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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在那个图书室里除了法语版和德语版的古典名著外，其他书籍很少，当然还有一些不错的小说及艺术方面的书。但对萨特来说只有拉贺塞的百科全书是自己最喜爱的，足以取代世间一切，在那里面可以去体会掏小鸟，去捕捉跳跃在花朵之间的蝴蝶，在那里面，人和动物都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就像一个真正的世界一样。

　　在屋外，在日常生活中，当别人都忙着别的事情，都离开萨特，而独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就又回到气象万千的书本世界里，只需打开一本书便能再度发现那些躁动不安的思想，它们会异常迅捷地从一个观念跳到另一个观念里，以至于在每一页上都有十几处地方，使他无法理解，他只好带着一种茫然若失的困惑迷离的心情让它们溜过去。

　　他曾经苦苦纠缠于一些不理解的偶然事件之中，书中的人物们会出人意料地出现相亲相爱，会吵架，也会割断别人的喉咙；或幸存者会被悲伤所吞噬，最后只得一死，以便能同刚被杀死的朋友或情人相会于九泉之下。这些事件他外祖父根本不会相信的，但却又是白纸黑字赫然可见于书中的。

　　布鲁特斯杀死了自己的儿子，玛提奥·法尔康尼也干了同样的事，这些是书中交待的事。而在麦丹，他外祖父曾同舅舅埃米尔吵过架，当时他听见他们在花园里大声喊叫，但无论怎样，外祖父好像根本不会杀掉自己的儿子的。

　　至于他自己的生命是安全的，既然他父亲在他出生三个月后就早已不在人世了，那些严厉的父权的压迫已不存在。使萨特有一种庆幸之感。

　　卡尔有时会哼出这样一首歌：

　　“除了姐弟兄妹，
　　再也找不到亲的人了”

　　如果他有姐妹的话，对他会不会比安娜·玛丽或卡尔梅米更亲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会成为她们的最好亲人。他一直在梦想着。

　　其实，他已有了一个姐姐，这个姐姐就是他的母亲。那是唯一令他动心的家庭关系。他一直把母亲当作姐姐一样看待的。那么还想要一个妹妹，他曾经在很多女人当中寻找从来不属于他的妹妹。他的追求没有能实现。因为再也没有像妹妹一样能相处的女人，于是他很愤怒。

　　时间不长，他便忍住了怒气，这是他显而易见的错误，他年龄太小了。而后又把《包法利夫人》末尾的几段反复地读了足有20遍，最后几乎能完全背诵出来，但却仍没弄懂那位可怜的鳏夫的行为。为什么他留胡子？为什么鲁道夫发现包法利夫人很滑稽？后来查尔斯·包法利死了，是死于悲伤，还是死于疾病？

　　为什么那位医生还要解剖他？既然一切都已完结了还要这么做？

　　这些问题使得他觉得神秘又感到疲乏，一种模糊的，似懂非懂的喜悦涌上心头，这便是世界存在的不透明性。他从小就发现了人类的内心。他的心境受着那些使人眼花缭乱的人名的制约，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此外，在另一方面，他让一些恶毒的词汇进入了脑际，那些词汇的意义比他对它们的理解要丰富得多，在他吸收那些恶毒的字的时候，他读了一些关于精神病人的论文和小说，那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悲哀，使他的内心恢复了平静。

　　每当日落之后，萨特还一头扎进词汇的森林中，当他母亲走进房里，打开电灯，大声叫道：“我的好孩子！你会把眼睛搞坏的。”那时，他才带着一种怯懦的宽慰，怀着一种失望的心情回到家庭的琐事之中。

　　敏感的外祖父看到他对知识的热诚和渴望。经过一番考虑之后，他认为该让他去上学。因为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他的外孙一直在秘密状态下阅读了《格兰特船长的孩子》、《最后的莫希干人》、《尼古拉·尼克莱比》和《拉瓦厄德的五个苏》之类的小说。为了让他学到更多更深奥的学问，只有通过学习，通过上学才能达到。

　　7岁那年，外祖父决定送他到蒙台涅小学去上学。

　　他的外祖父在校长面前大吹大擂，说萨特唯一的麻烦在于他的智力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那就是他是一位“神童”。于是上学后，他被编入了一个与他不同龄的高年级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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