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林妹妹

作者:李 洱




  “博美狗,名叫芭比。”小女孩说。
  哦,芭比,世界上最著名的洋娃娃的名字。保安也知道芭比,并且知道它是根据玛丽莲·梦露的形象设计的。保安的小女儿正上幼儿园,最喜欢的玩具就是芭比娃娃。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崔鹏问。
  “芭比,我也叫芭比。”小女孩说。
  两只京叭狗从崔鹏面前跑过,落叶被它们带起,飘到了崔鹏的脚上。林妹妹也想加入它们的行列,在崔鹏的怀里扭来扭去。崔鹏抚摸着它颈上的毛,试图让它安静下来,但它还是无法安静。崔鹏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粒巧克力豆,放到它的嘴边。它伸出舌头,向上一卷,就把巧克力豆卷了进去。它的舌头那么窄,那么尖,就像蛇芯子。崔鹏问保安,养吉娃娃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保安说,那家伙是个经济学家,经常上电视的,姓刘,刘德华的刘。
  有两只狗从崔鹏身边一跃而过,那是两只香槟狗。它们很快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滚起来,身上沾满了松针、草屑。它们的主人,两个穿着短风衣的女士,站在竹林旁边看着它们,不时朝两条狗指指点点。“上啊,上去啊——”其中的一位女士跺着脚喊道。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喊的时候把手竖在嘴边。那条体形稍大一点的狗,大概听懂了主人的意思,回头看了一眼,两条前腿就抬了起来,爬到了另一只狗身上。“上去了,上去了。”那位女士很高兴。她高兴得太早了,被爬的那一只,只是回头叫唤了一声,后面的那只狗就落荒而逃了。崔鹏怀中的林妹妹也被这一幕吸引住了,小小的脑袋伸得很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汪,汪,汪汪——”崔鹏又听见了土狗的叫声。
  一条土狗出现在了湖边的斜坡上。看够了奇形怪状的狗,崔鹏再次觉得土狗非常亲切,就像在他乡遇到了故交,在国外遇到了华侨。那是一条土黄色的狗,狗头上有几块黑斑,尾巴尖上有一撮白毛。林妹妹也看到了那只狗,它也叫了起来。与此同时,很多条狗几乎都叫了起来,包括那两只已经配到一起的沙皮狗。当崔鹏的目光从沙皮狗那里移开,再次落到那只土狗身上的时候,那只土狗已经卧倒在地了。此刻,它背靠着斜坡上的一株柳树,像舞蹈演员似的高举着一条后脚,露出了长着白毛的肚皮。它勾着头,认真地舔着自己的生殖器。舔了一会儿,它就势打了个滚,又跑到斜坡那边去了。保安说,那条狗就是乡巴佬。
  “怎么没见到那个老头子?”崔鹏问。
  “老家伙很少出来。每天除了晒太阳,就是和狗说话,就是种菜。他儿子栽的竹子啊,月季啊,爬墙虎啊,都被他连根拔掉了。刚才还在那里翻地呢。”保安说。
  保安手中的对讲机响了。保安拍了拍林妹妹的脑袋,就提前离开了。保安刚刚走掉,另一只狗又在斜坡上出现了。崔鹏呼地站了起来,因为那正是他期盼已久的吉娃娃狗。和林妹妹一样,它也是棕黄色的,或者说是咖啡色。它的亮相动作有些笨拙,正要从坡上冲下来,就摔了个跟头,连打了几个滚。要不是刘教授拉着牵引带。它说不定就滚到湖里去了。刘教授穿着毛衣,围着一条鼠灰色的围巾,戴着墨镜,手里握着一只深红色的烟斗。那根牵引带也显得不同寻常,是玛瑙的颜色,闪闪发亮。
  “看,宝哥哥,你的宝哥哥来了。”崔鹏对林妹妹说。
  林妹妹正看着湖水。那只名叫保尔的苏联红,此刻正在湖水里劈波斩浪,老外和那个姑娘站在对岸,呼喊着给保尔加油。崔鹏把林妹妹的脑袋扭过来,扭向了那只吉娃娃狗。但林妹妹非常任性,非要继续看下去不可。崔鹏一时心急,就在林妹妹的屁股上拧了一把。林妹妹夸张地叫了起来,在他的怀里又蹦又跳。好,很好!它的叫声刚好引起那只吉娃娃狗的注意,崔鹏看到那只狗一下子直立了起来,在夕阳下就像一只火红的狐狸。几乎与此同时,崔鹏欣喜地看到,刘教授举起烟斗向他打着招呼。
  刘教授真是好眼力,上来就相中了林妹妹。“好狗,一看就是纯种的。”刘教授说。崔鹏没有想到,德高望重的刘教授竟然这么平易近人。崔鹏感动了,一感动就来了一句谎话:“您是刘教授吧?我听过你的课。”崔鹏说。刘教授很有风度地笑了一下,说:“教学相长嘛。”刘教授拾起林妹妹的蹄子看了看,又翻着林妹妹的嘴唇看了看它的牙口,说:“还真是纯种的。纯种的吉娃娃狗不多啊。”
  “见到您的书,我都要买的。”崔鹏说。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怕。刘教授若是问他看的是哪本书,他可就傻掉了。还好,刘教授没有这样问。刘教授感兴趣的还是林妹妹,此刻正揪住林妹妹的耳朵,查看着它的耳尖。当然,崔鹏也在打量那只吉娃娃狗。那只狗跷起一只脚,正挠着自己的耳根。
  “几岁了?”刘教授说。
  “两岁了。”崔鹏说。
  “相当于十六七岁的少女,含苞待放啊。不过,它的体格有点偏大。”
  “大吗?我还觉得它小呢。”
  “No,No,No,吉娃娃狗是越小越好。前年的八月三十号,上海承办了第六届亚洲宠物展,有一只吉娃娃狗体重只有1.8公斤,标价多少?二十万!”
