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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我第一次到东豆川去时,发现那些街头艺术家似乎总想抢我的钱夹子。最后我才弄明白他们用洋泾浜英语所说的意思,他们想看看我家里人的照片。我拿出小女儿安妮的照片。只用了20分钟,一位画家便为我女儿画了一幅油画,开价20美元。但他所画的好像是我的朝鲜女儿,因为不论这些画家画的是谁,总带着东方人的特征。东豆川的画家最爱为美军白人士兵画的是摇滚乐歌星艾尔维斯·普莱斯利,他的各种姿势被画在尺寸大小不一的丝绒布上。真不知道有多少美国家庭的起居室里装饰着长着一双杏仁眼的猫王画像。保存这些画像的人也该是大腹便便50多岁年纪的人了。

  东豆川有许多条街全是出售黄铜器的商店。只要是黄铜能够敲打成形的器具,如蜡烛台、烟灰缸、盘子、牌匾等器物,这里应有尽有。不久我便弄清了这些黄铜的来源。那年秋天,我们进行夜间实弹射击演习。我们先是用炮火轰击一座小山坡,然后步兵冲上去后再用轻武器射击。最后,一发红色多星信号弹升空表示“射击停止”。刹那间,山坡上闪亮起无数光点。“怎么回事?”我问。“是朝鲜人。”我的副手告诉我。模糊的身影一个个从黑乎乎的土洞和壕沟里爬出来,径直奔向射击场。他们带着手电筒,有的甚至端着蜡烛。刚打过的子弹壳、炮弹和黄铜药筒还热得烫手,但他们迫不及待地便开始了搜寻。一些人事先就躲藏在弹着区内的洞穴里,这时便抢了先。这便是东豆川的商店里所见黄铜的来源。

  我们营第二次进行这样的夜间演习之后,我不得不派副营长第二天到附近的村里去,告诉村长他们村里有一个人在射击场被意外地打死了。村长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村民们穷得要命,为了生计,他们甘愿冒性命危险。

  “大家都明白,如果踢足球,场上只有22个人。打棒球,要有9个人再加上一个跑垒的。打篮球,要10个人。”埃默森将军在秋天的一个上午又把我们召集到一起,我真看不出这次指挥官例会的议题是什么。他接着说:“但是我们师里有1.8万人,我们要让他们都有上场表现的机会,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胜利者。热爱生活!”他的解决办法是,搞“战斗式体育活动”。

  神枪手进一步做了解释。可以先从战斗式足球开始。上场的不再是11人组成的常规的球队,而是让整建制单位上:一排对二排,也许场上同时会有80个人。还是在普通足球场上玩,目标是把球弄到对方球门里。怎么弄?怎么弄都行,将军解释说。带球跑,扔球,用脚踢,传球。为了玩得更活跃,可同时玩两个足球。什么规则?没有规则。可以铲球,阻挡,从后边拉人,什么都行。有裁判员吗?没有规则,也就不需要裁判员了。也没有罚球。

  “战斗式足球”一开展起来,师医院的医生们就闹起来了。骨科病人多得治不完,有的伤势严重。医生们还威胁说要向上级反映神枪手的这种做法。我们制定了最起码的规则,设立了裁判员,至少当两个球同时出界时由他叫停。场上只许穿球鞋,换下了战斗靴,禁止踢人、从后面拉人或用拳头打人。部队很喜欢“战斗式足球”,至少对于观众来说是如此,神枪手埃默森更是乐此不疲。

  每一支优秀的部队之所以优秀,每一个成功的企业之所以成功,我敢说其原因是其内部一定存在着不同的领导风格。如果第一把手不具备所有这些素质,他周围的人必须加以弥补。如果第一把手有远见卓识但仅此而已,他就需要一个手持鞭子能贯彻他的意图的人。如果一个单位有了远见卓识和手持鞭子者,那么还需要一个“牧师”式的人物来软化其他人的要求。在我们第二师,这个牧师式的角色就是由副师长H·布鲁克斯准将来扮演的。他是我的直接上级中惟一的黑人。每当神枪手假戏真做,暴跳如雷,要求刻薄,固执己见时,H·布鲁克斯便以稳重、冷静和通情达理相辅佐。布鲁克斯把“战斗式足球”运动从全面灾害降低为部分灾害。假如H·布鲁克斯不发挥稳定性齿轮的作用,神枪手那种值得称赞的干劲一定会把整个部队搞乱。我敬仰他们两位,并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早——晨好!凯西兵营。”每天清晨5点30分,语气坚定而热情的广播声都会叫醒我。神枪手埃默森热爱生活计划中治理吵架、吸毒、酗酒、淫荡和企图捅死宪兵主任的又一招便是体力消耗。因此,我们黎明即起,要在32分钟之内完成4英里跑。营地广播员接下来便说:“上周晨跑的优胜者是……今天的气温是……”噢,天啊,冷到零下10℃以下吧。假如天那么冷,我们就可以不跑了。只要比零下10℃高1度,我们就必须从温暖的床上硬撑起来,在寒气袭人的户外去跑步,先上一个缓坡,再上一个陡坡,来到山顶上的霍维兵营折返点,然后再下山回到凯西兵营,这一切都要在早饭前完成。最后的两分钟,大家要以短跑速度冲刺,几百人一起声嘶力竭地喊着号令。奇怪的是,那些对晨跑总是抱怨的人一跑过终线便围着我着急地问:“我们跑了多少时间,中校?我们跑得怎么样?我们比第七十二装甲营快吗?”神枪手这一招还挺灵验。

  我们营是坦克旅中惟一的步兵营。在德国盖尔恩豪森时的几个老朋友,K·塞奇威克和B·维尔,指挥着友邻的坦克营。他们都是一路慢跑。而我则全力以赴,和我的士兵一样要经历那几个步骤:先是很不情愿地在这极地般的冷天起床,然后在半途中感到精疲力竭,最后到终点线时激情振奋。我下决心要带领一营赢得优胜,绝不能在赛跑时让那群整日乘坐活动铁碉堡的装甲兵赢了我们步兵。

  我们部队里的韩国兵一跑起来有使不完的劲。我们中间有韩国兵是因为我们总是缺编。我们营的员额在编制上是700人,但实际在编人员从未超过500人。于是差额就用韩国人来补充。他们被称作“卡图萨”,意思是补充美陆军的韩国人员。他们在补充到我们这里之前,经过严格的竞争选拔才能离开原单位。因此他们是韩军中的精英,是我所指挥过的最优秀的军人。他们从不喝醉酒,也从不无故缺勤。他们不知疲倦,纪律严明,好学上进,而每月只挣3美元,这个数还不够一个美国兵到东豆川一晚上喝啤酒的钱。

  当韩国补充人员在个别情况下违纪时,我就跟他们的军士长谈。“军士长,你今天好吗?”“是,中校,军士长很好,谢谢。”“军士长,列兵金在服从命令方面有点问题。”不出一个小时,那个不服从命令的列兵就会被调回韩军原部队。如果列兵金值得挽救,军士长就会把他叫到营房后面,在那儿用他自己的方式让他认识自己的错误。假如一个美国兵遇到类似的纪律方面的问题,他会写信给他的律师或议员。关于自由和命令之间的矛盾,个人权利和群体需要之间的矛盾,不同的文化在起着作用,不同的文化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虽然我们处理这类问题的方式对当权者较为麻烦和不便,但从全面考虑,我仍赞成我们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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