怜的幼女却处在一种最慈悲的生活环境里。”

  女修道院院长反驳道:“我们不配这种荣誉。”为了使单人牢房保持良好的生活环境,他们已经尽了一切努力,但是谢尔瓦·玛丽亚自己弄脏了牢房。

  “我们的战斗不是对付她,而是对付使她居住在这儿的魔鬼。”德劳拉说。

  为了避开地板上的脏物,德劳拉踮着脚尖走进来,他还用圣水喷洒器给房间里喷洒了圣水。女修道院院长生怕圣水会留在墙上,造成污渍。

  “血!”他叫喊道。

  德劳拉较理智地指责了女修道院院长。并非因为水是红的,就一定是血,要是血的话,并非总是魔鬼的东西。“比较合理的是想一想,它是一种奇迹,而这种奇迹的权力仅属于上帝。”德劳拉说。晒干以后,它凝固的污垢不是红色而是深绿色。

  女修道院院长听后脸红了。不仅修女们,她那个时代的所有女人,不管接受何类学院式的教育,这都是禁区。但是,这位女修道院院长,从很年轻时起,就在自己那个有杰出神学家与大异教徒的家庭里,学会了一套经院剑术。

  “至少,”她反驳道,“我们不否认魔鬼们有改变血的颜色的简单能力。”

  “怀疑时代是再无用不过了。”德劳拉动气地反驳道,并正视着女修道院院长说:“请您去读读圣奥古斯丁。”

  “我有这部书,并已熟读过它。”女修道院院长说。

  “那就再读一遍。”德劳拉说。

  在接近谢尔瓦·玛丽亚之前,德劳拉用十分柔和的语气要求女看守离开牢房,接着,他并非以同样的柔声对女修道院院长说:“请您也出去。”

  “服从您。”女修道院院长说。

  “主教是最高领导人。”他说。

  “您没必要提醒我这个,”女修道院院长以平静的嘲讽口吻说。“我们早就知道,你们都是上帝的主人。”

  德劳拉享受着女修道院院长最后这句话的快慰,坐在床边上,拿出医生的严肃劲头给女孩检查。女孩继续发抖。

  当德劳拉就近给她检查时,发现谢尔瓦·玛丽亚身上有搔伤和瘀癍,被皮带擦伤的肉是活肉。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她踝部的那块伤,由于庸医们的草率,伤口已化脓,而且烫人。

  德劳拉在给女孩检查时,向她解释说,不是为了折磨她才把她带到那里,而且怀疑有个魔鬼,为盗走她的灵魂,已经钻进她的体内。现在要确定一下这是否是真的,所以需要她的帮助。但是,德劳拉未能知道,女孩是否听到了他的话,是否理解他这是一种内心的哀求。

  检查完后,德劳拉让修女给他拿一盒治疗药,但是,他不让药剂修女进去。

  他把香膏涂在女孩的伤口上,然后又轻轻地吹吹,来减轻活肉的灼痛。他对女孩那种忍受疼痛的倔强劲感到惊讶。女孩谢尔瓦·玛丽亚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对他的说教不感兴趣,也没任何怨言。

  这是让德劳拉痛心的开始,这种难受的心情一直伴随着他来到图书馆的滞流处。图书馆是主教之家的最大活动场所。然而,图书馆却没有一扇窗户,墙壁被桃花心木的玻璃橱柜遮挡着,柜里存放很多书,摆得有条不紊。房子中间放着一张柜台。存着操作等高仪的证书,以及有关航海术的文件,还有一个地球仪,它是连续不断的地图绘制人员,随着世界不断扩大用手工逐渐增补和修改而制成的。

  房间最深处放着一张粗鄙的工作台,台上放着墨水、小刀、几只用来写字的美洲火鸡羽毛笔、一叠书信,还有一个插着枯萎康乃馨的花瓶。这一切都隐没在昏暗之中,弥漫着沉静的纸张味,给人一种清新静谧的美感。

  在沙发尽头仅有的空地上,放着一个用木条门紧闭的书架。根据神圣宗教法院的裁决,这个书架成了禁书的监狱,因为那些书籍涉及的是“亵渎、虚构的材料和伪造的故事”。谁都不得接近,只有卡耶塔诺。德劳拉例外,当他为了探索没落文字的深渊而接近它时,也须经大主教特许。

  德劳拉自认识谢尔瓦·玛丽亚以后,他的那个多年的滞流处竟成了他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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