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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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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在巴黎 世界上最难堪、最不愉快的经验就是由家中逃亡出来。两个晚上我未在一张床上躺过,我的背酸痛得直不起来,因为我乘旅行马车已四天四夜了。即使我现在想回到马赛,我也无足够的盘费。当然我是不会回家的,我已下了决心出走,永不回去的。 两小时前,黄昏时分,我抵达巴黎。这儿的所有房屋在我眼中看来都是大同小异,一幢接连着一幢,前面又无花园,与马赛相比真是太不相同了。全车的人,除我之外均曾到过巴黎,我将纸条上的地址递给车夫,终于寻到玛莉的妹妹家,克兰潘太太的住所。我很幸运,他们正巧在家,克兰潘夫妇住的一座大房子,后身在巨巴克道上。 我没有印象巨巴克道在什么区域,我猜想离杜勒田雷区还远(皇宫区)。我们的车驶过皇宫,这是在照片里常看到的,所以我能认出。我兴奋地用手指掐自己手臂,希望不是在梦中。我心中绽开了喜悦之花、我居然到达了巴黎! 克兰潘夫妇对我非常友善。起初,克兰潘太大有点不自然和窘迫,知道我是玛莉的女东主。但是当我向她求援,告诉她在她家中下榻,于是她的态度不再窘迫和不安,并善意的留我住下。我把自己的配给饭票交给她,因当时粮食是受管制的,而且食品价格奇昂。我说我大概逗留二三日即回马赛。他的丈夫是个木匠,他们住在一所大厦后身。那是以前贵族的宅第,被政府充公,因房荒问题,将它改成几家公寓,分配给一般人口繁多的家庭居住。 克兰潘家有一大群孩子,三个在地上爬,两个跑到街上买零食。厨房里挂了尿布象万国旗一般。晚饭后,克兰潘夫妇向我商议代看小孩二三小时,因为他们许久未有机会外出。当然我不会拒绝这项要求。 孩子们入寝后,当我一人独处时,一种孤独感涌上心头。在这样一个庞大城市里,我举目无亲。于是我开始收拾行李,忽然看到爸爸给我的那本日记簿。我差不多有一年未记下任何事件,现在我开始再提笔写起来。 事实上,对一个有名无实的未婚妻是没有什么可记录的。因为拿破仑去巴黎已一年。除了刺绣嫁衣外,我不时去探问波拿巴夫人及朱莉。现在朱莉已住进一幢很美丽的别墅里,每次波拿巴夫人见到我,不是诉说生活艰难,物价飞涨,就是说拿破仑久未寄家用给她。至于朱莉与约瑟夫则婚后另有天地。他们生活得很愉快,二人时常吃吃傻笑,或者彼此对视,用目光诉述外人不能了解的言语。虽然如此,我仍时常去看他们。他们很盼望知道一点拿破仑的事,而我常接到他的函件。 消息传来,拿破仑及两位部属到了巴黎之后生活困难,他还带了那个胖子弟弟路易同行。果不出所料,军部当局对他违反命令大为不满。因为拿破仑坚持他所主张的进攻意大利计划,他们乘机把他遣走,派到意大利前方去视察。但是抵达前方后,那边将领对他并不欢迎,而且表示请他不必干预军事,拿破仑一时贫病交加,又患疟疾症,回到巴黎时,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军部起先尚给半薪,后来即令他退役,以后情况不明,不知他如何维持生活,听说他到处流浪,做些零碎工作,甚至画军中地图等等,后因眼疾,只好放弃。最后终于到泰利安夫人华丽寓邸──“小茅屋”去求职。 当时政府成立一执政内阁,由五位执政官管辖。内中有一位叫做巴拉司,他本是一位世袭的伯爵,但他政治手腕灵活,随机应变,先加入革命,后又与泰利安及议员福煦同谋,推翻了罗怕斯比尔送他上了断头台,因此立了殊功,被选为五位执政之一。又因无家室,每日必请泰利安夫人作女主人招待军政要人,宾客满堂,人才济济,香槟酒如流水,各等各样宾客都有。如小政客,房屋买卖经纪人,利用战争获大利的商人等等。同时在泰利安夫人处尚可遇到美丽夫人们,内中两位最美丽最著名者,即泰利安夫人本人及约瑟芬·宝哈纳夫人。事实上,约瑟芬是巴拉司的情妇,她的服装很别致,常用一条鲜红色缎带围在脖子上,象征断头台罪人意义。约瑟芬本是宝哈纳将军夫人,因而也是一一位伯爵夫人,将军遇害后,即成为巴拉司情妇。 拿破仑谒见泰利安夫人及约瑟芬夫人。她们见他衣衫褴楼,甚为惊愕,认为军部至少不应使一位将领衣着如此狼狈:从此,拿破仑插身贵夫人社会里,并替卢欣代谋了一个职位,替政府写作文章,这时马赛方面,约瑟夫在爱提安店里做了售货经纪人,他对做生意很有天才,赚了不少佣金。尽管如此,约瑟夫并不愿别人称他为绸缎经纪人,认为不是高尚职业。 近数月来,拿破仑给我的信件日渐稀疏。我寄了一幅画像送他,尽管那是一幅不理想的画像,但他回信时也应该提起过向我致谢,信中内容冷淡,言里字间缺少热情,更不提婚事。难道他忘了两个月后,我将满十六岁?难道他忘了一年前花言月下的定情之夕:他给我的信越来越短,越来越少。相反的,给约瑟夫的信却越来越长,滔滔不断的叙述在泰利安夫人家所遇到的衣着入时的贵夫人们。信中并说:“我现在方发觉一个出类拔革的女子角色在一个男子生命中是多么重要。善于了解,善于处世的女人是多么伟大。”这信中的词句真令我心烦心忧。 一周前,爱提安为生意关系,需要出门一个月。妈妈因朱莉嫁后,已感寂寞。现在爱提安又要离开,妈妈常伤心落泪。爱提安设法把妈妈送至苏密司舅舅处小住,妈妈在苏密司舅舅家住了一些时,感觉身心愉快,于是回来后,又去近处海边渡假,故而家中只留下我与玛莉二人。 一天我与玛莉坐在凉亭里。园中的玫瑰早已凋谢,茂叶满枝,一阵风来在空中摇曳着。初秋的气息已到园于内,含着肃杀之气,我的情绪似乎也受到秋的感染,无名悲哀侵袭心头。我手中刺绣的手中忽然跌落在地上。 “我必须去巴黎。”我说:“我知道这是不理智的行动,家人绝对会阻止的,但是我必须去。现在正是机会,因为家中只剩你我二人,我明天即乘驿车去巴黎。” “你有足够的钱吗?”玛莉问,“一边剥着大豆。” “旅费足够了,如果不住旅馆的话。” “我记得你的储蓄比这个数字多。”她抬起头来望着我:“在你睡衣抽屉里。” 我摇摇头道:“我已借给人了。” “那么到了巴黎你预备住在那里?”玛莉问。 “到了巴黎?”我未曾考虑到这一点。到了那时再看吧。” “你们俩人曾答应妈妈满了十六岁再结婚,现在你却想去巴黎?” “玛莉,如果现在不去,我怕永不会结婚了。”无意中我说出数月来藏在心中的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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