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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于是,她叹息,为逝去的朋友,也为自己。

  铜壶漏尽了,一名侍女及时扭开了第二把铜壶——外面,此时有更鼓的声响发出。

  “婉儿!”女皇帝徐徐地坐起来,“我们去看看——”

  婉儿揉着眼,茫然看着女皇帝——

  “这时候准备,到仁杰家中,怕也天明了。”武曌说着,就跨下床来,命侍女取水和为自己理妆。

  女皇帝理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现在,晨妆的时间会在半个时辰以上,她先用白玉蘸着水珠粉,轻轻地摩擦面部的皮肤,然后再敷干粉、胭脂、画眉、点唇,她依靠这些来掩盖面部年月的褶皱。

  她很细心,也很有耐心地从事化妆,将生命的时间消耗在化妆中……

  在晨光熹微中,左右执金吾领着骑兵和仪仗队开道,羽林军两百人拱卫着女皇帝,离开了宫城,向同平章事狄仁杰的家中去。

  女皇帝去了结她最后的心愿。

  在她的一生中,识拔了不少有才干的人,出将入相,但是,那许多人中,与她具有朋友情谊的,只有狄仁杰一个,而且,外臣中进入镜殿的,也只有狄仁杰一个。

  当天,女皇帝追赠故同平章狄仁杰文昌右相,谥曰文惠。

  也在当天,女皇帝在通天宫下了一道特别制敕,封闭人间巧思杰构的镜殿——那是由追思狄仁杰而作为的,她记得狄仁杰曾经讲过镜殿之弊。

  大周皇朝的历史,在狄仁杰故世时,告了一个段落,狄仁杰创造的祥和,不久就消歇了。

  第十八章

  人们说,老年人变性,是死亡的先兆。

  女皇帝的健康情形很好,可是,女皇帝的性情却起了显著的变化。她暴躁,她不能复如以前地忍耐。她也不复如过去那样精密严明。

  那是在狄仁杰故世一年之后——

  朝廷中,昔日由狄仁杰引进的人,以及女皇帝自行识拔的人,渐渐地结合成一个反对张易之兄弟的集团。

  这一群人,是传统地反对一个女人为皇帝的,这群人,也传统地认为皇帝应该是李家的,他们食着周粟,他们受周皇朝的爵位,可是,他们自诩为大唐皇帝的忠良。过去,这一集团的斗争是针对武氏一族人和其他的新进氏族的。现在他们改变了斗争的方略,希望将女皇帝的核心人物逐个击破,他们,先集中着对付张易之和昌宗兄弟。

  由肃政中丞入为同平章事的魏元忠,结合了凤阁舍人张说、宋璟,侍御史张廷珪,左史刘知几,正谏大夫朱敬则以及充司礼监的高戬,成为反对张氏兄弟的先锋。

  于是易之的另外一个弟弟张昌期,由岐州刺史转雍州刺史,被魏元忠运用相职否决了。

  他们,在朝堂上,甚至公开地称张氏兄弟为二小。他们还扬言:一旦太子嗣位,必先诛二小。

  女皇帝也听到了,她怒,她恨,她以为这是对她的不敬,对她权力的挑战。如果在过去,她会设法缓和,但在此刻,她不能容忍,立刻将魏元忠和高戬入狱,她要运用自己的皇权来维护张易之和张昌宗。再者,她也因此遗憾,她以为当年的誓词,在太子这方面,已经蔑弃——她认为魏元忠一伙人,是和太子有联系的。

  于是,张氏兄弟在女皇帝的支持之下,给魏元忠加上图谋不轨的罪名。

  女皇帝亲自讯问,那自然是不会得到结论的,而且,也只有使矛盾越来越深。反张氏兄弟集团的人,运用了审讯的机会出面作证,对张易之和张昌宗大事抨击,使女皇帝因此而乖怒,她不再完成审讯的形式,她以皇帝的权力,贬斥魏元忠为高要尉,张说与高戬流放岭南。

  这是武曌为帝之后,第一次在形式上枉法。以前,不论如何,她都会通过法律的形式的。

  可是,这样的压力并未能平息反张的浪潮,魏元忠于辞朝赴贬所时,还耿耿地奏道:

  “臣已年老,今向岭南,自知九死一生,不过,臣料陛下,异日必思臣言。”他稍顿,转身指着张氏兄弟,“两小儿异日必为乱。”

  武曌变色了,沉声喝了“去”!便起身离开御座,自引张易之和昌宗退朝了。

  这之后,女皇帝给予自己的情夫若干权力。

  过去,她是独揽大权的,即使是来俊臣全盛时期,也并无单独的权力,只有在奏闻和受到委托之后才能行使权力;至于狄仁杰,则取得女皇帝在原则之下便宜行事的权力——那等于她授人一柄剑,而剑把仍然操在自己的手中。

  可是,这一回给予张氏兄弟的权力,却和过去不相同,现在,她将剑柄也交给了情人。

  这项交付,并不是由理性出发的,而是由于感情——张昌宗曾经抱住了女皇帝的小腿而流泪,倾诉自己处境的险恶,女皇帝被人的柔情所移易了,她容许他们引进亲近的人,在朝中结党,她也容许他们罢斥异己者。

  随侍女皇帝多年的宫廷女官婉儿,对于女皇帝这一项措施感到诧异,她想:女皇帝变性了。

  晴朗的秋天下午,草黄了,木叶也凋零了,只是气候很好,秋风的凉意,使人精神抖擞,而秋阳,又使人有软绵绵的感觉。

  张易之和张昌宗两兄弟伴着女皇帝在通天宫苑中的草地晒太阳。

  女皇帝有午睡的习惯,在和煦的秋阳之下,她睡着了。

  张氏兄弟在睡着的女皇帝身边对弈。不久,一名内侍悄悄地到他们身前。张易之回看了女皇帝一眼,做了一个手势,起身走到距女皇帝五丈之外的假山边站住,低问:

  “沙明,你探听到什么消息?”

  “我得到一个特殊的消息。”那唤作沙明的内侍以紧张的神情,抑低着声音说,“继魏王和皇孙重润联手,要对付你们两位,他们,第一步将挤倒武懿宗。”

  “第一步挤倒武懿宗?”张易之骇异地转动着眸子,“沙明,你的情报可能有问题,继魏王武延基、河内王武懿宗,是堂兄弟呀,人家正暗算着姓武的,他们兄弟们,怎么会下手相残呢?”

  “五郎,”沙明摇头道,“我还没有讲完啊,河内王武懿宗领兵出战,是你们兄弟保荐的,而且,他和你们非常接近。继魏王的想法却不同了,老实说吧,继魏王已经打着长远的主意啦,他觉得我们皇帝没有几年好活啦,他为了未来,已经转向太子这一边献殷勤……”

  “哦,岂有此理,皇上的身体非常之好啊,怎么能想她死呢?”

  “这是事实,继魏王确实往这条路走的,他和太子是否有直接联络,我不敢说,可是,皇孙重润和继魏王往来不绝,他们计划先挤倒武懿宗,那是千真万确的,而且,三两天之内,必然有行动出来。”

  张易之皱着眉,沉吟着,隔了一些时,再问:

  “皇孙和继魏王的阴谋,外间有所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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