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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维多利亚成天守护在夫君身边。他的病情每况愈下,雄心勃勃的亲王在几十年不屈不挠的人生奋斗之后终于祭起了白旗。他把维多利亚叫到身边,说:“我并不依恋人生,我并不看重它,假若我患了重病,我将立即投降,我不会为着生命而挣扎,我没有生的执着。”维多利亚努力地安慰他,她在病人隔壁的房间安置了一架钢琴,让女儿比阿特丽斯公主在上面弹奏着阿尔伯特最喜欢听的曲子,那些古典的田园牧歌式的曲调使阿尔伯特想起了遥远的过去和遥远的故乡,那些清晨的鸟鸣,那些调皮的小伙伴,有时,维多利亚也俯在丈夫的身旁轻轻地朗读着他喜爱听的司各特的小说《顶峰的培沃里尔》,而他则努力地欠起身子一边抚摸着她的面颊,一面喃喃地重复着“Lieges Frauchen”(可爱的夫人)和“gutsweibchen”(善良的妻子)。

  维多利亚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必须使病人从她的身上感受到战胜病魔的信心和力量,她总是对阿尔伯特说:“亲爱的,没有事的,詹姆斯·克拉克医生已好些次向我保证说一切都很好。”

  “一切都很好”,那个固执的曾在黑斯廷斯小姐谣言事件中搬弄是非的克拉克医生的确不止一次这样说过。这个早该逐出宫廷的庸医却不知什么缘故深得维多利亚的宠爱,而现在该弄到维多利亚自食苦果了,当然她并不曾自觉到这一点,阿尔伯特的情况越来越不利了。有人建议换一种治疗方案,而他总是对这建议嗤之以鼻,他总是说“用不着大惊小怪”,而事实是,阿尔伯特的病是一天也耽搁不起了。另一位高明的医生华生博士指出亲王已正处在伤寒的攫据之中,但他依然无法说服克拉克。克拉克仍在说:“我认为迄今一切都令人满意。”

  事情就这么被耽搁下来了,阿尔伯特已病入膏肓,而维多利亚却仍旧蒙在鼓里。

  1861年12月14日清晨,华生博士在看过了病人之后,一脸阴沉,他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赶快把亲人们找来和他告别吧,否则连这也来不及了。”

  先是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从他们的父亲身边默默走过,阿尔伯特的呼吸十分的微弱,双眼微闭,嘴唇偶尔微微扯动,似乎是在做着一个遥远的梦,孩子们噙着泪花不敢出声,他们被告知不要去打扰他们父亲,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去吧。

  维多利亚终于明白了自己正站在一个可怕深渊的边缘。孩子们走后,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夫君身边。这时,阿尔伯特也似乎于冥冥之中感到了妻子的存在,他呢喃着什么,她努力把耳朵侧过去,仍听不清究竟说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又努力地抬起手开始理起自己的头发来,这种动作平时只发生在去参加一次正式的会见之前,莫非此时的阿尔伯特也感到自己正在接近人生中那最庄重的一次会见,一次与上帝的相见?

  她看到他吃力的样子,维多利亚一面帮他清理着那稀松的头发,一面俯在他的身边,不断地安慰他:“ESistkleines Fraucheu”(可爱的夫人就在这里),他似乎是听懂了,脸上露出一缕令人难以忍受的笑意,然后安静下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大约过了几分钟,过分的寂静终于使维多利亚有些不踏实,她将手伸到丈夫的鼻子边,她感到那原本纤弱的呼吸是越来越微弱,而终于是没有一丝进气,他的容貌也逐渐变得僵凝起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声长而凄厉的尖叫撕扯在幽深的宫廷,那么的可怕,那么令人颤栗。

  亲王阿尔伯特终于抛开了自己的爱妻,那个高贵的女皇,一个人撒手而去,他走的时候才42岁。

  二、亲王之死如同漫天的阴霾一下笼罩着维多利亚,她感到自己的真实人生已随着丈夫的生命终止了。

  阿尔伯特的死不仅对维多利亚个人,也不仅仅是对于英国,而且对于整个欧洲来说都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大事。

  在他有生之年里,特别是在他辅佐女王20年来的时间里,他使自己在英国的政治生活中占有了无人可比的地位,在政治家们的核心集团中他已被作为政府机构的一名必须而有用的成员加以接纳。特别是在资产阶级自由民主与工人运动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的年代,在一个又一个封建君王纷纷倒台的岁月里,他却使英国成为整个欧洲君主制国家最坚强的堡垒与最厚实的靠山,他把普鲁士民族的思维方式与文化性格一点一点地锲入大英帝国,尽管这种锲入是何其的艰难。

  按照一般人的寿命,42岁的阿尔伯特至少还可以再活30年,也就是说他在大英帝国施展他自己才华的时间在他去世时还不到一半。人们有什么理由怀疑如果阿尔伯特再活30年,他将干出多少惊人的事情?在未来的30年里,政治家们来来往往,你方唱罢我登台,但女王却只有一个。亲王也只有一个,亲王是永久的,只要不死,他将永远处于这个国家政治事务的中心。想一想,这样一个在英国人看来德操高尚、英明卓识,有着毕生从政的空前经历的人到19世纪末,将会获得一种怎样非凡的声望呢?而这种声望又将怎样地影响着英国人的生活呢?他能否像后来的首相迪斯累里所言?“这位日耳曼王子以我国历代君王所未曾表现出的睿智和精力统治了英国达21年……如果他能比我们这几位‘识途老马’活得更久,他将使我们有幸得到一个独裁政府。”

  然而历史毕竟是历史,历史没有任何假设与条件,它是一次性的。真实的历史是,从此,英国的君主制如同汪洋中一条浮摇不定的破船再也无法达到阿尔伯特时期的辉煌;对于整个世界历史进程来说,这当然是巨大的进步,但从此,欧洲的君主们却一夜之间失去了主心骨,纷纷落马;从此,他的妻子,英国女王维多利亚掉入了孤寂的深渊……

  是的,君王之死,损失最大的是维多利亚,只有维多利亚!

  在给舅舅——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的一封信中,她用一种呼天抢地的语气倾诉着自己的不幸:

  生下8月便丧父的可怜孤女,如今在42岁又成了心碎肠断的寡妇!我的幸福人生已经终结!世事于我已如烟云!……啊,正值盛年便横遭剥夺——眼看我的纯洁、欢乐、宁静的家庭生活(惟此方使我得以容忍我那极可厌之地位),在42岁上便横遭剥夺——当时我还出自天生的虔诚希望上帝决不会拆散我们,将会让我们白头偕老(虽然他总是说及生命的短促)——这太可恶,太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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