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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据说来旷野最多的是魔鬼。

　　连日的饥渴，耶稣很快消瘦了。饥饿使他虚弱摇晃。魔鬼便从山石阴影里走出来。魔鬼凄冷冷地笑着，说：

　　“上帝的儿子啊，你是多么神通广大，你是法力无边。你指点万物，山石树木都会变成金子的。你饿了吗，那么，为什么不用你的法力把眼前的这块石头变成充饥的面包呢？那样才能让人敬佩你的神奇啊。”

　　耶稣平静地听着这魔鬼的嘲讽，平和地说：“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昭昭然，还需要论证吗？还需要试探吗？还需要天主去证明吗？饥饿谁都会知晓，寒冷谁都会懂得，那么，为什么要夺下别人的粮食去充实你自己的粮仓呢，为什么剥下别人的衣服去积攒你一个人的金钱呢。这样直白的道德，天上的主早已明白地写在人世间的万事万物之中。何必要用什么神迹来证明它呢。我的饥饿，我自知，我的馁弱，我自晓，我不必指点石头化成面包，虫鸟能忍受，我也都能忍受。人间的饥渴便也奈何不得。我不必把沙石变成食物，你们也会看到什么是饥，什么是饱，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只是你不承认你们的眼所见的真实罢了。”

　　魔鬼无计可施，隐到山石的后面。

　　又一个魔鬼来了。他是个胖子，显然收刮了无数的灵魂。

　　那魔鬼站在悬崖边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说：

　　“我是个恶魔，我杀、我抢、我掠夺、我侵占、我富有、我享尽天下荣华。我知道我是个恶魔，我知道我的罪会让我下地狱。我从这个断崖跳下去，没有天使的翅膀来接我，我肯定会跌成肉饼肉酱。可是，你，伟大的神圣之子啊，上帝的宠儿。你无所不能，上帝的灵光永远护卫着你。你行善事，你是义人，那么，你走向这里来吧，请从断崖跳下去。我要看你这神之子会不会也成一个肉饼肉酱。也让我看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爽快。”

　　魔鬼胖胖的，喘着粗气，傲慢地哈哈大笑。

　　耶稣依然平静如水。既不暴怒也不烦躁。只是眉宇更露出了轻蔑。他说：“人活着，只单靠粮米吗？人活着，只凭借衣袍吗？你侵占别的家园，别人流离失所的惨痛不也是你的惨痛吗？你抢夺别人的衣食，那人的饥寒不也是你的饥寒吗？你只有一个肚皮，再撑也不会饱过一头牛；你只有一张皮，再暖也不会暖过阳光；你也只有一个心灵，再坚硬、再冰冷、再无情，也要装一装亲人的眼泪，邻人的血污，仇人的愤怒。你撑大了肚子，就能挤掉泪水吗？你穿上绵衣貂袍就能隔开血污吗？残酷已经永居你的心灵了，它会吞掉你的快乐，夺掉你的幸福，剥夺你的崇高。你高居在高屋大厦里，心的卑下会使你觉得自己是一条蛆虫，匍伏在腐烂的恶臭里。善恶昭然，如高崖，如深渊，你住高崖自然接近高天，你自堕深渊，自然只能在黑暗中赎罪。你行恶，便只有阴暗陪伴你，你行善，自有光明，自有天使的翅膀托护你的心。这样的道理，就在你那傲慢的言词已经显明，你要试探我的企图已经告诉我，阴影在追逐着你，你已经没有安生了。天主的道理是不可试探的。上帝的真实也是不必证明的。”

　　胖魔鬼不相信耶稣的话，但是心头的血污却在眼前鲜腥了许多。他有些摇晃，吓得躲开了悬崖。

　　又有一个魔鬼来。他很精明、很狡猾。脸露殷勤的微笑，话语温柔体贴，他说：“义人耶稣啊，神之子基督！你是大王、你是新主。你看看这山下的城堡，再看看山野里牛羊，田地里的麦浪，这都是你的了，但是，你必须先做一件事情，这事情简单容易得很。

　　你瞧，我这胸前的神了吗？他是物的主宰，是欲的权柄，是享乐的上帝，是欢喜的渊源。你厌恶他的丑陋吗？千万别这样。他名声臭，享用起来却是美乐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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