  “二,二十万?”崔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奇怪吗?什么叫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就是周瑜打黄盖。好的宠物狗,就是more stable currency(坚挺的货币)。”刘教授说。
  刘教授说话的时候,崔鹏把林妹妹放在了那只吉娃娃狗旁边。那只吉娃娃狗很快就把鼻子伸到了林妹妹的屁股后面,用狗嘴挑起了林妹妹的尾巴,然后伸出了舌头。崔鹏一阵激动,喉咙里响了一下。林妹妹还是一个处女呢,哪见过这种阵势?所以它的第一个反应是躲。但崔鹏不允许它躲。崔鹏用脚钩着它,再次把它送回到公狗身边。
  “你的狗叫什么名字?”刘教授问。
  “林妹妹。”崔鹏说。
  崔鹏掏出火机,要给刘教授点燃烟斗,但被刘教授谢绝了。刘教授掏出火柴,自己点上了。那火柴似乎是特制的,火柴棒很长。崔鹏看到火柴盒上印着吉娃娃狗的图案!“这名字起得好呀。”刘教授吐了一口烟,说。崔鹏想,刘教授接下来就要说到那只公狗的名字了。他有点紧张,担心自己搞不懂那个名字里的学问,惹刘教授生气。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刘教授是这么说的:“它叫林妹妹,那我的狗就叫宝二哥喽?”刘教授这么说,显然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刘教授不愧是个知识分子。是知识分子,就把别人的幸福当成自己的幸福。具体到这件事上,那就是把狗的幸福也当成自己的幸福。崔鹏想,明天就到书店里去,把刘教授的书买回来,全都买回来。
  宝二哥还在那里舔着,舔几下,把头扬起来,闭着眼沉思一会儿,好像正在做出什么决策似的。崔鹏想,前期的准备工作未免太繁琐了,爬上去不就得了,一二三,上!但宝二哥偏不,宝二哥用前爪挠了挠耳根,慢条斯理的,一点点瞪圆了眼睛,才伸出了舌头。
  “你太太在哪里工作?”刘教授问。
  “以前在纺织厂,现在在家。”崔鹏说。
  “下岗了?国企改革难啊,本来是阵痛,后来变成了长痛。”刘教授说。
  “早就不痛了。痛也白痛嘛。”崔鹏说。
  “不能麻木,要有信心。”刘教授说。
  “搞了多年纺织,人家也烦了。”崔鹏说。
  “烦?这可不好。要知道,纺织品可是中美经贸关系中的重要棋子。”
  刘教授说得对。他也是这么看的,国际形势他也是很关心的嘛。问题是纺织厂倒闭了,她想上班也不成啊。她倒是想撒娇地说一“烦”,可她连撒娇的资格都没有。她每天都呆在家里,只有晚上才出去。出去干什么?到立交桥下贩卖盗版影碟。当然,这些事是不能告诉刘教授的。
  崔鹏一边聆听刘教授的教导,一边留心着林妹妹,并动用自己的脚、腿、屁股,把躲躲闪闪的林妹妹一次次送到宝二哥身边。好,很好,宝二哥终于来真的了,崔鹏看见它先是后退了两步,然后猛一蹿,一下子爬到了林妹妹身上。或许是准备工作做得比较细,所以宝二哥上去就进入了状态。只见它梗着脖子,弓着腰,踮着后腿,屁股在快速地撞击。它的屁股本来是圆滚滚的,此刻却变得有棱有角,筋络毕露,有几根筋从屁股延伸到腰部,经过脖子,一直延伸到耳根。为了防止林妹妹逃脱,它还紧紧地咬住了林妹妹脖子上的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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