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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们停下了。四周很静。过了几秒钟,本和金布斯都听见熟悉的鞭声抽得啪啪响,有人在痛苦地呻吟。

  “是有人从斯图尔特的庄园逃跑,被抓住了。我要说错了,让主宰了我!他们抓住了一个徒步逃走的倒霉鬼!……”金布斯恨恨地说。

  海特躺在火塘边,这些话她都听见了。她正发着高烧,屋里的一切好像都飘飘荡荡。她觉得是在做梦,父亲和金布斯都是在梦中。啪啪的鞭声她以为是放枪。后来,她隐约听见了提琴声,她觉得她孤零零地站在森林里。透过榛树枝,一颗明晃晃的星星在熠熠发光。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个黑人,白人总要远远地躲着你,就像躲避鼠疫一样。而且永远如此。

  一个黑人无论天资多么聪慧,总被看得比任何愚蠢的白人更加愚蠢;忠厚纯朴被看得比任何白人骗子更加狡黠;滴酒不沾被看得比任何白人酒鬼更加贪杯;勤劳刻苦被看得比任何白人懒汉更加懒惰。而且,也是永远如此。

  一个黑人走进白人绅士的房间,他们马上不再做声。一些人不屑一顾,一些人佯装不见,一些人怒目而视,好像黑人身上恶臭熏天……为什么呢?只因为黑人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黑人从来不会被称作“先生”或“太太”,白人总是把他们叫做“家伙”、“小东西”、“黑婆子”,大不了叫一声“大婶”。人们可以肆意凌辱他们,不许他们乘坐公共马车,不准他们进马戏院,不准到挂有“只供白人使用”木牌的公共水井打水。而且,从来就是如此。

  未经特许,黑人不允许与白人同坐一条长凳。任何时候,他们都不得同白人握手,他们的手是黑的!这些清规戒律,黑人应当刻骨铭心,牢记不忘。这也是永远如此。黑人没有任何希望,就因为他们是黑人。他们只能时刻想到,他们与白人是迥然不同的。他们能够作的就是沉默,是哀求。

  2. 白人杰西·布罗达斯

  得得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林中旷地旁的树木之间,一匹乌黑马时隐时现地疾驰。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郎骑在马上,雪白的裙裾随风招展。马蹄落处,一团团黄土滚滚翻起,又慢慢沉落到地上。

  女骑手好像不喜欢信马缓行。乌黑马时而纵身驰骋,时而碎步疾趋,登登地走过歪歪斜斜的旧木桥,不一会儿踏上了一棵老希可利树的树根。这棵树的枝柯垂在水面上,它那翠绿的浓荫盖住了半个池塘。

  一个年迈的黑人渔夫站起身来,向女郎深深地鞠躬:

  “您好,杰西小姐!”

  “你好哇,乔大叔!”

  女郎又过了一座桥,上了池塘间的一条小土埂,穿过一座橡树林子,跨过一条从没搭过桥的小河。黑人要过河总是蹚水,白人则是骑马。

  女骑手来到海边,倏地把马勒住;海湾宽阔平坦的水面展现在她的眼前。海水水位很高,波涛滚滚,泡沫飞溅,翻起层层浪花。远处有一艘纵帆船,帆儿张得满满的,正缓缓行驶。一艘黑色的小明轮船,缆索拉着好几只木筏,在海空留下一条浓黑的烟柱。那是漂运的木材,正运往西部的巴尔的摩港。

  一个戴宽边草帽的黑人,在水没膝深的浅滩上走来走去,用一只长柄勺把什么东西往一处堆。

  “比尔大伯,你好!”

  “您好,杰西小姐!”

  “你一大早到海边干什么呀?”

  黑人摇着头说:

  “杰西小姐,您瞧,主人叫我采牡蛎,自然就得来!可现在不是时候。唉,完全不是时候哇!这阵子牡蛎正在长肉,要不是主人有命令,我就把它们留到秋后再采。可主人想尽快把它们卖掉,我看,是主人正缺钱用吧。”

  “对,比尔大伯,主人正缺钱用。”

  “就是嘛,所以我就来采了。再说,又长海绵了。”

  比尔大伯走得更近一些,摘下草帽,拿出一只像长了铁锈的牡蛎给女郎看。

  “杰西小姐,您瞧这牡蛎壳,真糟糕啊,有病了,再也长不肥了。要这样传播开来,整个海滩都要完了!我现在全是用手采,边采边扔。海绵也是个讨厌东西。”

  “怎么回事呢?”

  “谁知道!杰西小姐,可能从河里流下来的淡水太多,牡蛎不喜欢河水,它喜欢有盐分的水,想取得一点什么可吃的东西。可是在淡水里,它就像云雀关进了鸟笼。”

  “比尔大伯,你的女儿好了吗?”

  比尔大伯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对不起,杰西小姐,我尽想牡蛎的事去了,忘了告诉您,简已经好些了。”

  比尔大伯朝他的小房子那边点点头。房子架在木桩上,临着涨潮线。房子旁边的沙滩上,底朝天放着一只刚油漆好的小船。

  “简已经能扶着墙壁走动了。杰西小姐,我们永远忘不了您的关怀!”

  “不要感谢我,应该感谢主,比尔大伯。”女郎从搭在马鞍上的袋子里取出一包东西。“比尔大伯,拿着,这是给你女儿吃的……这船你要作什么用?要去海湾吗?”

  比尔大伯瞥了小船一眼,皱起眉头。

  “是啊,打算去的。您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缺了船总是很难的,因为……”

  回去的路上,杰西小姐的马儿嘶鸣起来,因为树林后面传来了马蹄声。她刚把马勒住,小路上就走来一位年约18岁的骑士。他头戴红色骑士帽,身穿很考究的紧身外衣,胸前缀着许多铜纽扣。

  骑士来到杰西小姐身边,勒住马,满面春风地望着她。

  他面前是一位骑马的女郎,栗色的头发蓬松地披在肩头,一顶用带子系住的宽边帽滑到背上,双手戴着管口手套,手中握一条皮鞭。一双浅灰色的大眼睛,直溜溜盯着他,露出鄙夷的神情。

  “您终究还是个花花公子,丹肯·斯图尔特。”她说,“我真想把您看作一个小人。”

  “我要是您,就会首先打招呼。”丹肯不慌不忙地反唇相讥,“您还在讨好那些黑鬼吗?”

  “我不讨好他们,他们就会逃掉,像您的黑人一样。”杰西愤慨地答道,

  “您那儿好像又有人逃跑?”

  “是啊,”丹肯说,“逃了三个,抓回一个,亏本三千!”

  “捕奴人呢?”

  “昨天一个也没请到,这些先生礼拜天在巴克镇狂喝滥饮。今天来了一个,可他要价之高,把我爸爸都吓了一跳。”

  “唉,可怜的斯图尔特,”杰西嘲讽地拖长声音说,“‘讨好’自己的黑人,不是更好些吗?”

  “啊,杰西,这不行!只能给他们颜色看,黑鬼不通人性。他们只尊重皮鞭。昨天我爸爸说得妙极了:‘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一丝光明透进奴隶的脑袋,得把他们变成真正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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